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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别人的妻子

(黄玮 译)

“行行好,先生,请允许我问您个事。”

被搭话的先生吓了一跳,他惊恐地看着这位身穿浣熊皮大衣,晚上八点钟在大街上贸然跟他搭话的先生。谁都知道,在彼得堡,如果在大街上被不认识的人搭讪,准会被吓一大跳。

无怪乎这位被搭话的先生又惊又惧。

“不好意思打扰您,”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请原谅我,务必原谅我;您瞧,我有些难过。”

穿棉衣的男人这才注意到,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确实难过。他满布皱纹的脸颜色苍白,说话声音颤抖。显然,他有些困惑,头脑不太清楚,很费劲才说出这一番话。看得出来,尽管事出紧急,他不得已开口求人,可向一位地位、境况可能都不如自己的陌生人提出一个非常卑微的请求,仍让他备受挣扎。一位先生,穿着如此华贵的皮大衣,如此体面、华美的墨绿色夹克衫,其装饰如此之华贵,却提出这般请求,怎么看都显得无礼,有失体面,令人疑惑。显然,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对自己的这一切行为也颇感困惑,所以最终他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决定抑制内心的情绪,礼貌地结束由自己开启的尴尬场面。

“抱歉,我状态不太好,况且您也确实不认识我。打扰您了,请原谅,我改变主意了。”

出于礼貌,这时他扬了扬帽子,匆忙离开了。

“允许我…”

然而,这位先生已消失在夜色里,留下穿棉衣的先生一脸茫然。

“真是个怪人,”穿棉衣的先生心想。他会这样想很自然。想过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做自己的事。他开始来回踱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座楼房的门口,这幢楼有数不清的楼层。开始起雾了,年轻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在雾中,他来回踱步就没那么惹人注意了。实际上,除了一个一整天候在那儿一分钱也没挣着的出租车司机,没人会注意到他。

“打扰一下!”

年轻人又吓了一跳。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又出现在他面前。

“又打扰了,您无疑是位令人尊敬的先生!别管我的社会地位,但现在我有些糊涂了。把它看作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情吧,您看,在您面前的,先生,是一个向您提出卑微请求的人。”

“只要我能办到。您想要什么?”

“您大概认为我跟您要钱吧,”这位神秘兮兮的先生苦笑着说道,他歇斯底里地笑着,脸色苍白。

“哦,天哪,没有。”

“不,我看出来我惹您气了!请原谅我,我忍不住了。您就当是看到一个焦急的男人,他焦急地快要疯了,不过您先别急着下结论。”

“还是谈正事吧,谈正事吧!”青年人回答道,鼓励性地但很不耐烦地点了下头。

“不是吧!您这样一个年轻人居然提醒我别跑题,好像我是个不懂事的小男孩似的!我准是糊涂了!我低下的身份,在您看来怎么样?直说吧。”

年轻人局促不安,没有作声。

“让我直说了吧。您有没有看见一位女士?这就是我要问您的事情,”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终于毅然说道。

“女士?”

“是的,一位女士。”

“是的,我看见了,不过我得说许多女士都经过这儿。”

“是这样,”这位神秘兮兮的先生苦笑道。“我脑子糊涂了,我想问的不是那个,抱歉,我的意思是,您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穿狐皮披风,头戴深色天鹅绒风帽和黑色面纱的女人?”

“没有,我没见过打扮成那样的女人,没有,我想我没见过。”

“哦,那样的话,打扰了!”

年轻人想问个问题,但是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再一次消失了,又一次把他耐心的听众弄得一头雾水。

“哼,让他见鬼去吧!”穿棉衣的年轻人心想,显然有些心烦。

他不耐烦地竖起海狸衣领,又开始在楼层众多的房子门前小心翼翼地来回踱步。他内心焦急如焚。

“她怎么还没出来?”他心想。“马上就八点了。”

镇里的钟敲响八点。

“哦,您见鬼去吧!”

“打扰了!”

“抱歉我那样说话,但您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把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年轻人皱着眉头,跟他道歉。

“我又来了。您一定觉得我是个烦人精、怪人。”

“那就请您行行好马上解释一下,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不明白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您看起来行色匆匆。您瞧,我会跟您坦白一切,不再废话。没办法,有时候命运把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凑在一起。我看您是个急躁的年轻人。嗯,是这样,尽管我不知道怎么跟您开口。我在找一位女士(我已下定决心跟您和盘托出),您瞧,我必须知道那位女士去哪儿了,至于她是谁,年轻人,我觉得您没必要知道她的名字。”

“嗯,嗯,然后呢?”

“然后呢?您怎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抱歉,可能我叫您年轻人,您生气了,但我没有任何恶意。总之,您是否愿意帮我一个大忙,是这样的,一位女士,嗯,我的意思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士,她是我的一位熟人,别人托我打听,您瞧,我没有家室。”

“哦!”

“您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年轻人(啊,我又叫您年轻人了,不好意思,一直这样叫您)。每一分钟对我都很珍贵。您只要想想,那样一位女士。嗯,您不知道谁住在那栋大楼里面吗?”

“怎么了,很多人住在那儿啊。”

“没错,是的,您说的完全正确。”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回答道,出于礼貌,他轻声笑了笑。“我感觉脑子有些混乱,您为什么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您看,我已经坦承自己糊涂了,不管您多高傲,您已看够我屈辱的模样,也该满足了吧。我是说一位行为正派的女士,就是说,性情轻浮的女士,抱歉,我太糊涂了,好像我在谈论文学作品,谈论保罗·德·考克[1],据说保罗·德·考克性情轻浮,您知道吗,一切麻烦皆因他而起。

年轻人同情地看着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见他一副糊涂得不行的样子。他顿了顿,带着不解的微笑注视着年轻人,伸出不知为何颤抖不已的双手,抓住了年轻人棉衣的衣领。

“您问谁住在这儿?”年轻人说道,往后退了一点。

“是的,您告诉我很多人住在这儿。”

“这儿,我知道索菲雅·奥丝塔芙娜也住在这儿。”年轻人低声说道,语气中甚至有些同情。

“啊,您瞧,您瞧!您知道点什么,年轻人,是不是?”

“我跟您保证,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从您样糊涂的样子判断的。”

“我刚从厨师那了解到,她的确来这儿了,但是如果您认为厨娘不认识她,我是指索菲雅·奥丝塔芙娜,那您就错了。”

“不是吗?哦,那我请您原谅。”

“我看您对这不感兴趣”,年轻人。”这个奇怪的先生辛辣地讥讽道。

“听着,”年轻人说,有些迟疑,“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会是这副样子,跟我说实话吧,我猜您是被背叛了吧?”年轻人赞许地微微一笑。“不管怎样,我们会理解彼此。”他补充道,整个身体很快做出半鞠躬的样子。

“您打击死我了!老实说,事情就是这样的,谁都可能碰到这样的事。您的同情让我深受感动。无疑,在年轻人当中,虽然我不年轻,但您知道,作为一个单身汉,生活在单身汉当中,自然我们都明白。”

“啊,是呀,我们都清楚,我们都清楚,我能怎么帮助您呢?”

“是这样:承认您是来拜访索菲雅·奥丝塔芙娜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位女士去哪儿了,我只知道她在那幢楼里;我看到您来回踱步,我自己也在街道的同一侧踱步,我想,您看,我在等那位女士,我知道她在那儿。我想见到她,然后告诉她,她这样做多么令人震惊,多么不合适。您懂我的意思。”

“嗯,好吧。”

“不是我自己要这样做,别那样想,她是别人的妻子!她的丈夫站在那儿,在弗兹乃森斯基大桥上。他想逮住她,但是他不敢,跟每一个丈夫一样,他仍然不愿相信这件事。(说到这里,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试图挤出一个微笑)我是他的朋友,您能看得出来,我是个颇受尊敬的人,不可能是您想的那个人。”

“当然,明白,明白。”

“所以您看,我在这儿盯着她,这项任务是别人(受伤的丈夫)托付给我的。我知道这位年轻的女士很聪明(她的枕头底下一直放着保罗·德·考克的书)。我确信她去了一个不会令人生疑的地方。我得承认,厨师告诉我她到这儿来了,听到消息时我就像个疯子一样跑过来,我想抓她个现行。我有些怀疑,所以我想问您,您在这儿走来走去,您知道…?”

“拜托,您想要问什么?”

“是啊,我还没有正式认识您,我不敢问您是谁,是什么样的身份。不管怎样,请允许我介绍自己,很高兴认识您!”

这位先生,因为愤怒双手颤动不已,热情地握住了年轻人的手。

“一开始我就应该这样做了,但我失去了理智,失礼了。”

说话的时候,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无法站直身体,他不停地四处张望,慌慌张张,不安地挪动双脚,像个溺水的人,一把抓住年轻人的手。

“您看,我本想好好跟您说话,请原谅我的鲁莽。我是想让您到另一边,沿着小街,也就是后门那边来回走动。我自己,就在这边,在前门这边走动,这样我们就不会错过她;我怕自己一个人会错过她;我不想错过她。当您看到她,就拦住她,然后喊我。我疯了,此刻我才知道,我的建议多么荒诞无礼!”

“没有,咳,没什么!没关系!”

