“不谢。”巫长命目光清冷,侧过头看向了窗外。
大金牙咧开嘴嘿嘿笑了笑,拿起手机在掌心里又搓又揉,眼睛瞥到桌上的仙人球,嚯了一声,叫道:“谁啊,谁啊!放个扎人玩意儿在这儿!”
“我。”巫长命转过头,看着他。
“哦呵呵,美女你的啊。”大金牙扭了扭浑圆的臂膀,吸了一口气努力收了收肚子,抹起袖子露出青龙白虎的纹身,歪头笑问道,“美女哪儿的,一个人啊?”
巫长命皱眉没说话。
“下面的你要死啊!”上床的女人扶着床栏往下面怒吼。
“我艹你个臭婆娘,嘴巴怎么那么臭呢,你一天不喷粪你不舒服是吧!”大金牙仰头对骂,“你再闹!再闹老子不给你钱,让你喝西北风去!”
“呸你个王八犊子,老娘要你那点儿破钱!要不是眼瞎跟了你,老娘现在吃香的喝辣的要跟你耗?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别跟老娘扯关系,老娘不认识你!”女人一头乱糟糟的黄头发倒着垂了下来,样子看着有些可怖。
“你不认识我你还叫叫叫,你叫个魂啊!”大金牙一巴掌拍开她的头发,眼睛看到巫长命扫过来的不愉的视线立即笑了笑,指着上面说,“那是我前妻!前妻!离婚了,没啥关系。”
巫长命皱眉:“麻烦你们安静点。”
“哦呵!”对面上床的女人嘲笑道,“人家看不上你那挫样儿的,你快闭紧猪嘴巴吧!”
大金牙脸上浮现出怒容。
“太吵了。”巫长命看了他们一眼,“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们夫妻缘未尽,去夫妻林吵吧。”
她挥了挥手,对面的两个人顿时两眼发直,安静了下来。
终于清静了。
巫长命舒展了眉头。
雾霭沉沉,夫妻林的天空永远都是浑浊不清的,这里没有蓝天也没有太阳,林中潮湿的空气浸润了鸟儿的每一片轻羽,重重的羽毛令它们无法飞翔,也不敢跳动。
稀疏的枝叶间,成双成对的鸟儿叽叽喳喳吵翻了天。
大金牙精神恍惚地蹲在枝头,两只脚爪紧紧地抓着枝丫,翅膀不安地颤动着。
他刚刚明明是在火车上,怎么突然就到了林子里?
树枝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大金牙耸了耸着翅膀,偏头瞅瞅,枝头上又落了一只麻雀。
“啾啾啾——”臭婆娘?
“啾啾啾啾!”王八犊子!
“啾啾啾啾啾……”
“啾啾……”
整个林子全是此起彼伏的鸟叫声。
……
西天漫过彤云的时候,火车才到了终点站梁京。
巫长命提起行李箱往外走,大金牙和黄发女人抱在成一团贴着墙给她让路,大金牙身上的肥肉都不敢抖一下。
看,就说他们夫妻缘未尽吧,这去夫妻林走一遭不就和好了?
巫长命满意地下车了。
出了火车站,夭东流带着良疆和石头来跟她告别,他脸上没有血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此行多亏了陛下,不然我们怕是都回不来了。”他脸上浮起温润的笑意,看巫长命的眼神里有些说不清的感情,“陛下若是不嫌弃三清观破旧,可常来坐坐,西山灵气充裕,对陛下亦有好处。”
“有空我会去的,你好好养伤。”巫长命回道。
“陛下客气了。此行破阵劳神费力,若不是陛下救了我,东流怕是已经没命了。”夭东流弯起凤眼,眼角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衬得他如松如竹的身姿也多了分暖意,“东流身无长物,无以报陛下恩德,唯有以身相许了。”
巫长命正了神色:“邪道人人得而诛之,这是我应做的,谈不上恩德。今世与以往不同,你……也要往前看。”
“陛下!”夭东流忽而提高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说,“东流自记事起便修习巫史巫书,一生所求唯有成为巫族祭司,复我巫史荣光,耀我大巫一族。陛下天命贵胄,又得巫民拥戴,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巫族人走向没落而无动于衷?”
“东流,这天下变了。”巫长命望着他,“巫陨是必然,天意如此,我们无法违抗。”
“天下变了就再变回去,事在人为!”夭东流眼中含泪,“我出生之时,众亲皆老;不到两岁,双亲皆逝。三岁时,长兄离世,临死前他将巫史重任交于我。如今巫史一族仅剩我一人,东流年过古稀,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算面上再年轻,也遮掩不了他已经七十多岁的事实。年龄越大,他越是感到力不从心,光靠修炼已经不行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延长寿命的方法。
巫长命沉默良久,她没有办法给他不存在的期待,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幻影,早早认清才是正道。
“好好珍惜剩下的时光吧,巫族的时代不可能回归了,等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她劝道。
“哪天?”夭东流追问,“知道什么?”
“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有些事情急不得,也追不上。”巫长命说。
“时机未到?”夭东流自嘲,“东流一个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时机。倒是陛下,哪怕十年换一日,也可以活到天长地久呢。”
巫长命眼眸一沉:“你在说什么?”
“陛下在燃命度日,不是吗?”夭东流盯着她。
巫长命深吸一口气,回到:“巫大限将至,我也是。你身体不好,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她拖着行李箱匆匆离去,背后那道凄凄的目光一直追随她走远。
人群之中,她忽地回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人群中掠过。
吴妈?
