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有人送来封书及赏赐,平西王让关云鹏在马宝手下当个千总,领兵五百驻守安阜园,又赏了白银一万两。吴三桂对一个下人出手如此豪气,证明他对吴应麒是在意的。来使走后,又来一名使者,乃吴三桂正室张王妃遣来邀陈圆圆入府相聚。
吴应麒深知这是世子吴应麒熊的生母欲要作怪,准没好事,劝陈圆圆别去了。
但陈圆圆对他道:“王爷对她十分冷淡,她只求世子继承王位,母凭子贵。对我一向记恨。孩儿勿虑,我料她也不敢在王府生事。”
吴应麒也不好再劝,他本就不明白王府各派关系,还是少说多看。但陈圆圆去后,他心焦难耐,在安阜园外来回踱步,关云鹏陪在一侧,另有护卫二十人随后。
吴应麒望着黑漆漆的莲花池,水面偶起波澜,泛着淡淡月光。时至夏末,蚊虫依旧活跃,他也不顾身上被叮咬,心里却只想着陈圆圆。这倒不是说他对陈圆圆有爱慕之心,而是真正的对一个亲人的挂念和担忧。
待陈圆圆的车架回来时,他已不知等了多久,两条手臂少说有十几个蚊子块。他笑意盈盈的将陈圆圆接回府中,陈圆圆听关云鹏说小爵爷已候着两个时辰,心中一热,将吴应麒抱入怀中。
吴应麒早已比她还高,只能迁就着低下身,把脸深深地埋进她怀里,脸孔红的发烫。但此举动,吴应麒也晓得陈圆圆是真溺爱儿子,眼中的儿子像是长不大的。
在前堂坐下后,吴应麒亲自为她沏茶,道:“母亲,那女人可有为难你?”
陈圆圆苦笑道:“好儿子,无论如何,你还得叫她王妃,这是礼数,莫要让人听去,说我教子无方。”
吴应麒点了点头,道:“是是,孩儿明白了,那张王妃可有为难?”
陈圆圆淡淡地道:“拉了拉家常,便说什么书院的事和世子无关,是一些武官自作主张,已杀了好几个人。”
吴应麒一想起在书院时的危机,怒道:“放他娘的屁。”
陈圆圆吃了一惊,脸孔微红道:“孩儿你怎能说这种粗鄙之语?”
吴应麒尴尬地道:“书院那边的守卫经常说些粗言粗语,孩儿学坏了。”
陈圆圆轻叹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书院真不该去的,你啊,都像是换了性情。想来也好,没以往那般脆弱了。”
吴应麒问道:“张王妃出言开脱,母亲怎么说呢?”
陈圆圆眼神变得锐利,望着虚空道:“我便说:‘此事怎会是小王爷授意,自然有人从中作梗,破坏他们兄弟之情’,王爷不会坐视不理,定会对这些不怀好意之辈治罪。”
吴应麒笑道:“含沙射影。”
陈圆圆微笑道:“还能说什么,人家容不得我们母子,王爷才会在池畔建了安阜园。我们呀,是被张王妃排挤出来的。若是把话说得太狠,讨不得好。”
吴应麒耸了耸肩道:“也罢,不见他们才是清净。”
陈圆圆皱眉道:“张王妃说明日你兄长要来拜访。”
吴应麒心里一紧,不知为何,一听到此事就浑身不自在,似乎吴应熊是自己的天敌一般,教人有莫名恐慌。
他道:“他来做什么,耀武扬威吗?”
陈圆圆道:“我听张王妃意思,王爷大概是训斥过世子。”
吴应麒道:“我都说了他们害我,为何不治他罪?”
陈圆圆轻叹道:“你这孩子,他是世子,要继承王位的。你不也曾说他文武双全,你所不及,这样的人何必去耿耿于怀,加深了怨恨,日后我们母子俩都不好过。对王爷而言,子嗣之争看得很淡,只要你还安好,他不会去重罚世子。而书院之事,王爷很可能看成世子的依附势力擅自作为,这样一来,世子的罪过就小了很多。经此一事,王爷对我们更为上心,安排了这许多士兵守卫,为了让我们安心。”
吴应麒愤愤不平地道:“莫不是要我死了,才能让兄长受罚?那我算什么,不成了猪狗不如嘛。”
陈圆圆听得眼眶一红,爱怜地道:“哪有的事。”
吴应麒自从见她后,便觉得“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很有道理,所以见不得她哭。他扯开话题道:“这些人啊就是嫉妒母亲长得太美。”
陈圆圆没好气地道:“你这个傻孩儿,也来取笑我。”她无数次被人称赞美貌,已然麻木。那些能当面对她这么说的男人,对她的躯体充满无穷贪欲。她亲口听自己儿子这么说,毫无半点喜悦之心。
吴应麒见她神情,便道:“有时人美也是负担吧。”
陈圆圆哀怨地道:“是呢,不如长得丑点,好歹不会给人戳了脊梁骨骂。”
吴应麒道:“世人都说父王为了母亲背弃大明,依我看,男人爱江山胜过爱美人,母亲成了个借口。”
陈圆圆点头道:“谁说不是,我算什么,何以承受毁坏前朝的罪孽深重?”
吴应麒笑道:“日后都别想此节,反正人云亦云,村头杀鸡,传到村尾变成杀人,你说是不?”
陈圆圆噗嗤一笑,活似个小女人。
第二日下午,随着马蹄声骤然而至,站在前院的吴应麒心知那人来了。他不慌不忙地走出门外。安阜园外来了一大队人马,其阵势远胜于昨日吴三桂来时,给人以即将与敌交战的错觉。
只见为首一人三十出头,胡须剃净,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他下马后,笑着朝吴应麒走来。吴应麒也笑着迎去。
吴应麒本想握着他的手,佯装兄弟情深,岂料这人一把将他抱紧了。
吴应熊道:“弟弟,你被父王送去书院后,为兄真是牵肠挂肚,见你安好,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吴应麒脸孔抽搐,心道:“好家伙,虚情假意,声情并茂,你可真是个影帝啊。不行,我得谨慎点,不能让你牵着鼻子走。”
他们进了花厅,小桃上了茶水糕点后便在厅内伺候。
吴应熊热情地道:“你我一别大半年了,哥哥我让父王喊住,没能去见你。我向父王多次为你求情,可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父王,有时铁石心肠,对自己的孩子如同对待士兵一样严厉。”
吴应麒心里骂道:“我信你个鬼,你这只乌龟王八坏得很。”他叹了口气道:“我至始至终觉得,那件事情是有人栽赃的,有人要挑唆我们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