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梧市,
曼罗市城内。
一匹黑色鬃毛、已经发狂的马突然闯进人来人往的闹市。马背上的男子拉不住缰绳被甩了下去,只能倒在地上急得大喊,“快躲开,躲开啊!”
“啊!”
“快跑啊!”
众人慌作一团,两边摊位的物品被撞倒,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被挤到路中间。眼看就要被马踢倒,月见连忙跑过去抱住她。同时,胥星河快速跳上马背,拉紧缰绳,控制住这匹马,最终使它镇定下来。
月见放开怀里的小女孩,扶她站好,“没事了。”
小女孩没有说话,表情呆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
“这是哪家的姑娘。”
“是吓坏了吧。”
“身边怎么没有人跟着呢。”
“从来没有见过她呀,真奇怪。”
越来越多人靠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如同被巨大的黑影笼罩,芳芳的脸色发白,头晕眼眩,脑海里出现了她失去娘亲的那年那天。所有人围着自己,说着悲伤的话,劝慰的话。所有悲伤的记忆冲涌而来,害怕得浑身发抖。
青沅蹲下来抱住她的身子,遮挡住周围人的视线,“小孩子怕生,麻烦各位先散去可好,我们会带她找到家人的。”
等人群散开,青沅拍着她的后背,“别害怕。”
芳芳从她怀里抬起头,仰着带有泪痕的小脸,眼里突然闪着奇异的光芒。
“还记得和家人走散的最后一个地方在哪里吗,我们一起过去,好吗?”
芳芳乖巧地点点头,可在月见要碰她的时候,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可怜兮兮地抱住青沅。
月见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凑近她,“我长得很可怕吗?”
她点头。
月见再也笑出来,“……”
胥星河转过脸,忍不住偷笑。
果然,在最后走散的地方有人也在找她。青沅问,“是他们吗?”
芳芳点头。
青沅握着她柔软白嫩的双手,温柔地笑笑,“以后不要和家人走丢了。”
芳芳拿出一块纯白无瑕的玉佩交给青沅,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跑开。
城主府
金夜怒不可遏一掌震碎桌子,“到底是谁带她出去的,连一个人都看不住!”
一个黄衣服的女子跪在地上抽抽噎噎,“请城主责罚,大夫说到外面散心会对小姐的病情好一些。所以,所以,奴婢才将小姐带出府。没曾想,今日街上人多,才会不小心走散。请城主责罚,是奴婢的过错。”
金夜怒气冲冲,来回踱步,“没我的允许竟敢私自做主,别以为芳芳与你亲近,喜爱你多一点,我就不会责罚你。若芳芳出什么事,你就以死谢罪,否则你们眼里都没有我这个主人!”
所有人纷纷跪下来,“城主息怒!”
“城主息怒!”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城主,小姐回来了。”
看到芳芳,金夜脸上一喜。快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芳儿,有没有受伤,让二叔看看。”
芳芳摇摇头,指了指还在跪着的人。金夜看了他们一眼,知道芳芳不想自己迁怒下人,声严色厉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所有人严惩。”
听此,黄衣服的女子喜极而泣。
他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多谢城主!”
金夜带着芳芳回房间,倒了杯水给她,和蔼可亲,“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再起来吃饭。”
她走到桌前,拿起纸和笔,写下:有个姐姐救了我,我喜欢她
当然,一开始是月见救了她。但她自动将月见忽略,只记得青沅。
金夜摸着她的脑袋,“我会让人找到她,然后好好谢谢她。芳儿喜欢她,所以想再见她吗?”
芳芳高兴又害羞地举起手里的纸:想,姐姐和娘亲一样
金夜只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答应她,“好,芳儿若喜欢,我就让他们给你找到。”
芳芳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金夜轻声关上门离开。
他表情凝重,负手站在大厅里,转身吩咐,“去调查今日救了芳儿的人,将背景都弄清楚,发现他的所在之处立即回来通知我。”
“是,城主大人。”
另一边,月见气呼呼地说,“那个小女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胥星河忍俊不禁,“别因为她不喜欢你,就说她奇怪。。”
月见瞪了他一眼,“你再笑!”
“看到你吃瘪的样子,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我们的情谊还有没有了?”
青沅看着他们拌嘴,手里拿着小女孩给的玉佩。应该是哪家有钱的小姐,改天若遇到就还给她。在即将走出曼罗城门时,两名穿着华贵的男子挡在他们面前,“请问是胥星河,胥公子吗?我们院首莫芝大人邀您到北枝院走一趟。”
青沅问胥星河,“你认识吗?”