“别为我找借口,我很难过,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我的生命正在接受审判!我必须坦白,是的,我还是直来直去,实话实说了吧,年轻人,我觉得您可能就是她的情夫。”

“也就是,简单说吧,您想知道我在这儿做什么吗?”

“先生,您是位令人尊敬的先生。我丝毫不怀疑您就是他,我不会胡乱怀疑您来玷污您,不过请您跟我发誓您不是她的情夫。”

“哦,很好,我跟您发誓我是情夫,但不是您妻子的情夫。不然的话,我就不会在街上,而是跟她在一起了。”

“妻子!谁跟您说她是我妻子,年轻人?我是个单身汉,我,是的,我自己就是情夫。”

“您跟我说有个丈夫在弗兹乃森斯基大桥上。”

“是的,当然是这样。我说错嘴了,但是还有别的关系!您知道,年轻人,我是说,某种轻浮的关系。”

“是的,当然。”

“就是说,我绝不是她的丈夫。”

“嗯,毫无疑问是这样。我坦白跟您说吧,好让您安心,我想让自己清静清静,因此我就跟您直说了:您碍着我的事儿了,让我心烦。我答应您我会喊您,我必须请求您走远一点,让我一个人待着,我也在等人。”

“好的,当然,我会走远一点。您激情满怀,心急如焚,我明白。哦,我多么理解您此刻的心情!”

“哦,好了,打住!”

“再见。打扰了,年轻人,我又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请您,以绅士的名义,再一次对我发誓,您不是她的情夫。”

“天哪,可怜我俩吧!”

“再问一个问题,最后一个:您知道您的,嗯,我是说您所爱慕的对象,她丈夫的姓氏吗?”

“当然知道,不是您的名字,就是这样。”

“怎么回事,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您最好还是走吧。您是在这儿浪费时间,她可能消失一千遍了。哎,您到底想怎样,您那位女士身穿狐皮披风,头戴风帽,而我的那位身穿格子呢斗篷,头戴浅蓝色天鹅绒帽子。您还想知道什么,还有吗?”

“浅蓝色天鹅绒帽子!她有格子呢斗篷和浅蓝色天鹅绒帽子!”这位顽固的男人喊道,立刻又转身跑了回来。

“啊,去你的!好吧,她可能会有。老实说,我那位女士没来这儿。”

“那她在哪儿,您的女人?”

“您想知道?关您什么事?”

“我必须承认,我还是怀疑您。”

“妈呀!上天可怜我俩吧!哎,您这个人不顾体面,丝毫不顾体面。好吧,我的女人有朋友住在这儿,在三楼,朝大街这边,您还想我告诉您她们的名字吗?”

“我的天哪,我也有朋友住在三楼,他们的窗户也是朝着大街。将军。”

“将军!”

“一位将军。如果您想知道,我可以告诉您是哪一位将军。嗯,他是普罗维特辛将军。”

“不会吧!不,不是同一个(天哪!糟了!)”

“不是同一个?”

“不是,不是同一个。”

两个人都沉默了,困惑地看着彼此。

“您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年轻人抛开困惑和疑虑,恼怒地问道。

这位先生慌了。

“我还不确定。”

“得了,请让我来解决,现在我们更理智地谈谈,这跟我俩都有关,跟我说,那儿的人您都认识谁?”

“您是问,谁是我的朋友?”

“是的,您的朋友。”

“嗯,您看,您看!我从您的眼神就知道我想的没错!”

“去你的。不是,不是,去你的!你瞎了吗?喂,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没跟她在一起,哦,天哪,我才不管你认为我是不是了!”

有两次,年轻人盛怒之下转过身,鄙夷地摆了摆手。

“哦,我没别的意思,我保证。作为一个正派的人,我跟您全说了吧。起初,我妻子一个人到这儿来。他们都是她的亲戚,我完全没有起疑心,昨天我遇到王子殿下,他告诉我他三周前从这儿搬到另一个公寓了,我的妻子,对了,不是我妻子,而是别人的妻子(她的丈夫站在弗兹乃森斯基大桥上),那位女人跟我说过她前天跟他们在一起,我的意思是,在这栋公寓里,厨娘告诉我王子殿下的公寓被一个叫鲍勃尼特辛的年轻人租下了。”

“啊,该死!”

“亲爱的先生,我很害怕,很慌张!”

“哦,去死吧,您害怕和慌张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那边,有人走过去,在那边。”

“哪儿,哪儿?您只要喊伊万·安德烈伊奇,我就会跑过来。”

“好的,哦,该死,伊万·安德烈伊奇!

“我来了!”伊万·安德烈伊奇跑回来,叫道,完全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在哪儿?”

“哦,没什么,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那位女士叫什么名字。”

“格拉芙。”

“格拉菲拉?”

“不,不是格拉菲拉。抱歉,我不能告诉您她的名字。”

说这句话时,这个有身份的男人脸色一片煞白。

“当然,不是格拉菲拉,我知道不是格拉菲拉,我的那位不是格拉菲拉。但是她会和谁在一起呢?”

“哪儿?”

“那儿!哦,该死!”(年轻人气愤不已,站都站不直。)

“嘿,您看吧!您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叫格拉菲拉?”

“哦,该死,真是的!干吗还要惹您啊!哎,您说,您的那位不叫格拉菲拉!”

“尊敬的先生,怎么这样说话!”

“啊,见鬼了,好像现在这很要紧一样。她是谁?是您的妻子吗?”

“不是,我是说,我没结婚,我不会一直为难一位遇到麻烦,令人尊敬的人。一位,可能说不上有身份,但是不管怎么说接受过教育的人。而您老是说‘见鬼,见鬼!'”

“没错,让您见鬼吧!行了吧,您明白吗?”

“您气急败坏了,我什么也没说。哦,天哪,那是谁?”

“哪儿?”

传来了一点声响,还有笑声。两个漂亮姑娘从楼上跑下来了。两个男人都跑上前去。

“哦,太无礼了!你们想做什么?”

“你们去哪?”

“不是她们!”

“啊哈,原来你们认错人了!出租车!”

“您要去哪儿?小姐?”

“去博科洛夫。上来,阿奴什卡,我拉你。”

“哦,我坐另一边,走吧!嘿,请开快一点!”

出租车开走了。

“她们从哪儿出来的?”

“哦,天哪,哦,天哪,我们最好上去看看,您说呢?”

“去哪儿?”

“当然是去鲍勃尼特辛家了。”

“不去,绝对不去。”

“为什么?”

“当然,我可以去那儿,但是,那时她就会有另一番说辞,她有办法撇清楚。她会说她故意过来看我和谁在一起,然后我就有麻烦了。”

“您知道,她可能就在那儿!您,我不管您出于什么动机,嘿,您可以去将军家!

“您知道,他搬家了。”

“那没有什么关系,您知道吗。她去那儿,所以您也去,明白吗?装作您不知道将军已经搬家了,只是去接您妻子什么的。”

“然后呢?”

“嗯,然后您就在鲍勃尼特辛家找到您要的人,噗,让您见鬼去吧,真是个傻瓜!”

“嗯,那跟您有什么关系,我找到她?是吧,是吧!”

“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我的好先生?您又回到老问题了。哎,老天可怜我俩吧,您应该感到羞耻,您这个荒谬的家伙,愚蠢的笨蛋!”

“好吧,但是您怎么这么大兴致?您想查出来吗?”

“查出什么?什么?哎,让您见鬼去吧!我现在没心情跟您聊了,我自己去了。走开,快走,当心,滚开!”

“尊敬的先生,您几乎失了礼数!”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道,充满绝望。

“好吧,怎么了?我失了礼数又怎样?”年轻人说道,龇着牙走到穿浣熊皮大衣的男人身边,气势汹汹。“怎么了,我失了谁的礼数?”他吼道,紧握着拳头。

“请让我,先生。”

“啊,您是谁,我在谁面前失了礼数?您叫什么名字?”

“我不懂这个,年轻人,您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名字?我不能告诉您,我还是跟您上去吧,咱走吧。我不想后退,我可以应对任何状况。我跟您保证,我理应获得更多礼遇和尊重。您什么时候也不能失去控制,如果您生气,我能猜到是为什么,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您不应该失了礼数。您还是个非常,非常年轻的人。”

“您年老关我什么事儿?年老有什么了不起的。走开,您为什么在这儿晃来晃去?”

“我怎么年老?当然是资格老;我没有晃来晃去。”

“我看到了,请走开。”

“不,我要和您一起。您不能阻止我跟来。我也掺和在里面了。我要跟您一起去。”

“好,那就保持安静,保持安静,别说话。”

两人上楼梯,爬到三楼,黑漆漆的。

“等等,有火柴吗?”

“火柴,什么火柴?”

“您抽雪茄吗?”

“哦,我抽,我有,我有火柴,在这儿,在这儿,这儿,等一下。”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激动地一顿乱摸。

“唉,真是个傻子,该死的,我觉得是这个门。”

“这个,这个吗?”

“是的,这个门,您叫嚷啥?嘘!”

“尊敬的先生,我克制自己的情绪,您是个鲁莽的人,好了。”

火柴点亮了。

“是的,就是这扇门了。这是铜门牌。这是鲍勃尼特辛家,您看到鲍勃尼特辛几个字吗?”

“我看到了,嗯,我看到了。”

“嘘!”

“怎么了,火熄灭了?”

