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小的公寓里挤满了人,他们中有的摆足了功架在写挽联,有的闷声不响地蹲角落里抽着烟,有的挥舞着手臂指使保姆做这做那。而大部分人则扎堆聚客厅里喝茶聊天,吃着一盘盘从厨房端出来的点心,不时向大门口探头张望。
方少渔一个人坐在主卧的沙发上叠锡箔,脚边已摆了好几包装满锡箔的纸袋。
项凡从学校请了丧假,早早地下了课,快到小区大门口时,刚好遇上踩着自行车迎面而来的方淼青。俩人对视了一眼,互不搭话。
他们一个停车一个径直拐进了楼道。电梯来了,项凡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关门键自顾自地上了楼。
项凡一进屋就问:“外婆,我妈呢?”
“屋里呢,你午饭吃了吗?”张盼弟边接过书包边凑上前帮着项凡脱下红领巾。
方少渔听见女儿的声音,把锡箔一放掸了掸手上的粉末,走了出来。“叫人了吗?没看见一屋子长辈吗?”项凡刚要开口,“噌“地一声,方淼青推门而入。
“哟,是青青回来啦?吃饭了没呀?肚子饿不饿?”一屋子的人瞬间从各自喝茶聊天、抽烟发呆、写字作秀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纷纷走上了对方淼青嘘寒问暖的统一战线。
方连森去世,项凡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等她从补习班下课回来时,这世上顶顶纵容她的外公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任凭方少渔怎么呼喊都没有再醒来。
方连森是在自家床上去世的,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后他坚持不肯住院开刀,只让熟识的中医偶尔上门搭个脉吊个营养针啥的。在彻底失去下床力气后的一天,他把方少渔叫到跟前,摘下了佩戴在脖子上的链子说:“我和凡凡都属牛,这个送给她,留作纪念。另外,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你哥,让他回来看看我吧。”
方少鸿一接到电话,立刻买了最早的飞机赶了回来。待他红着眼眶走进家门的时候,方连森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方少鸿压着嗓子质问。
“电话里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是爸爸不让说的,他讲了,谁说就要和谁拼命。”方少渔说完往方连森躺的主卧看了一眼,挥手示意方少鸿进去看看。
方少鸿离家十年,回国后发现,女儿算是彻底长大了,新公寓取代了从前的老房子,当年脾气火爆的父亲已经无法和自己对上一句话了。虽然他坚持每周给家里写信,但收件人却十年如一日的是“张盼弟”,尽管他寄来的保健药总是双份的。
“你怎么不哭?”项凡趴在方连森的遗体边哭了一阵,一转头,只见方淼青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我带着隐形眼镜,不能哭。”方淼青利落地回答,没有迟疑一秒时光。
项凡背过身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老式石库门的天井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三个小女孩儿紧紧围着个稍大的男孩儿,看着他把一条死去的金鱼埋进了花盆里。
“陈耳,你这样铲法会把花弄死的!”方淼青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这人真没家教,你应该叫他叔叔!”黄青青尖着嗓子指正。
“他又没比我们大多少,凭什么要叫他叔叔!”项凡说完瞪了陈耳一眼。
陈耳是黄青青的舅舅,但只比方淼青大四岁,和三个女孩也算是同龄人。平日里这几个孩子经常聚一块儿玩耍,窜上窜下没大没小,但黄青青就是不许玩伴们叫他名字。
“叫我哥哥吧,叫叔叔多傻!”陈耳用铲子把土拍拍实,站起了身来,朝着花盘鞠了一个躬。“你们也来鞠一躬,和小金鱼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