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麒叹了口气,道:“忠烈倒也不算,祖父侥幸逃缅后,并未殉主。”
周广元激动地道:“当年先帝和残余朝官关押在昆明时,已把缅甸之事传了出去,我等皆知马吉翔擅权欺主。你祖父强言劝诫,遭马吉翔摔坏了一条腿。也因腿脚不便未遭‘咒水之难’,活了下来,至于到云南后你祖父是否逃脱,鲜有人知。”
吴应麒心道:“我知道的多了去了,有些遗臣隐姓埋名终老一生,他们写下见闻、传记藏于暗处,许多年以后才让后世发见。邓凯的一些事迹估计你死也不一定知道,算你走运,我来让你大开眼界。”
他道:“祖父避过……”
周广元见邻桌有人来坐,便打了个手势,道:“有机会了再向兄弟你探究一二,走了。”
他带着吴应麒走到了河畔树下,四处无人,对吴应麒道:“城西北山巷子南眠院,入门得说‘水木会,今夜黑’。事关重大,切勿与人说道,告辞。”
吴应麒心中激动,对晚上的聚会十分看重,猜想是个秘密结社。他在城里随便逛了一圈,到得午时,正要寻馆子填饱肚子,听得有人喊叫。
他见前面有一群人似在围观,便挤了进去。只见一名军士模样的高大男子,正用皮鞭抽打一名小乞丐。小乞丐哭叫不止,皮肤处处绽开。那男子一边打,一边用汉语夹杂满语的话骂骂咧咧。其时,为了适应中原大地文化,满人大多已学汉语。而汉人浑然不识满语。
众人义愤填膺,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只听那满人骂道:“你这个小畜生,居然敢挡我的路!我打死这畜生!”
吴应麒早已看不过去,走近后一把扣住他握鞭的手腕,冷然道:“对一个孩童施虐,算什么男人。”
那满人回道:“本官是鳌少保手下管带!你又是何人,胆敢对我无礼!”
吴应麒道:“这位管带大人,请问尊姓大名?”
吴应麒每日习武甚勤,臂力过人,且手指掐在穴道上。那武官扯了几下竟挣脱不开,怒道:“你给我松开!”
吴应麒讥嘲道:“你打一个贫弱的孩童,可有脸面知错?”
那武官道:“你死定了!”他猛地一脚踹向吴应麒。
吴应麒斜身一避,拽着他的手臂往旁边一拉,伸出右腿绊了他一跤。那武官不知所措,摔了个结实。
众人齐呼叫好,吴应麒道:“无名无姓的,还敢自称官员,连我这读书人都打不过,你是假的吧?”
那武官翻身而起,怒火冲天,道:“你这个小畜生,本官卓奎,不杀你我……我……我杀了你!”他扬鞭朝吴应麒打来,鞭子一抖便直。“啪”的一声打在空处。
吴应麒手无寸铁,只好慌忙避让,心叫不好:“他鞭子那么长,我如不能近身,只有吃亏的份。”
他躲闪之间,右手小臂被鞭子卷住。
卓奎哈哈大笑,往里一拽,吴应麒哪能挣脱,整个人被带了过去。卓奎伸脚踢来,吴应麒左手将他的脚从内侧荡开,右手腾起,使开李过教得点穴法,食指、中指击在卓奎腋下。卓奎吃痛后,鞭子脱手而出,欲要还手,突觉右手酸麻无力,竟难举起。
便在此时,吴应麒一拳打在他脸上,卓奎往后摔倒,鼻血横流。
顿时群情激动,大赞吴应麒少年出英雄。
卓奎爬起身来,抹了抹脸道:“好小子,你胆大妄为!”
吴应麒正色道:“你打一个孩童,哪来的道理?”
卓奎振振有词:“我正自走路,这小孩拖住我的脚,无理取闹。”
吴应麒道:“他不过是个乞儿,在卓管带眼里穿得污秽不堪,命如蝼蚁。你不给他钱,不理他便是了,你要打死他为何?”
众人起哄:“是啊,你欺负小孩!”
卓奎心想:“这人打是打不过了,可这气势我得掰过来。”他恶狠狠地道:“我乃鳌少保的人,要务缠身,欲速妥处,这小孩死缠烂打,怕是乱党设计,我打他有因有果,杀了也是活该,谁可辩驳?”他瞪着人群。
吴应麒道:“汉满蒙三族军士,凡有功者、上阵重伤者,又或家中有从军战死者,可免死罪一次。敢问你这位大官,是打算用哪一条白白打死这个孩子?可谓羞煞先人。”
卓奎一时语塞,顺治帝定下的规矩可含糊不得。
吴应麒续道:“你或是在想,私底下没人时,杀了这孩童便好了?”
卓奎怒目圆睁,指着他道:“你……你这……”
吴应麒不管他,又道:“又或以鳌少保之尊威弹压地方官员,任你杀人越货?出钱行贿官员?买通杀手办事?”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在下学识浅薄,只想到这些。”
众人指着卓奎,一顿骂。卓奎怒吼道:“你哪里人?”
吴应麒笑道:“大人打算杀我全家?好威风啊。”
卓奎倒真有此心,他手下都不在身边,只要把人聚集,夜里行事,出口恶气。然而,对方说穿他心思,气得他直咬牙,加上确有要事去办,只好忍气吞声,捡起鞭子,呵斥着推开人群便走了。
观众这时对吴应麒一番叫好,掌声雷动,吴应麒却嚷声道:“云南自古各族杂居,你们或许来自汉族、回族、彝族、白族、哈尼族、傣族,我就不一一说了,你们这许多人,居然看着一个武官殴打乞儿,还要不要脸?”
众人低头不语,没了刚刚的欢腾劲。有人感到无地自容,走开了。有的道:“一个满人军官,平民百姓如何应付?”
吴应麒环顾四周,道:“无论他是哪一族,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满人中也有好人,也有坏人,汉人亦是如此。若明知他错而不制止,你们和他别无二致,对这孩童的痛苦熟视无睹。再说满人怎么了,他作威作福,危害一方,跟他拼了就好,没骨气活着又有何用?”他说着将那孩童扶起,那孩童想谢谢他,可一身疼痛,张口难言。吴应麒无暇照顾,拿出银锭塞他手里,道:“去寻医治病,买点好吃的。”
乞儿哭着道:“谢谢……大恩人。”
吴应麒摸着他的脑袋,微微一笑,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