“是的,灭了。”

“我们要不要敲门?”

“要,我们应该要敲门。”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回答道。

“那,敲门啊。”

“不,为什么是我,您先说的,您来敲!”

“胆小鬼!”

“您才是胆小鬼!”

“走开!”

“我几乎后悔把秘密告诉您了。”

“我呢,我不后悔吗?”

“您利用我的苦难,您看出来我难过。”

“我又不在乎,我觉得荒唐,仅此而已。”

“您为什么要来这儿?”

“您又为什么在这儿?”

“令人愉快的道义。”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气愤地说道。

“您凭什么谈论道义?您是谁啊?”

“嗯,这不道德。”

“什么?”

“哼,在您看来,每个被欺骗的丈夫都是草包!”

“哼,您是丈夫吗,我记得您说丈夫在弗兹乃森斯基大桥上?所以,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您为什么插手?”

“我真觉得您就是情人。”

“听着,您再这样纠缠下去,我就不得不认为您就是那个草包了。就是,您知道是谁吧?”

“嗯,您的意思是说,我就是那个丈夫。”穿浣熊大衣的先生说,往后退了一步,好像被开水烫到了一样。

“嘘,闭嘴。您听到没?”

“是她。”

“不是。”

“哎呀,真黑。”

有人嘘了一声,鲍勃尼特辛家里传来一个声音。

“我们为什么要争吵,先生?”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道。

“您自己要生气,去你的。”

“您让我失去耐心了。”

“闭嘴。”

“您必须承认,您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

“闭嘴。”

“我当然年轻,我赞同您的说法,一个处于这种境地的丈夫就是个草包。”

“哎,您闭嘴行不行?唉。”

“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虐待不幸的丈夫?”

“是她。”

就在那一刻,声音停了。

“是她吗?”

“是的,是的,是的。您担心什么,又不是您的问题。”

“尊敬的先生,尊敬的先生,”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喃喃道,脸色变得惨白,大喘着气。“我,当然,非常焦躁不安,您能亲眼看到我悲惨的处境,当然,现在是晚上,但是明天,尽管明天我们确实很可能不会再见面,当然我不怕遇见您,另外,不是我,而是站在弗兹乃森斯基大桥上的朋友,真的是他!是他的妻子,是别人的妻子。可怜的人。我跟您保证,我跟他关系很亲密,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把一起都告诉您,我是他的一个好朋友,这您应该能看出来,不然我就不会这样了,现在这么担心他,正如您看到的这样。好几次我都跟他说,你干吗要结婚,老弟?你有地位,有金钱,深受他人尊敬,为什么甘冒风险,受女人的风情摆布?您一定要明白这一点。不,他说,我要结婚,家庭的幸福。现在享受家庭的幸福了吧!过去他也曾欺骗别人的丈夫们,如今他正喝下自己酿的苦酒。您必须原谅我,但是这个解释是完全必要的。他是一个不幸的男人,此刻他正喝下自己酿的苦酒。”这时,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大吸一口气,像是真的哭出来了。

“啊,都见鬼去吧。一堆傻子。您是谁?”

“年轻人”气得咬牙切齿。

“嘿,现在您必须承认,刚刚我对您一直很礼貌,很坦诚,您却这样跟我说话。”

“没有,不好意思,您叫什么名字?”

“您为什么要知道我叫什么?”

“啊。”

“我不能把我的名字告诉您。”

“您认识沙布林吗?”年轻人飞快地问。

“沙布林!”

“是的,沙布林。啊。”(说这句话时,穿棉衣的先生故意模仿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听懂了吗?”

“没有,哪个沙布林?”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激动地回道。“他不是沙布林,他是一个受尊敬的人,我能原谅您因受嫉妒煎熬,出语不逊。”

“他是个混蛋!一个唯利是图的家伙,一个收受贿赂的恶棍,他偷政府的钱,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为此付出代价了。”

“抱歉,”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脸色变得煞白,说道,“您不认识他,我知道您根本不认识他。”

“没错,我自己并不认识他,但是我通过跟他关系密切的人认识他。”

“通过哪些人,先生?我很焦躁,正如您所见。”

“一个傻瓜!一个嫉妒的傻瓜!他不会照顾他的妻子!他就是这么个人,如果您想知道的话。”

“抱歉,年轻人,您大错特错。”

“哦。”

“是的。”

鲍勃尼特辛家传来一个声音,一扇门打开了,听见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啊,那不是她!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现在我全明白了,这不是她!”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说道,脸色变得煞白如纸。

“嘘。”

年轻人倚着墙。

“尊敬的先生,我要走了,我很高兴地说,不是她。”

“行,那走吧。”

“您为什么还不走?”

“关您什么事?”

门开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不自主地往楼下冲去。

一位男人和一位女人经过年轻人。他的心静止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然后是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这个男声他完全不熟悉。

“没关系,我去叫雪橇。”沙哑的声音说道。

“哦,好,好,非常好,去吧。”

“很快就到了。”

剩下女士一个人。

“格拉菲拉!你的誓言去哪里了?”穿棉衣的年轻人抓住女士的胳膊,问道。

“哦,是谁啊,是你,特沃洛戈夫?我的天哪,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跟谁在这儿?”

“怎么了,我的丈夫啊。走吧,快走。他很快就回来了,从那儿,从普罗维特辛家。走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走吧。”

“普罗维特辛已经搬走三周了,我都知道了。”

“啊!”女士向楼下跑去。年轻人跑到她前面。

“谁告诉你的?”女士问道。

“你的丈夫,夫人,伊万·安德烈伊奇。他在你前面,夫人。”

的确,伊万·安德烈伊奇就站在前门边。

“啊,是你。”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喊道。

“啊,是你啊”格拉菲拉·佩特罗夫娜喊道,带着真心欢喜的心情跑到他身边。“啊,亲爱的,你不知道我遭遇了什么,我去看普罗维特辛一家人,知道吗,你知道他们现在住在伊兹梅洛夫斯基大桥,我告诉过你,记得吗?我从那儿坐雪橇回来,马受惊脱缰了,它们把雪橇弄坏了,我在离这里几百码的地方被撂下。车夫被抓起来了,我陷入绝望,幸好有特沃洛戈夫在。”

“什么?”

特沃洛戈夫石化了,呆若木鸡。

“特沃洛戈夫看见我在这儿,主动提出护送我,但是既然你在这儿,我只能热切地感激你,伊万·安德烈伊奇。”

女士把手递给目瞪口呆的伊万·安德烈伊奇,几乎是掐着他的手,而不是握着他的手。

“特沃洛戈夫是我的一位熟人,我们有幸在斯考卢珀夫的舞会上认识的,我记得跟你说过,你不记得了吗?科科?”

“当然,当然。啊,我记得,”穿着浣熊皮大衣,现在被称作科科的先生说道。“幸会,幸会。”他热情地握住特沃洛戈夫的手。

“这是谁?什么意思?我在等着。”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站在这群人面前的是一位个子非常高大的先生。他拿出长柄眼镜,定睛细看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

“啊,鲍勃尼特辛先生。”这位女士兴奋地说,“你从哪里来?居然在这儿碰到你!你知道吗?我刚刚坐雪橇翻了车,对了,我丈夫在这儿。约翰。鲍勃尼特辛先生,在卡铂夫的舞会认识的。”

“啊,幸会,非常幸会。我立刻去叫马车,亲爱的。”

“好的,约翰,去吧。我还是害怕,我全身都在颤抖,有些头晕。今晚的蒙面舞会上见,”她跟特沃洛戈夫耳语道。“再见,鲍勃尼特辛先生。我们明天在卡铂夫的舞会上见,多半会的。”

“不,抱歉,我明天不会去那里,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鲍勃尼特辛嘴里嘟囔着什么,生气地坐上他的马车离开了。

一辆马车开了过来,女士坐了上去。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停下脚步,似乎走不动路,茫然地盯着穿棉衣的先生。穿棉衣的先生有些傻傻地笑。

“我不知道。”

“对不起,很高兴认识您。”年轻人答道,怀着好奇心向他鞠躬,心里有一点害怕。

“幸会,幸会。”

“我觉得您好像丢了套鞋。”

“我,哦,是的,谢谢,谢谢。我一直想穿橡胶套鞋。”

“穿橡胶套鞋脚很暖和。”年轻人说,显然带着极大兴趣。

“约翰,你来了没?”

