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询和王羲之来了这么一趟,并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谢安对着早就写好的辞恩书发了好几天的呆,好在之后听说名士殷浩已经先谢安一步接受了朝廷的招揽,出山了。谢安便将那封辞恩书收了起来。谢宅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久了,人难免会越来越懒。我的理智虽然在不断地提醒我,要振作起来寻找回去的方法,但我的懒癌却控制着我的身体,甚至影响着我的精神,总有个声音在对我说:“找也未必能找得到,这里虽然没有手机wifi,但起码吃喝不愁啊。”
就在本姑娘浑浑噩噩地“坐吃等死”的时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撞进了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正午时分,我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檀香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子进来,说:“夫人,老何送会计簿来了。”
会计这个行当的历史其实十分久远。早在西周时代,各国就设有专门核算官方财赋收支的官职——司会。西汉时候,还出现了名为“计簿”或“簿书”的账册,用来登记会计事项。
零星算之为计,总和算之为会,会计是也。因此,老何给我送来的这一沓会计簿其实就是账本。
我恍惚了一下之后,开心起来:正愁没有事儿做,居然有人撞到枪口上来的。我问檀香:“老何呢?”
檀香道:“在外边侯着呢?”
“把簿子给我,我现在就看。顺便拉上青幔,让他在帐子外边侯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好立刻问他。”
檀香十分吃惊地“啊”了一声,但见我是认真的,还是一一照着我的吩咐办了。
青幔步帐之外,老何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而后堂而皇之地叫我的一个丫头给他端了一盏茶。我是主,他是仆。他的这些做法显然是极度无礼的。好在我生于现代,对于古代的礼数自己也不甚讲究,是以我虽看着老何不顺眼,却也没多说什么。
我捧起账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本来我还一直纳闷儿,这谢大官人一不做官,二不经商,三不务农,却能过的如此富足与逍遥,他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看了账本之后我才知道,他这富二代的生活全是由谢家在会稽的那几千亩良田在支持。这几千亩良田由佃户租用,只收三成的产粮作田租。可就把这三成的粮食卖出去,赚回来的钱也足够一个中等人家吃穿用度十年。
我正唏嘘感叹谢安不仅是个官二代还是个富二代的时候,却听见老何催道:“这会计簿中的门道多着呢,夫人哪里能看懂?不如早早地用了印,让我去老爷那里交个差,于你我二人都便宜。”语气里满满的不屑。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之前的刘氏是看不懂账本的,怪不得檀香刚刚那么吃惊。可不才本姑娘大学和研究所主修的都是会计,偏偏对账本中的门道十分精通,于是回道:“你放心,我虽不济,但这区区会计簿还是看得明白的。况且近来谢瑶被老爷送去了学堂,谢琰又有奶娘带着,我实在有些无聊,正好用这些账本打发时间。”
老何冷哼了一声道:“夫人既想看便看吧。只是莫要耽误了我向老爷报账。”说完竟自说自话地起身走了。
老何的态度并没有激怒我,反而让我警觉起来。多年的从业经验告诉我:这本账肯定有问题。
檀香很不解地问:“夫人,您之前从来不看这些簿子的,都直接用了印就还给老何的。怎么……”
本姑娘绝对不是工作狂,但专业素养却还在标准值以上。
“东山的谢宅虽然比不得建康的谢园,可好歹也是个大宅子。不说别的,光是府里上上下下这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都很难打理,记账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马虎了事!”
檀香嘟囔了一句:“可是,老何暗中干的那些勾当,您都是知道的,您不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
刘氏对老何的“宽容”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立刻换上和蔼可亲的嘴脸去套檀香的话:“好檀香,许多事情不不记得了。你快提点我一下?”
檀香一向很吃这一套,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末了还顺便附赠了我一则八卦。
“夫人还记得我们从建康回来那日,老何没有出门迎接,是您让我从后门绕回去提醒他的吗?他当时正拉了一帮狐朋狗友在家里赌钱呢。老何可喜欢赌钱了,老爷在东山的时候他就去外面的暗园子里赌,老爷回建康了,他就把人带进府里来赌。我那日去找他时,他恐怕已经连赌了几天几夜,所以才忘了时辰。我和他说老爷回来了,让他去口接,他那时才着急忙慌地把那帮赌友从后门送走的。”
我表面上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却道:好嘛!这连“作案动机”都有了!不查清楚我就跟他姓!
熬了两个通宵,我终于将谢宅的账本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对老何“暗度陈仓”的手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从账面上来看,谢家每年收进来的田租很多,可是支出的各项花销也很多,所以经常出现赤字,有时候甚至需要找谢园来填补。可是只要稍微仔细地看一看,就不难看出有些花销是很不合理的。就拿谢安的所用的笔墨纸砚一项来说,一年之内就购进了二十几方砚台,一百来支毛笔,几百块墨块和上百挂宣纸,而且个个都是价格昂贵的高档货。可我明明记得,我在做燕子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谢安换过砚台和笔墨。而且宣纸在东晋这个时候还属于奢侈品,谢安用起来都很节省,几百挂宣纸要用到什么时候去?
对于这些去向不明的花销,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将钱私吞了,再随随便便找一项支出去做账。说实话,这个手段其实并不怎么高明,而且十分容易被人查出来。显然,贪钱的人根本没想到会有第二个人查看会计簿,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怕被查出来。
我拿起笔,将那些去路不明的项目逐一誊抄下来,然后叫来了檀香。“你拿着这个去账房,按照上面的项目,一一找到对应的物品,清点了存数回来报我。另外,让负责采买的下人将店家给的各项收据也拿来给我。”
檀香十分为难,道:“夫人,您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做过。况且采买处都是老何的人,他们怎么会听我的?”
我自然知道檀香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没指望她能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但我仍是正色道:“从今往后,这会计簿我是要月月查看的。这些事情你以前不会,现在就要学起来了,以后都是要做惯了的。”
檀香十分委屈地点了点头,然后耷拉着脑袋出去了。过了没一会儿,她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我看了她一眼,只问道:“账房的人怎么说?”
檀香一撇嘴,几乎要哭出来,道:“他们看了我拿去的抄本,找也没找,只道夫人要的那些收据早就没了,让我不要无事生非。”
那句“无事生非”当然是说给我听的。看来这刘氏虽是主母,可在谢宅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凡是老何的人,都能给她脸色看。
我安慰了檀香几句,然后又交代了她一些话:“账房那里恐怕就要派人来了,待会儿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