她怎么在火车站附近?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山海央墅的座机号码,她点了接听。
“喂,是巫小姐吗?”
“吴妈?”巫长命疑惑地往人群里看。
“是我。”吴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老夫人几天没见您,非要给您打电话!您跟老夫人说几句吧,给,老夫人——”
电话那头传来善时断断续续的声音。
“姐姐……回……回来?”
巫长命听到声音便笑了:“善时,我已经回梁京了,刚下火车。明天我就去看你。”
“好,小、小心……”
“好,我会小心的。放心吧,路上很安全。”
“嗯、嗯,再见……”
“好,再见。”
巫长命挂断电话,神色缓和了不少。
不管别人理不理解她,至少善时会理解她的。
她又抬头望了望,人群里哪有吴妈的身影,刚刚许是看错了吧。
夜色昏沉。
巫长命回到紫金华硕时已是晚上八点。
公寓里的大钟指针任劳任怨地走过每一个格子,到了整点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巫长命将行李箱放到茶几上,缓慢地拨动密码锁。
“咔嗒——”
锁开了,凌乱堆叠的尸骨上附着干硬的泥土和碎屑,肮脏的样子令人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巫长命取来一条毛巾,细细地擦拭每一根骨头,将它摆放成人形。
她这一生,送走了许多人,却是第一次为人收尸。
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拿起妘儿的尸骨时,心里平静得就像一片轻云。
没有风,亦没有雨,没有心情。
差点忘了,她本来就无心。
无心之人也许能模仿别人的情感,一脱离环境独处,就变回了原样。
她模仿身边的每一个人,渐渐学会了他们的喜怒悲欢,学会了他们的关怀与宽容,也学会了他们的厌恶与浅薄。
这不应该。
她现在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她了。
这是不对的。
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就不能沉迷其中。
叹了一口气,巫长命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沈长明,罗妘的尸骨在我这儿,找个时间你归回沈氏祖墓吧。”
……
金合欢照常是欢声笑语,灯红酒绿。
巫长命拒绝了侍者的引领,独自上了三楼。
天字二号房,是这个房间吧。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去时,里面八个人都还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她选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醒醒。”她喊了一声。
八人猛一睁眼,坐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巫长命。
“我想找你们做个交易。”巫长命兀自说道。
天放松了紧绷的肌肉,眸色深沉:“原来是巫小姐,真人不露相,这句话说得真不错。”
他们八个人好歹也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雇佣兵,平时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警惕,刚刚居然没有发现她走了进来,真是奇怪。
“过誉了。”巫长命看着他说,“我想让你们帮我查几个人。”
“几个人?谁?”风笑眯眯地扑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问。
“赵紫宜别墅里的管家,吴妈,还有西山三清观道长夭东流。”
风笑了,脸上露出趣味的笑容,“巫小姐要查赵总的人,赵总知道吗?这有点难办啊。”
“双倍价格?”巫长命拿出一张支票。
“成交!”风接过支票,笑着说,“对了,赵总今晚也会来哦。”
“我知道了。”巫长命点点头,“任务没有时限,能查多少查多少,遇到困难可以找我。”
八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风哈哈大笑,“巫小姐也太看不起我们兄弟了吧,对我们来说,这世界上就没有困难两个字!”
“是吗?”巫长命也不多说,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好,我先出去了,任务保密。”
“巫小姐这就走了,不多玩玩儿?”风可惜道,“我们今晚的表演都没开始呢。”
“今晚有事,就不看你们的表演了。”鬼哭狼嚎不过如此,她可不想再被吵一整晚。
怕遇上赵紫宜,她打算先离开金合欢。
“巫小姐!”才下楼,又被叫住了,黑西装男人拦住她说,“少爷请您上去聊聊。”
褚墨玉?
巫长命略一思索,便猜到他找自己什么事,便没有推辞。
褚墨玉抱着一个大花盆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那株低矮的小树苗顶端上已经结出了朱红的小果子,小小的一颗,还不到指甲大小。
褚墨玉看得目不转睛,眼底一片青黑。
“你这是?”巫长命讶异地问。
褚墨玉缓缓抬头,脸色差得跟几天几夜没睡似的,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这小果子太招人喜欢了,可真有意思。”他一咧嘴说话,唇纹里就浸出一点点血红来。
巫长命露出一抹笑:“当然,得到大机缘,总要有些付出的。”
“你果然没怀好意。”褚墨玉眼神哀怨,“你这就没意思了,送人东西不提前说清厉害,这是要害死人的。”
“你的命格硬。”巫长命寻了个位置坐下,说,“怎么,不想要了?”
“要还是要的。”褚墨玉拖长了语调,乌黑的大眼圈衬托着一双无神的充满血丝的眼球,“你告诉我,那些想来偷东西的是什么玩意儿?”
巫长命淡笑不语。
褚墨玉神经兮兮地蜷缩起身子,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跟她说:“我现在不管走到哪儿,背后总觉得凉凉的有人吹气,屋子里的东西也没人碰,就自己动了起来。特别是大白天的,有一个戴大红花的丑女人老是穿墙进来,还看着我滴口水。你说,她到底是人吗?”
巫长命抿唇笑了:“你不是猜到了吗?”
“真是……鬼?”褚墨玉瞪着眼睛问,“真是那什么人死掉后的鬼魂?”
巫长命点点头:“大概吧。”
褚墨玉偏头斜觑着她:“不可能我不信,世界上是没有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