“确实很暖和。马上就来,亲爱的。我们正聊得开心。正是这样,如您所说,确实让脚很暖和。抱歉,我。”

“哦,当然。”

“幸会,很高兴认识您。”

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坐进马车,马车开走了,年轻人仍然站在原地,震惊地望着马车。

第二天晚上在意大利剧院有某个演出。伊万·安德烈伊奇像个炸弹一样闯入剧院。他还从未如此暴怒过,也从未对音乐表现出如此狂热的激情。伊万·安德烈伊奇过去特别喜欢在意大利剧院打瞌睡,一睡就是一两个小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甚至有好几次,他还宣称瞌睡是多么甜美,多么舒服。为什么呢,“女主角,”他曾跟他朋友说,“像个小猫咪一样,给你哼摇篮曲。”他是很久之前,也就是上个季度,说的这句话。现在,唉,即使是在家里,伊万·安德烈伊奇也夜夜难眠。总之,他像个炸弹一样闯入人满为患的剧院。就连指挥看到他也起疑了,从眼角瞥了一眼他侧面的口袋,满以为会看到一把匕首的刀柄,藏在里面准备就绪。必须说明一下,剧院有两大阵营,分别支持各自钟爱的女主角,拥护她们至高无上的地位,两大阵营分别叫思斯特阵营和尼斯特阵营。两大阵营都如此热爱音乐,以至于指挥们开始担心,出于对两位女主角美貌与才华的极度热爱,会发生出人意料的极端行为。这就是为什么当看到一个满头银发,上了年纪的人(尽管实际上他并不是满头银发,而是一位五十岁上下,有些秃头,整体看上去体面的男人)像个年轻人一样兴冲冲地冲进剧院大厅,指挥不禁想起了丹麦的哈姆雷特王子关于老年人给年轻人树立的榜样所做的高尚断言,然而口袋里只有一本书,什么也没有。

冲进剧院,伊万·安德烈伊奇立刻扫视二层的所有包厢,啊,可怕!他的心脏骤停了,她在那儿!她坐在包厢里!普罗维特辛将军和他的妻子以及小姨子,也在那儿。将军的副官,一位极其警觉的年轻人,也在那儿。还有一个平民也在现场。伊万·安德烈伊奇使劲瞪着眼睛往那儿看,然而,哎,可恶,那个平民阴险地把自己藏在副官身后,一直处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她在这儿,而她说过她不会来这儿!

正是一段时间以来,格拉菲拉·佩特罗夫娜在每一步行动中表现出来的欺骗行为把伊万·安德烈伊奇奇给击垮了。那个年轻的平民最终让他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他瘫倒在座位上,完全不知所措。为什么?有人可能要问,其实这事很简单。

必须说明,伊万·安德烈伊奇的座位挨近厕所,更糟糕的是,二层可恶的包厢正好就在他的头顶上,所以他完全没有办法看到头顶上发生着什么,这让他大为恼火。他为此盛怒不已,热地跟只茶炊似的[2]。整个第一幕他完全没听到,也就是说,他一个音符也没听见。据说,音乐的妙处就在于,对音乐的感知可以适应任何一种情绪:高兴的人在乐曲中感知快乐,忧伤的人在乐曲中体会忧愁。伊万·安德烈伊奇的耳朵里正嗡嗡作响,如同掀起一阵阵暴风雨。让他更恼火的是,这种可怕的声音在他前后左右吼叫,伊万·安德烈伊奇的心在被撕扯。终于这一幕结束了。大幕正在降落,这时,伊万·安德烈伊奇经历了一番文字无法形容的奇遇。

有时候,剧院的节目单会碰巧从上层的包厢掉落下来。当演出无聊,观众都在打哈欠的时候,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兴奋的事。他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张极其柔软的纸张从二楼大厅飞落,一路飘飘荡荡,然后毫无例外地降落在某个人的头上,但这颗脑袋完全没准备好接住它,这让他们很开心。观看这颗脑袋的尴尬处境当然很有意思(因为这颗脑袋无一例外都很尴尬)。我总是提心吊胆,担心女士们观剧望远镜,因为它们通常架在包厢边上,我总是幻想它们会砸在某颗一无所知的脑袋上,但我想这种悲剧性的论调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因此我打算把它发表到报纸的专栏上去。这些报纸充斥着如何提防各种骗人的小把戏与不负责任行为的建议和忠告,以及如果家里有甲壳虫的话,怎么样除掉甲壳虫的小妙招。除掉甲壳虫的妙招都是知名的普林池皮推荐的。他是世界上所有甲壳虫的死敌,不只是俄罗斯的甲壳虫,还包括外国的,例如普鲁士的蟑螂,等等。

但是伊万·安德烈伊奇所遭遇的,是迄今为止还未曾诉诸笔端的。落在他头上的,如前所述,那个有些光秃的头上的,不是一张节目单,我承认我实际上不好意思说落在他头顶的是什么,因为我真的不愿意言语冒犯人们令人尊敬的、光秃的头颅。换句话说,在妒火中烧、焦躁不安的伊万·安德烈伊奇那局部不毛的头顶上面着陆的是一个非常不道德的物体——一封散发香味的情书。可怜的伊万·安德烈伊奇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么离奇可怕的事情,开始恐惧起来,好像在他头顶抓住了一只老鼠,或者其他什么野兽一般。

那张纸条是一封情书,这一点毋庸置疑。跟小说里写的情书一样,它写在一张有香味的纸上,然后被巧妙地折得小小地,正好可以塞进女士的手套里。很有可能它是在递给她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比方说,可能她跟他要节目单,然后纸条被聪明地折进节目单中,递到她手上,但是马上被副官的胳膊肘碰了一下,可能是不小心,副官急忙娴熟地为自己的笨拙连连道歉,混乱中,纸条从颤抖的纤纤玉手中滑落,年轻的平民急忙伸出手去,但他没抓住纸条,而是抓住了节目单,心中不知如何是好。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个离奇而不幸的遭遇,但是你得承认,这对伊万·安德烈伊奇来说更为悲惨。

“这是命中注定的,”他喃喃自语道,冒出一身冷汗,手里紧紧攥着纸条。“这是命啊!子弹总会找到罪人。”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不,这不对!我何罪之有?还有另外一则谚语: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那时,他的耳朵里正嗡嗡作响,脑袋晕晕乎乎,可这还不够,偏偏又发生这么个突然事件。伊万·安德烈伊奇呆呆地坐在椅子里,如俗话所说,生不如死。他确信自己的遭遇正被周围四面八方的人们所关注,尽管实际上那时整个剧院开始充满着叫喊声,以及“再来一首”的呼唤声。他不知所措地呆坐着,脸色飞红,不敢抬眼,好像被突然惊吓,感觉自己跟身边聪明的大众格格不入。最后他终于大胆地抬起眼睛。

“唱得真美妙,”他对坐在左边的男人说道。

这个男人,正处于兴奋的最后一个阶段,一边拍手,一边更热烈地跺脚,他漫不经心地匆匆瞥了伊万·安德烈伊奇一眼,立马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呼叫女主角的名字,以扩大声音。伊万·安德烈伊奇从未听见过这样的喊叫声,感觉很开心。“他什么也没注意到”他心想,然后转过身去,但坐在他后座那个粗壮的男人也转过身去。他背对着他,正在用剧院望远镜观察包厢。“他也没关系,”伊万·安德烈伊奇心想。从前面当然什么也没看到。他胆怯地,同时怀着欣喜与希望,偷看了一眼离他座位不远的厕所,突然他感到极度难受。一位可爱的女士正坐在那边,用手帕捂着嘴,身体往椅子后面倾,像是笑疯了。

“啊,这些女人!”伊万·安德烈伊奇喃喃自语道,他踩着别人的脚,走到了出口。

现在我让读者们自己决定,我请求他们来替我和伊万·安德烈伊奇评判。他那一刻的想法对不对?大剧院,据我们所知,总共有四层包厢,大厅上方还有第五层。他为什么认定纸条就是从某个包厢掉落的,某个特定的包厢,而不是别的包厢呢?比如说,为什么不是从楼座上方掉落的呢?那里通常也有女人。激情是每条规律的例外,而嫉妒心是所有激情中最大的例外。

伊万·安德烈伊奇冲进门厅,站在路灯旁,拆开封蜡,开始读信:

“今天,演出结束后,立刻到G大街X巷拐角处K建筑三楼,楼梯上来右手边第一间,从前门进。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有任何借口,务必到那儿。”

伊万·安德烈伊奇不认识上面的字迹,但他确信这是一封邀请函。“追踪它,逮住它,然后将恶行扼杀在萌芽里,”这是伊万·安德烈伊奇的第一个想法。他想当场立马揭穿恶行。但是应该怎么做呢?伊万·安德烈伊奇甚至跑到二楼的包厢,但又明智地跑回来了,他完全不知该往何处跑。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他绕到对面,透过某人打开的门看向剧院的另一边。是的,就是这样,没错!在所有五层楼座中,年轻的男男女女的座位都是垂直地一层坐落在另一层上面。纸条可能是从所有楼层往下掉的,因为伊万·安德烈伊奇怀疑所有人在合谋捉弄他。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感觉好过一点,绝无可能。整个第二幕他都在走廊跑上跑下,哪儿也无法让他头脑冷静下来。他本想冲进售票处,从售票员那儿了解所有四层包厢里的观众名单,但是售票处关门了。最后,剧院爆发了一阵狂热的呼喊和掌声,演出结束了。呼唤歌手开始了。从顶层大厅传来的两个声音尤其震耳欲聋:那是两大对立阵营的队长。他们不是伊万·安德烈伊奇此刻所关心的。他的脑海已经被突然闪现的下一步行动占据了。他穿上外套,冲到G大街,他想去吓他们一跳,抓他们个措手不及,去揭穿他们,总的来说,就是要表现得比昨天更激烈一些。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幢楼,正准备从前门进去,他看到一个穿大衣的男人的身影从他面前奔跑过去,越过他,到了三楼。伊万·安德烈伊奇感觉这像是同一个人,尽管在剧院的时候他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伊万·安德烈伊奇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那人快他两段楼梯。最后他听到三楼开门的声音,门铃没有响就开了,似乎知道访客要来。年轻人消失在公寓里。伊万·安德烈伊奇在门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时候爬到了三楼。他打算站在门口慎重地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保持谨慎,然后再决定要采取哪些关键性措施。然而就在那时,一辆马车轰隆隆地驶到门口,门被猛然推开,发出巨大的声响。伴着咳嗽声和清喉咙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开始迈上三楼。伊万·安德烈伊奇无法站在原地,带着受伤丈夫的威严,他跨进房间。一个女仆慌张地冲过来,然后一个男仆出现了。阻拦伊万·安德烈伊奇已经不可能了。他像炸弹一样飞奔进来,穿过两个黑漆漆的房间,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卧室里,面对着一位年轻的女士。女士吓得浑身哆嗦,极度恐惧地盯着他,似乎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正在那一刻,隔壁房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直奔这间卧室,正是几秒钟前上楼的脚步声。

