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眼上的黑布遮住了视线,我一路跟着江哲,脚下走的还是有些迟疑,只能靠耳朵辨别一切。
电梯开关门声,脚步在走廊里的回声,开锁声。
有光透过布的空隙把密不透风的黑色变得浅了一点。
江哲的声音近在咫尺,我伸出手摸索,手腕被他牢牢地握住。
“来。”
我听从召唤,毫不犹豫地踏进那片光里。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的脑袋和我双手一样,除了空气别的什么也没有。
上周录制结束后,我便一直没接到节目组的消息。头两天,我尚且还能蒙头大睡到日晒三干。周三的时候,我宅在家里背着阿泽啃着这大半年来的第一个汉堡,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吞下肚的肉排也沉得像铅块一样重,叫人再没了胃口。
最后还是有那么一点工作进取心地拨通了阿泽的号码。
拨电话之前我还做贼心虚地漱了个口,生怕阿泽沿着信号嗅到炸肉排的味道。
“喂,阿泽?”
接电话的人从鼻腔里发出短促的气音,听起来还不怎么清醒。
那人居然还没起床!
“别睡了!新一期的节目到底是什么安排啊?”
“嗯?那个啊,噢,还不知道啊。”
回答得轻巧又自然。
“什么叫还不知道!周三了哎!不会是节目组换人了吧?”
有起床气的人气压低到不行:“大姐,你入行也五六年了,能不能别再问这么智障的问题,合同不是都给你看过了吗。你急什么,有通知会告诉你的,挂了。”
说罢再不管我的死活。
直到今早五点在半睡半醒间被阿泽一个电话毫不留情地炸醒我才彻底肯定这份工作还没丢。
这比什么都强,我一下打起了精神努力进入女友角色,尽量把笑容堆砌得明显一点,配合着表现出多一些的期待。
节目组套路玩的很明显,无非是想制造什么惊喜。
我深谙游戏规则,懂得怎么把握分寸,知道做什么样的表情既不会显得太平淡又不会让人看着觉得假。
这是工作需要,也是演员的一种专业态度。
我调整好了情绪,等待着属于我的表演时刻。
江哲的手指捏着布条的活结。
“我要解开了啊。”
我适应着汹涌的光线睁眼,预设好的笑容挂在脸上,打好腹稿的台词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已经呆住。
“喜欢吗?”江哲问我,“上一次让你这么难过,这是我和节目组的赔罪礼。我选了好久呢。”
六七岁的时候我看过一本绘本,大大的房子里有很大的床,公主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放声歌唱。蕾丝窗帘飘过窗下的小矮几上面铺着漂亮的桌布和好多好多糕点。
我拿给那个姓苏的看,他把我抱到膝盖上:
“小艾喜欢这样的房子吗?那爸爸会努力的。”
可是我后来发现,承诺有时不过是哄骗的另一种形式,金钱的腐蚀能力能让一切变质,蛋糕吃多了会变得肥胖,白窗帘到了晚上简直是恐怖片场的标配不要也罢。
那种小女孩的梦,我很久都没做过了。
但为什么我看到这套布艺沙发,那白色的长毛绒地毯,米色的窗帘和木制小矮几,我还是有幻梦实现的感觉。
好像退回到了我的孩童时代,我仍旧热衷于穿恶心吧啦的公主裙,我仍旧天真地任意做梦,我仍旧可以理直气壮地以为我拥有很多幸福。
我环视着这间芭比公主屋,视线一寸寸地从每个角落滑过,即使我克制再克制,血液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冲刷血管像激烈海浪那么凶猛,它逼得我整个人精神焕然一新,逼得我暂时抛却了困意,逼得我忘记了满不在乎。
逼得我不得不承认我爱这间房子爱得要命。
一个只见了几次的人怎么能找到这样让我满意的房子。
我回头望着江哲,眼神是超出综艺作秀范畴的热烈。
“嗯,我很喜欢。”
那个镜头后来被网友推崇为本季最经典镜头。
高票理由是这样说的:
“那一个对视让我看到了爱情应该有的样子,一个是外人看来脑洞过大且过于随性的女明星,一个是不苟言笑的高冷影帝,目光交汇的瞬间却总能让我看到含带着温情的默契,比轰轰烈烈更加动人,仿佛眼神相接的瞬间他们便进入了只有彼此的宇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不过是,万事万物的标准,都是你的喜好。”
然而当下,回过神来我只为自己在镜头面前过于明显的情绪暴露感到羞愧,我朝着江哲道谢,企图用过分灿烂的笑容掩盖一时的失控。
相比起来江哲的笑容自然又致命。
“今天一天这房子都是你的,想做些什么?”
一周来的昏沉在极度兴奋之后悉数侵占了整个大脑,我吃力地听完并弄懂了他的问题,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此刻最诚实的回答:
“我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