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郑旻之前，陈默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掂量了一番。拒绝别人，他不擅长，所以他事先想好了一些话。然而等两人在出版大厦楼下的一家咖啡店里真正碰面时，陈默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郑旻就坐在对面，看起来毫无生气，黯然得几乎让人说不出一句话。陈默不禁有些诧异：像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到去写东西？
“你给我的稿子，我看过了。”陈默终于说。
“你觉得咋样？”郑旻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不错，很不错，你该为自己骄傲。”
“真的吗？谢谢，谢谢你的赞赏。”郑旻脸上看上去有了些光彩，“这稿子是我很用心写的。”
“看得出来。老同学，你的作品非常真诚，我很佩服。”
“是吗？你过奖了，太过奖了。”郑旻微笑着喃喃道。
“但不幸的是——”陈默看了他一眼，才又说，“整个出版业并不尽如人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出版这样的书。”
郑旻一下子愣住了。
而陈默马上接着说：“老同学，恕我直说，没人会买这样的书，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不是因为你写得不好，而是因为你没名气。这本书卖不出去的。对任何一个作家来说，要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出版自己的书都很困难，而且——而且我觉得这本书有相当强的私密性。”
“私密性？什么意思？”
“它很美，很精妙，就像一件艺术品——”
“所以我最好把它塞到某个角落，然后忘记这回事，对吗？”郑旻不由得打断道，眼里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之光又黯淡下去，“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写这本书……”
“我知道你很用心，也很不容易，我也是在试着把实话告诉你，试着告诉你当下出版业的现状。如果我不相信你的才能，我也不会把你请到这里了。你可以先把它发到网络上，这样能积累一些读者。”
“好，我会的。还是要谢谢你，如果没其他事，我先走了。”此时，郑旻站起身来，又恢复了最初那种无精打采的淡漠神情。
“等一下——要不这样吧，我想办法把你的稿子给我们老总，看看他怎么说，可以吗？”
“可以。”
“不过——我想说的是，你不必抱太大希望，要做好被退稿的准备。”
“我明白。”郑旻生硬地回答。
“那就好，再见。”
“再见。”
然而郑旻走出几步，却又转回身来，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对了，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还记得林可妍吗？”
“当然记得。”
“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不怎么联系了，跟她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的婚礼上。想想都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怎么了？”
“没什么，”郑旻轻描淡写地说，“我前几天碰到她了，所以问问。”
“哦，现在她怎么样？”
“不太好。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哭。”
“哭？”陈默很惊讶，“为什么哭？”
“她说是因为刚跟老公吵过架。”
“吵架？小两口吵吵架拌拌嘴也是难免的嘛。”
郑旻有些阴沉地瞥了他一眼，说：“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们俩好像出了大问题。”
“是吗？”陈默故作不经意地笑了笑，笑中难掩嘲讽的意味，“那又能怎么样？”
一丝不悦闪过郑旻的脸，但他仍不动声色地说：“当然不能怎么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认为我对她还会有什么想法吗？那我告诉你，你想错了。”
这下，陈默倒有点惭愧了：“我没那样的意思。我是说，他俩要是出现什么问题，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
“他俩年龄差距有点大，看起来根本就不般配嘛。要不是那男人家里有几个钱，你觉得林可妍会嫁给他吗？”
“这我可说不准。”郑旻没发表任何评论，“她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去参加过他们的婚礼。”陈默回忆道，“这人挺会跟人打交道的。整个晚上，他都周旋在人群里，不停地劝酒、说笑。看得出来，那时候他对林可妍非常满意。他很爱她，他的眼睛几乎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
“照你这样说，他们俩应该感情很好才对啊。”
而陈默却有点不屑地耸耸肩，打开了话匣子：“周语菲你还记得吧——”
“记得。”
“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林可妍结婚那会儿，她去做了伴娘。后来她跟我说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陈默咽了一口唾沫，才又说：“在婚礼前一天晚上，她走进林可妍的屋子，发现她正躺在床上，喝得烂醉。我女朋友吓坏了。她说，她从没见过一个女人醉成这副德行。后来，林可妍在床头柜里乱摸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枚戒指，递给了我女朋友。她哭着说，‘把这个拿走，是谁的东西就还给谁。告诉他一声，我不嫁了，不嫁了！’”
“后来怎么样了？”郑旻问。
“后来这场风波就过去了。第二天下午五点半，我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她整个晚上都在微笑，没事人似的跟她老公结了婚，看不出来有一丝不情愿。然后，她就动身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了。”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郑旻才有些迟钝地问道：“没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好的，谢谢。”郑旻冲他摆摆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再见。”
“好，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