“天哪,是我的丈夫!”女士叫道,紧握着双手,脸吓得比她的睡袍还白。

伊万·安德烈伊奇感觉自己进错了房间,犯了一个愚蠢的、孩子气的错误,没有考虑周全就贸然行动,对落脚点没有足够的谨慎。现在一切已无法挽回,门已经打开,如果可以凭脚步声判断的话,彪壮的丈夫已经走进这个房间。我不清楚伊万·安德烈伊奇那一刻把他自己当成谁了。我不清楚是什么让他没有面对丈夫,告诉他自己搞错了,承认自己无意中做了很不得体的事情,跟他道歉,然后消失。当然,不一定能成功离开,也不一定能光荣地离开,但是无论如何,可以公开地,像个绅士一样离开。伊万·安德烈伊奇没有这样做,他又一次表现得像个小男孩一样,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唐璜或者登徒子!他先是藏在床幔后面,最后,在极度沮丧和无助之中,他跌落到地上,愚蠢地爬到了床底下。理智输给了恐惧,伊万·安德烈伊奇自己是一个受伤的丈夫,或者至少是一个自认为受伤的丈夫,自觉没办法面对另外一个丈夫,担心碰面伤害他。就当是这样吧,他发现自己在床底,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更令人惊讶的是,女士没有反对。看到一位素不相识的老男人躲在她的床底避难,她竟没有失声喊叫。大概是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了吧。

丈夫走了进来,喘了会气,清了清喉咙,用单调、苍老的声音跟他妻子道晚安。他重重地坐在一个安乐椅上,好像刚扛了一堆木材一样。他持续干咳了一阵。伊万·安德烈伊奇,从一只气势汹汹的老虎,变成了一只绵羊,胆怯温顺地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吓得几乎不敢呼吸,尽管根据自身经验,他本可以知道并不是所有受伤的丈夫都会咬人。但是不管是因为疏于考虑,还是出于某种恐慌,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摸索着前进,他开始移到床的正下方,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儿。然后他的手碰到了一个物体,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物体居然动了,而且反而抓住了他的手!那一刻他多么惊讶啊!床底下还有一个人!

“是谁?”伊万·安德烈伊奇小声问。

“嗯,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陌生的男人小声说。“如果你把事情搞砸的话!躺着别动,保持安静。”

“喂!”

“闭嘴!”

多余的男人(因为床底下一个已经够多了)紧紧抓住伊万·安德烈伊奇的手,伊万·安德烈伊奇差点痛苦地尖叫。

“尊敬的先生。”

“嘘!”

“那就别掐我,不然我就尖叫。”

“行,尽管尖叫吧,来啊。”

伊万·安德烈伊奇羞红了脸。陌生的男人在生气,心情不好。可能他不止一次遭受命运的迫害,不止一次处于困境。但是伊万·安德烈伊奇却是个新手,缩在那儿无法呼吸。血液冲进他的脑袋。可是他无计可施,只能趴着。伊万·安德烈伊奇顺从了,没有出声。

“我去看帕佛·伊万里奇了,亲爱的,”丈夫开始说话了。“我们坐下来打了一局牌。咳咳咳咳咳咳!(他咳嗽了一阵)。“是的,咳咳。所以我的背,咳咳!真讨厌,咳咳咳咳咳咳!”

老先生沉浸在咳嗽中。

“我的背,”他眼睛里含着泪继续说,“我的脊柱开始疼了,该死的痔疮,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坐也不是。咳咳咳咳咳咳!”

接下来的咳嗽似乎持续了很久,久到老先生没法控制。中间老先生咕哝了几句,但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尊敬的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挪一挪,”闷闷不乐的伊万·安德烈伊奇说道。

“我怎么挪?没地儿了。”

“您得承认我这样很难受,我头一次陷入这种难堪的处境。”

“我还有个很糟糕的同伴呢!”

“年轻人。”

“住嘴!”

“住嘴?您非常没有礼貌,年轻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非常年轻,我是您的长辈。”

“住嘴!”

“尊敬的先生!您失礼了。您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跟一位躺在床底下的绅士!”

“我是被吓到了,弄错了,而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不道德的事情。”

“那您就错了。”

“尊敬的先生,我比您大,我跟您说。”

“先生,您知道,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我请您别抓着我的脸!”

“先生,我看不清东西。不好意思,我没地方。”

“谁叫您这么胖!”

“苍天啊,我的处境还从来没有如此低下过!”

“没错,不可能更低下了。”

“先生,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谁,我也不清楚事情怎么会这样,但我是弄错了才待在这儿的,我不是您想的那样。”

“您要是不乱动的话,我根本不会想起您。闭嘴,别说话!”

“先生,如果您不挪一点,我会中风的。我跟您保证,您要为我的死负责。我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是孩子的父亲,我真的不能处在这种境地中。”

“是您自己造成的。过来一点吧!我给您腾地方了,我已经尽力了。”

“高尚的年轻人,亲爱的先生,我觉得我错怪您了,”腾地方换来伊万·安德烈伊奇的感恩,伊万·安德烈伊奇伸展他扭成一团的四肢。“我知道您也缩着,但是我们也没办法。我知道您对我看法不好。请允许我恢复我在您心目中的名誉,请允许我告诉您我是谁。我跟您保证,我不是自愿来这儿的。我不是怀着您想的那个目的来这儿的。我心情很糟糕,被吓到了。

“啊,请住嘴吧!您知道要是被听见,对我俩都不好。嘘!他说话了。”

老先生的咳嗽似乎真的停止了。

“我跟你说,亲爱的,”他大声喘息着,用极其哀怨的语调说,“我跟你说,我亲爱的咳咳咳咳!啊,真是折磨!费多思·伊万诺维奇跟我说:‘你应该试下西洋蓍草茶,’他跟我说,你听到了吗,亲爱的?”

“听到了,亲爱的。”

“是的,他就是那样说的,‘你应该试下西洋蓍草茶,’他说。我告诉他我用了医用水蛭。他说,‘不,亚历山大·德亚诺维奇,西洋蓍草茶更好。它是通便剂,我告诉你。’咳咳咳咳。哦,天哪!你觉得呢,亲爱的?咳咳!啊,我的天哪!咳咳咳咳!我是不是该尝试西洋蓍草茶?咳咳咳咳咳咳!哦,咳咳!”

“我觉得不妨尝试下那个疗法,”他的妻子说道。

“是的,可以尝试下!‘你可能得的是肺结核,'”他说。咳咳咳咳!我跟他说是痛风和胃过敏。咳咳咳咳!他坚持说可能是肺结核。你觉得呢?咳咳咳咳!你觉得呢,亲爱的,是肺结核吗?”

“我的天哪,你在说什么?”

“啊,肺结核呀!你还是脱衣服睡觉吧,亲爱的。咳咳咳咳!我今天头着凉了。”

“哎呦!”伊万·安德烈伊奇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挪一点。”

“我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回事,您就不能躺着不动吗?”

“您生我的气了,年轻人,您想让我受伤,我知道。您是,我猜,这位女士的情人?”

“闭嘴!”

“我不会闭嘴!我不能允许您来指使我!毫无疑问,您是她的情人。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不管怎样,不能怪我,我一无所知。”

“如果您再不闭嘴,我就说是您带我到这儿来的,我会说您是我的舅舅,您败光了钱财。那样,无论如何他们不会认为我是这位女士的情人了。”

“先生,您拿我寻开心,您让我失去耐性了。”

“安静,不然我让您安静!您对我来说就是个诅咒。来,告诉我,您到这里干嘛?要不是您,我一个人可以躺到明天早晨,然后再逃走。”

“我不能在这里待到明天早晨。我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当然,我有家室。您说,他应该不会在这里过夜吧?”

“谁?”

“啊。当然是这位老先生。”

“当然会啊。不是所有丈夫都跟您一样。有些丈夫在家里过夜的。”

“我亲爱的先生,亲爱的先生!”伊万·安德烈伊奇喊道,变得又冷又怕。“我跟您保证,我也在家过夜。这是第一次,但是,天哪,我觉得您认识我。您是谁,年轻人?马上告诉我。我乞求您,看在纯粹的友谊上,您是谁?

“听着,我要动用武力了。”

“请允许我,请允许我,先生,告诉您,跟您解释整个可怕的事情。”

“我不听任何解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安静,要不然。”

“我不安静。”

床底下争执了一会,然后伊万·安德烈伊奇安静了下来。

“亲爱的,听起来好像有猫的嘶叫声”

“猫!接下来你还会幻想什么?”

很明显,女士不知道跟她丈夫说什么。她心绪不宁,无法冷静。此刻她突然一惊,竖起了耳朵。

“什么猫?”

“猫,亲爱的。前几天我走进书房,有一只雄猫在我书房,嘶嘶嘶的叫!我对他说:‘怎么了,猫咪?’然后他又嘶嘶嘶,好像在说悄悄话一样。我想:‘仁慈的上苍啊!他嘶嘶嘶地叫不是在暗示我要死了吧?”

“你今天都在说什么胡话啊!你应该感到羞愧,真的!”

“别在意,别生气,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想听到我要死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是脱衣服睡觉吧,亲爱的,我在这儿坐着看着你睡觉。”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样。”

“好啦,别生气,别难过,但是真的,我觉得一定有老鼠在这儿。”

“怎么了,先是猫,现在又老鼠。我真不知道你今晚是怎么回事?”

“哦,我没事。咳咳,我,咳咳!算了。咳咳咳咳咳咳。哦,老天,可怜我吧。咳咳。”

“您听,您动静这么大他都听见您了。”年轻人小声说。

“您知道我怎么了吗。我的鼻子在流血。”

“让它流吧。闭嘴。等他走了再说。”

“年轻人,您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哎,不知道跟我躺在一起的是谁。”

“如果您知道,您会更好受吗?啊,我不想知道您叫什么,顺便问一句,您叫什么?”

“不,您想知道我的名字干什么?我只想解释我愚蠢的处境。”

“嘘,他又说话了。”

“真的,亲爱的,有人在说悄悄话。”

“哦,没有,是你耳朵里的棉花松动了。”

“哦,正好,说到棉花,你知道楼上,咳咳咳咳,楼上,咳咳咳咳”

“楼上!”年轻人小声说。“啊,该死的!我以为这是顶楼,难道是二楼?”

“年轻人,”伊万·安德烈伊奇小声说,“您说什么?天哪,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我也以为这是三楼,告诉我,看在上帝的份上,这还有一层楼?”

“真的有人在动,”老人说,终于停止了咳嗽。

“嘘!您听见没?”年轻人小声说,抓住伊万·安德烈伊奇的手。

“先生,您在用力抓着我的手,放开我!”

“嘘!”

接下来是一段小争执,然后又安静了。

“我遇到一位漂亮的女人!”老人说。

“一位漂亮的女人!”他妻子打断他。

“是的,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在楼梯间遇到一位漂亮的女人,或许我没提过?我记性不好。是的,圣·约翰的麦芽汁。咳咳!”

“什么?”

“我必须喝圣·约翰的麦芽汁。他们说,咳咳咳咳咳咳!说它好,有好处!”

“是您打断了他,”年轻人说,又咬牙切齿地。

“你说,你今天遇到一位漂亮的女人?”他妻子继续问。

“啊?”

“遇到一位漂亮的女人?”

“谁遇到漂亮女人?”

“啊,你没有吗?”

“我?什么时候?”

“哦,天哪!”

“终于!真是个老朽!哎,”年轻人小声说,老人如此健忘,他内心十分生气。

“我亲爱的先生,我害怕地浑身在颤抖。我的天哪,我听到了什么?跟昨天一样,跟昨天一模一样!”

“嘘!”

“是的,肯定没错!我记得,一个狡猾的小姑娘,那样的眼睛,戴着蓝色的帽子。”

“戴着蓝色的帽子!哎呦,哎呦!”

“是她!她有蓝色的帽子!我的天哪!”伊万·安德烈伊奇叫道。

“她?谁是她?”年轻人小声问,抓住伊万·安德烈伊奇的手。

“嘘!”轮到伊万·安德烈伊奇劝他。“他在说话。”

“啊,天哪,天哪!”

“不过,话说回来,谁没有蓝色的帽子呢?”

“多么狡猾的小姑娘,”老人继续说道。“她过来看朋友,她到处抛媚眼。其他朋友也过来看那些朋友。”

“得了吧!好无聊!”女人打断说。“说实在的,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哦,很好,好了,别生气,”老人回答道。“如果你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不说了。你今天晚上好像有点生气。”

“话说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年轻人开始说话。

“啊,您看,您看!现在您感兴趣了,之前您不肯听!”

“嗯,好吧,我不关心!请别告诉我。哦,见鬼去吧,真是糟糕!”

“别生气,年轻人,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想说您这么感兴趣应该有个正当的原因。您是谁,年轻人?我看您是个陌生人,您是谁呢?啊,亲爱的,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哎呀,请别说了!”年轻人打断说,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我把一切都告诉您,您或许觉得我不会告诉您,觉得我恨您。哦,没有!这是我的手。我只是感觉难过,没别的。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先告诉我您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是什么样的机缘?就我而言,对您没有任何恶意。不,真的,我没有恶意。来,握住我的手,让我们握手吧。我把它弄得有点脏,这里太多灰尘了。但是没关系,感情真挚就行。”

“哎呀,拿开您的手!这里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他还一直把手往我这里塞!”

“我亲爱的先生,您对待我,请允许我说,就好像对待一双旧鞋一样。”伊万·安德烈伊奇突然陷入绝望,用充满哀求的声音说道。“更尊重我一点,更礼貌一点,我就把一切都告诉您!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我都准备好请您去我家吃饭了。直说吧,我们不能就这样肩并肩躺在这里。您很恐惧,年轻人,您自己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年轻人嘟囔道,显然情绪很激动。

“可能她现在在等我。我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她?她是谁?天哪,您在说谁?年轻人?您在想象楼上,苍天啊,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绝望中,伊万·安德烈伊奇试图转过身去。

“您为什么想知道她是谁?噢,见鬼了,不管是不是她,我都要出去。”

“我亲爱的先生!您在想什么呢?那我怎么办?”伊万·安德烈伊奇小声说,绝望中拉住了同伴晚礼服的下摆。

“哎,我又不在意!您可以自己留下,如果不想留下,我就告诉他们您是我舅舅,您把钱财都败光了。这样老先生就不会认为我是他妻子的情人了。”

“这绝不可能!年轻人,我是您舅舅不合理,没人会信您。知道吗,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伊万·安德烈伊奇非常绝望地小声说。

“行,那就别嘚啵了,安安静静地平躺着!”很有可能您要整晚待在这儿,明天再找时间离开,没人会注意到您。如果有人从床底爬出去,他们不太可能认为还有一个在这儿。倒很有可能还有一打。尽管您一个人就抵上一打了。挪一挪,不然我就出去。

“您伤着我了,年轻人。要是我咳嗽怎么办?总得有人考虑周全。”

“嘘!”

“是什么?我感觉楼上有动静。”老人说,似乎中间打了个盹。

“楼上?”

“您听到没,年轻人,我要出去。”

“嗯,听到了。”

“我的天哪!年轻人,我要离开。”

“哦,好吧,那我不走!我不在意。如果打起来,我不管!您知道我怀疑什么吗?我觉得您是受伤的丈夫,没错。”

“天哪,真是讽刺!您真的这样怀疑?为什么是丈夫?我没有结婚。”

“没结婚?您个懦夫!”

“我也可能是情人!”

“好一个情人,”他嘲笑道。

“我亲爱的先生,亲爱的先生,哦,很好,我把全部实情都告诉您吧。听我悲惨的故事。不是我,我没结婚,我跟您一样,是个单身汉。是我的朋友,一个年轻时的伙伴。我是情人。他跟我说他不幸福。‘我现在自食苦果,’他说,‘我怀疑我的妻子。'‘嗯,’我理智地问他,‘您为什么怀疑她?’您没有听我说话。听我说,听我说!”

‘嫉妒心很荒谬,’我跟他说,‘嫉妒心是个恶习!'‘不,’他说,‘我是个不幸福的男人!我在自食苦果,也就是说,我怀疑我的妻子。'‘您是我的朋友,’我说,‘您是我年少时的伙伴。我们一起采摘过幸福的花朵,一起在快乐的羽毛垫上打过滚儿。’我的天,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一直笑,年轻人。你会把我逼疯的。”

“你已经疯了。”

“我知道当我说疯的时候,你会这样说。尽管笑吧,继续笑,年轻人。我以前也这样。我也曾误入歧途!哎,我脑子快发炎了!”

“那是什么声音,亲爱的?我好像听到有人打喷嚏,”老人喊道。“是你打喷嚏吗,亲爱的?”

“哦,天哪!”他妻子说。

“啊嚏!”从床底下发出声音。

“肯定是他们在楼上发出的声音,”他妻子惊恐地说,因为床底下的确有声音。

“是的,楼上!”丈夫说。“楼上,我刚跟你说,我遇到一个,咳咳咳咳,我遇到一个长八字须的男人,哦,亲爱的,我的脊柱!一个长八字须的年轻人!”

“长八字须的年轻人!天哪,一定是你,”伊万·安德烈伊奇小声说。

“仁慈的上苍啊,什么人啊!我在这里哎,跟你躺在这儿!他怎么会遇到我?别抓着我的脸!”

“天哪,我马上要晕了。”

那时头顶真的传来很大的动静。

“上面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年轻人悄声说。

“亲爱的先生,我很害怕,我很恐惧,帮帮我。”

“嘘!”

“真的有声音,亲爱的,有持续的争论声。就在你卧室的上方。我是不是应该叫人上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然后你想怎样?”

“哦,不派人了。不过,说真的,你今天好不耐烦啊!”

“哦,亲爱的,你最好睡觉去。”

“莉莎,你一点也不爱我。”

“哦,我是爱你的!天啊,我好累。”

“好吧,好吧,我走了!”

“哦,不,不,你别走,”他妻子喊道,“还是,不,还是走吧!”

“怎么了,你是怎么了?一会叫我走,一会不让我走!咳咳咳咳。真的到睡觉时间了,咳咳咳咳!帕纳费丁家的小女孩,咳咳咳咳,他们的小女儿,咳咳,我看到小女孩的纽伦堡娃娃,咳咳咳咳。”

“哎,现在又是娃娃!”

“咳咳咳咳,一个挺漂亮的娃娃,咳咳咳咳。”

“他要说再见了,”年轻人说,“他要走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你听到没?你可以高兴了!”

“哦,愿上帝成全!”

“这对你是个教训。”

“年轻人,什么教训?我感觉到了,但你是个年轻人,你不能教训我。”

“我偏要教训你,听着。”

“哦,天哪,我要打喷嚏了!”

“别出声,你敢。”

“我能怎么办,这里好大一股老鼠的味道,我忍不住。从我兜里把手绢掏出来,我动不了,啊,天哪,天哪,我为什么要受到如此惩罚?”

“拿着你的手帕!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受惩罚。你嫉妒,天知道你凭什么像个疯子一样到处冲,闯进别人的家,惹出麻烦。”

“年轻人,我没有惹麻烦。”

“嘘!”

“哦,天哪!”

“你惹麻烦了,你吓到一位年轻的女人,一位胆小的女人被吓得不知所措,可能因此落下病根。你吵到一位身患疾病,最需要休息的老人家,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因为你满脑子胡思乱想,使得你在整个街区到处奔跑!现在清楚自己的处境多么糟糕了吧?”

“我非常清楚,先生!我感觉到了,但是你没有这个权利。”

“住嘴!这跟权利有什么关系?你知道这件事情可能带来什么恶果吗?你知道这位老人家,他喜欢他的妻子,当他看到你从床底下爬出来,可能会发疯吗?但是不,你没办法引起悲剧!当你爬出来,我相信每一个看到你的人都会大笑。我真想在灯下看看你的样子。你看上去一定非常滑稽。”

“你。那样的话,你一定也很滑稽,我也想看看你的样子。”

“我敢说你会的!”

“你会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的,年轻人。”

“啊,你在谈论道德,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搞错了,我把楼层搞错了。鬼知道他们怎么让我进来了,我猜她可能在等某个人(当然不是你)。我听到你愚蠢的脚步声,看到女士被吓坏了,就藏在了床底,另外,这里很黑。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啊?先生,你是一个荒谬的、充满嫉妒的老家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爬出去吗?你可能觉得我不敢出去?不是的,先生,我本来早就应该出去了,我待在这儿是出于对你的同情。因为如果我不在这儿,他们会怎么想你?你得一个人单独面对他俩,你会像根柱子一样,不知所措。”

“为什么像那个物体?为什么非得是柱子?你就不能用别的东西来比喻我吗?年轻人,为什么我会不知所措?我会知道怎么做的。”

“哦,我的天哪,那只可怜的狗怎么一直叫个不停!”

“嘘!哦,真的一直在叫!因为你一直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你把狗吵醒了,这下有麻烦了。”

这位女人的狗,在那之前一直躺在在角落的枕头上睡觉,突然醒了过来,嗅到了陌生人,大叫一声,冲到床底下。

“哦,天哪,愚蠢的狗,”伊万·安德烈伊奇小声说,“它会给我们惹麻烦的!又一个麻烦!”

“哦,你真是个懦夫,真的会是个麻烦。”

“阿米,阿米,过来,”女人喊道,“来,到这儿来。”那条狗没有理会她,径直扑向伊万·安德烈伊奇。

“为什么阿米斯卡一直叫?”老人问,“那下面一定有老鼠或猫,我似乎听到打喷嚏的声音,猫咪今天早上着凉了。”

“躺着别动,”年轻人悄声说,“别乱动!它可能会走开。”

“先生,放开我的手,先生!为什么抓住我的手?”

“嘘,安静!”

“可怜我俩吧,年轻人,它会咬我的鼻子,你希望我没有鼻子吗?”

争斗了一会,然后伊万·安德烈伊奇挣脱了双手,狗一顿狂吠,突然,它停止了吠叫,痛苦地尖叫了一声。

“啊,”女人喊道。

“魔鬼!你在做什么?”年轻人喊道,“你会毁了我俩的!你为什么抓着它?苍天呐,他在勒它,放开它!魔鬼!你一点也不懂女人的心,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你勒死这条狗,她会出卖我们的。”

但是此刻伊万·安德烈伊奇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已经抓住狗,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他掐住了它的喉咙。狗大声叫喊,然后没了生命。

“我们没救了!”年轻人小声说。

“阿米斯卡!阿米斯卡!”女人喊道。“我的天哪,你们对我的阿米斯卡做了什么?阿米斯卡?阿米斯卡!阿米斯卡!过来!啊,这些魔鬼!野人!哦,天哪,我头晕!”

“怎么了,怎么了?老人叫道,从他的安乐椅上跳起来。“你怎么了,亲爱的?阿米斯卡!这儿!阿米斯卡!阿米斯卡!阿米斯卡!”老人喊道,一边打响指,一边咂舌头,冲床底下叫阿米斯卡。“阿米斯卡,到这儿来。猫不可能吃了它。猫欠打了,亲爱的,他一个月没有挨板子了,这个混蛋。你觉得呢?我去跟普拉斯考芙雅·扎哈耶夫娜说。我的天,你怎么了,亲爱的?啊,你脸色好仓苍白!哦,哦,仆人,仆人!”老人在整个房间跑。

“恶棍,魔鬼!”女人叫道,瘫在沙发上。

“谁,谁,谁?”老人问。

“那里有人,陌生人,就在床底下!哦,天哪,阿米斯卡,阿米斯卡,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天哪,什么人?阿米斯卡。仆人,过来!谁在那儿,谁在那儿?”老人喊道,点燃一根蜡烛,俯身到床底。“谁在那儿?”

伊万·安德烈伊奇躺在阿米斯卡的尸体旁边,生不如死。但是年轻人关注着老人的一举一动。突然,老人走到床的另一边,靠墙的那一边,蹲下身。刹那间,只见年轻人嗖的一声从床底爬出来,跟风一样狂奔。而丈夫还在另一边寻找他的访客。

“我的天哪!”女人大声喊道,盯着年轻人。“你是谁?啊,我想问。”

“那个魔鬼还在那儿,”年轻人悄声说。“他杀死了阿米斯卡!”

“啊”女人惨叫一声,年轻人已经从房间消失了。

“啊!这儿有人。这儿有人的靴子了!”丈夫喊道,抓着伊万·安德烈伊奇的腿。

“凶手,凶手!”女人喊道。“哦,阿米!阿米!”

“出来,出来,”老人喊道,双脚跺在地毯上,“出来,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我的天,好奇怪的一个人!”

“哼,是盗贼!”

“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上帝的份上,”伊万·安德烈伊奇一边爬出来,一边说,“看在上帝的份上,阁下,别叫仆人!阁下,别叫任何人。完全没有必要。您不能赶我走,我不是您想的那种人。我的情况不同。阁下,全都是错误造成的!我立即解释,阁下,”伊万·安德烈伊奇大声说,一边喘气,一边哭。“都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妻子,而是别人的妻子,我没结婚,我只是…是我的伙伴,我年少时的朋友。”

“什么年少时的朋友?”老人问,跺了一下脚。“你是一个小偷,你是来偷东西的,不是年少时的朋友。”

“不,我不是小偷,阁下。我真的是年少时的朋友。我只是不小心弄错了,我走错了地方。”

“是的,先生,你走错地方了,我看到你从什么地方爬出来。”

“阁下,我不是那种人。您搞错了。我告诉您,您真的错了,阁下。您看一眼我,看看我,种种迹象表明我不是小偷。阁下!阁下!”伊万·安德烈伊奇叫道,叉着手,然后乞求年轻的女人。“您是一位女士,您会知道不是我杀死了阿米斯卡。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是我妻子的错。我是个不幸福的男人,我在自食苦果!”

“说真的,你自食苦果跟我有什么关系?可能这不是你第一次自食苦果。从你的样子看,应该不是第一次。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先生?”老人问道,激动地颤抖着。尽管他根据某些迹象确信伊万·安德烈伊奇不会是小偷。“我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像个盗贼一样闯进来。”

“不是盗贼,阁下。我只是走错地方了。我真的不是盗贼!全都是因为我嫉妒。我全都告诉您,阁下,我会如实地坦白,就像跟我父亲坦白一样。因为以您的高龄,我可以把您当作我的父亲。”

“什么叫以您的高龄?”

“阁下!可能我惹您生气了?当然如此年轻的女士,和您的年纪,实在非常养眼,阁下,在如此盛年结合,实在是非常养眼。别叫仆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叫仆人,仆人只会笑话。我了解他们,我不是说我只认识仆人,我有自己的仆人。阁下,他们总是笑你,那些坏蛋!殿下,我觉得我没弄错,我在跟一位王子说话。”

“不,我不是王子,先生。我是一个独立的绅士。请不要用你的‘殿下’拍我的马屁。你怎么会到这里的,先生?你怎么会到这里?”

“殿下,不对,阁下,抱歉,我以为您是殿下。我看到了,我想错了,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您长得好像克罗特库霍夫王子,我在朋友普斯雷夫先生家有幸见到过克罗特库霍夫王子。您看,我也认识王子。我在朋友家也见过王子。您不能把我想成您想的那样,我不是小偷。阁下,别叫仆人。您叫他们来有什么好处呢?

“但是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女人问。“你是谁?”

“是啊,你是谁?”丈夫插嘴,“我亲爱的,我以为是猫咪在床底下打喷嚏,原来是他。啊,你个流氓!你是谁?告诉我!”

老人又在地毯上跺了一脚。

“我不能说,阁下,我在等您讲完,我很喜欢您风趣的笑话。至于我,是个荒诞的故事,阁下。我全都告诉您。我可以痛快地全部解释清楚。但是,我说,别叫仆人,阁下!绅士地对待我,我在床底下没什么,我的尊严不会因此丧失。那是个滑稽的故事,阁下!”伊万·安德烈伊奇大声说,用祈求的语气跟女人说,“尤其是您,阁下,会笑的!您看到了一个充满嫉妒心的丈夫的场景。您看,我贬低自己,我甘愿贬低自己。我确实杀死了阿米斯卡,天哪,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怎么,你怎么到这里的?”

“趁着夜色,阁下,趁着夜色。我请求您的宽恕。原谅我,阁下!我卑微地请求您饶恕我!我只是一个受伤的丈夫,如此而已!阁下,别认为我是情人!我不是情人!您的妻子就是美德的化身,如果我可以冒昧这样说的话。她是纯洁无辜的!”

“什么?你竟敢这样说?”老人喊道,又剁了一下脚。“你是疯了还是怎样?竟敢谈论我的妻子?”

“他是个恶棍,一个杀死了阿米斯卡的凶手,”女人哀号,流下了眼泪。“他竟然敢!”

“阁下,我说胡话了,”伊万·安德烈伊奇激动地说,“我在说胡话,就是那样!当我是疯了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当我是疯了吧,我跟您保证,这样就是给我最大的恩惠了。我想跟您握手,但是我不敢。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是舅舅,我的意思是不要把我当作是情人。天哪!我又胡说八道了。别生气,阁下,”伊万·安德烈伊奇冲女人喊道。“您是个女人,您懂得爱情是什么,它是一种细腻的感情。我在说什么?我又胡说了,我的意思是,我是个老人,我是说,一个中年人,不是老年人。我不可能是您的情人。情人应该是理查森那样的,也就是,浪荡子。我在胡说。但是您看,阁下,我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我懂一点文学。您笑了,阁下,我很高兴,很高兴我逗您笑了,阁下。哦,好高兴能让您笑。”

“我的天哪,多么滑稽的一个人!”女人说道,突然大笑起来。

“是的,他滑稽,而且如此乱糟糟的,”老人说,很开心看到他妻子笑了。“他不可能是小偷,亲爱的,他是怎么到这里的?”

“真的很奇怪,真的很奇怪,跟小说一样!在深夜,在一座大城市,一个男人躺在床底下。古怪,滑稽!有点像瑞纳多·瑞纳蒂尼。那跟我们无关,阁下。我全都告诉您。我会给您买只新的叭儿狗,阁下,一只非常棒的叭儿狗!这么长的毛,这么短的腿,它走不了一两步,它很少跑,一跑就被自己的毛缠住,然后被绊倒。只要给它喂糖就行。我给您带一只。我一定给您带一只来。”

“哈哈哈!”女人笑得前仰后合。“啊,天哪,我会笑抽的,他太滑稽了!”

“是啊,是啊!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他真滑稽,而且乱糟糟的,咳咳咳咳咳咳!”

“阁下,阁下,我现在很开心。我想跟您握手,但我不敢,阁下。我原以为我被欺骗了,现在我看清楚了,我敢肯定我的妻子是纯洁无辜的!我不应该怀疑她!”

“妻子,他的妻子!”女人大声说,笑出了眼泪。

“他结婚了?不可能!我绝对想不到!”老人说。

“阁下,我的妻子,都是她的错,不是,都是我的错。我怀疑她,我知道这里,在楼上有一个约会。我截到一封信,弄错楼层了,然后躲进了床底。”

“呵呵呵!”

“哈哈哈!”

“哈哈哈!”伊万·安德烈伊奇终于笑了。“啊,我好开心啊!哦,看到我们都这么开心,这么和谐,真是太好了!我的妻子完全是无辜的!一定是这样,阁下!”

“呵呵呵!咳咳咳咳!你知道吗,亲爱的,他是谁?”欢笑过后,老人终于说道。

“谁?哈哈哈!”

“她一定是那个抛媚眼的漂亮女人,跟情夫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一定是她,我打赌那就是他妻子!”

“不,阁下,我确定不是她。我十分确定。”

“我的天!你在浪费时间,”女人说,终于止住了笑,有足够时间来说话。“快去,去楼上。可能你会发现他们。”

“当然,阁下,我要赶快走。我谁也不会发现,阁下,不是她,我早就确信这一点。她现在已经在家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嫉妒造成的,不是别的。您觉得呢?您认为我会在那发现他们吗?阁下?”

“哈哈哈!”

“呵呵呵!咳咳咳咳!”

“你必须去,你应该去!等你下来,进来告诉我们,”女人说,“或者,明天早上更好些。务必把她也带过来,我想见见她。”

“再见,阁下。再见,我一定会带她过来,让她见您我会很高兴。我很高兴,很开心,这样结束一切是最好的结局。”

“叭儿狗!别忘了叭儿狗。一定把叭儿狗带上!”

“我会带上狗的,阁下,我一定会带上的,”伊万·安德烈伊奇回答道,本来已经鞠躬退出去了,又飞奔进来。“我一定会带它过来,它是一只如此漂亮的狗,仿佛是糖果商用甜肉把它做出来的。它是一只如此滑稽的小东西,被自己的毛缠住,然后摔倒。真的是叭儿狗!我跟妻子说:‘为什么,亲爱的,它老是跌倒啊?'‘它是如此袖珍的小东西,’她说。好像是糖做的,糖做的,阁下。再见,阁下,非常非常高兴认识您,真的非常高兴认识您。”

伊万·安德烈伊奇退出去了。

“嘿,先生!站住,回来,”老人在后退的伊万·安德烈伊奇身后叫道。

伊万·安德烈伊奇第三次回来。

“我还是没找到猫,你在床下的时候有看到他吗?”

“没有,我没看到,阁下。不过非常高兴认识您,我会当作是荣幸。”

“他今天早上头着凉了,一直打喷嚏,一直打个不停。必须揍他一顿了。”

“没错,阁下,当然,对付家畜,矫正性的惩罚是极其重要的。”

“什么?”

“我是说,矫正性的惩罚是必需的,阁下,以迫使家畜听话。”

“啊!好的,再见,这就是我全部要说的。”

走到大街上,伊万·安德烈伊奇站了很久,那架势看起来像是下一分钟就要大发脾气。他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闭目沉思了一分钟,然后回家了。

当他回到家,他了解到格拉菲拉·佩特罗芙娜已经从剧院回来很久很久了,她牙疼,然后叫了医生,请了大夫,现在正躺在床上等伊万·安德烈伊奇回来。当他知道这一切时,他是多么惊讶啊。

伊万·安德烈伊奇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叫仆人帮他洗浴,刷衣服,最后才壮胆走进他妻子的房间。

“你上哪儿去了?看看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这段时间你失踪去哪里了呀?相信我,先生,你的妻子就要死了,还要派人整个镇上到处去找你。你去哪里了?你该不会是去跟踪我了吧,试图去破坏我原本要赴的约会,尽管我不知道是跟谁约会。真丢脸,先生,你是一位丈夫!人们很快就会在大街上对你指指点点了。”

“亲爱的,”伊万·安德烈伊奇回答道。

此时他脑子是如此混乱,他不得不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来打断自己的话,因为他一没话说,二没想法,三没勇气。让他讶异、恐惧和惊慌的是,同他的手帕一起从口袋掉出来的,还有阿米斯卡的尸体。伊万·安德烈伊奇没有留意到,当他被迫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在极度的绝望和不假思索的恐惧中,他把阿米斯卡的塞进了口袋,依稀想着隐藏蛛丝马迹,掩盖犯罪证据,以此来躲避他应受的惩罚。

“这是什么,”他妻子叫道,“一条恶心的死狗!天哪!它从哪里出来的?你做什么去了,你去哪里了?赶紧告诉我你去哪里了?”

“我亲爱的,”伊万·安德烈伊奇回答道,几乎吓死了,跟阿米斯卡一样,“我亲爱的。”

伊万·安德烈伊奇的故事就暂时到这儿吧,请听下回分解,因为一次崭新的、截然不同的奇遇将由此展开。先生们,某一天我们将会描述所有的灾难和不幸。你会承认,嫉妒是不可饶恕的激情,而更糟糕的是,嫉妒百分百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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