“见过,我师傅的朋友,之前来过万凰宗。”
莫芝正等着他们,一看到人已来到,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星河,你总算来了,可还记得我。”
胥星河得体地微微一笑,“记得,莫院首以前来万凰宗。还和师傅下过棋,我曾在旁观看。”
“前段时间,从若清师傅那得知你在外面修行。心想可能会经过此地,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这两位是你结交的朋友吗?”莫芝转而看向他们。
胥星河介绍道,“这是月见,还有青沅,我的朋友。”
“你好。”
“打扰了。”
莫芝让人给他们倒茶,“两位也坐吧,星河多得你们的照顾了。”
月见笑,“我们是互相照顾。”
“以前星河总是独来独往,现在有你们在他身边,若清师傅一定会很高兴。对了,星河,这次请你来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莫院首,您请说。”
莫芝一脸愁容,“这个月学生们的兴致平平,毫无进取心。因为前几天拿下了最艰难的一场比赛,导致他们内心骄傲。所以我想让你和我的得意门生比一场,好让其他学生做个榜样,你觉得如何。”
“当然可以。”
莫芝喜不自胜,“那就说定了,时候不早,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明日再比,我已备好饭菜。”
夜幕降临,丫环将他们带到客房就离开了,青沅问胥星河,“要来喝杯茶吗?”
“好。”
他们进了房间,里面素净整齐,应有尽有。坐在桌前,月见和胥星河看着青沅从一个香囊里拿出黄、红、白三种颜色的干花放在壶里,倒进水,再将水滤出。再倒水,最后将沏好的茶水倒入三个杯子里,“这是从夕月谷带来的花,有的可以消疲,养神,也可以安眠。”
胥星河抿了几口,表情柔和,“茶香四溢,入齿留香。”
月见点点头,“几种不同的花混在一起,味道却不奇怪,沁人心脾。”
青沅双手支着下巴,满含笑意地看着他们,“你们喜欢就好。”
胥星河放下茶杯,“之前你们说有的精灵因为人类,最后消失,是怎么回事。”
月见和青沅将落落和山青的事情告诉他,胥星河的眉头一直未得到舒展,问道,“你们为什么相信我。”
“信任的基础是理解。”
“你和他们不一样。”
第二天早上,北枝院的竞技场外围站满了人。莫芝坐在中间位置,月见和青沅坐在她旁边,能将场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胥星河已经默默走到场中央。
莫芝问,“你们觉得星河,能取得优胜吗?”
青沅注视着前方,表情平静,“星河能赢。”
“你们这么相信。”
月见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最早起来练习,一遍又一遍。认真刻苦,又不服输,表面冷酷内心柔软温柔,这就是胥星河。
与此同时,在得知救了芳芳的人出现在北枝院。在芳芳的要求下,金夜带她一起过去了,这是芳芳第一次主动想要外出。
对方是个俊朗的男子,脸上是骄傲之气,“我叫楚阳,你是叫胥星河吧?被誉为万凰宗的天才,很荣幸能和你打一场。”
胥星河不卑不亢,“没有什么修行是不通过努力得来的,谁都一样。”
“院首说我赢的胜率没有多少,可我还是有一丝侥幸,也许院首会是错的。”
“莫院首说了实话。”
有人走到莫芝面前说了几句,她惊愕地回过头,然后站起身,“金夜,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有比赛,所以来看看,不碍事吧?”
莫芝让人搬来一张凳子,她和金夜是多年的好友,互相之间熟稔,“坐吧,来的正是时候。”
青沅的手被拉扯,低头一看,芳芳已经取下面纱。浅浅一笑,原来是那天的小女孩,“我们又遇到了。”
月见笑眯眯,“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芳芳立刻躲在青沅后面,月见一脸受伤,“我现在很质疑自己的容貌。”
青沅看着他笑,“世间无人像月这般好看。”
月见顿时心花怒放,乐了起来。
莫芝注意到金夜一直看着青沅的方向,“你来不仅是看比赛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你是说与芳芳一起的女子吗?她叫青沅。是跟万凰宗掌门的首徒一起来的。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他们三个人很要好。”
“你也知道,芳儿很讨厌出去。但今天是芳儿第一次主动跟来,只是为了和她见面。”
莫芝一脸惊讶,“芳芳怎么认识他们的。”
“昨天府里的丫鬟私自带芳儿出去,结果把人弄丢。一匹疯马冲到街上,是她救了芳儿,所以我才让人去打听。”
“原来如此,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你以外的人吧。”
“嗯,所以我来看看是何方神圣。”
芳芳指了指金夜,青沅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金夜正朝她微微一笑。
“要一起看比赛吗?”
她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青沅将她抱在怀里,芳芳靠着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竞技场上,以楚阳的剑被挑落结束。
楚阳心服口服,“我甘败下风!看来不能有侥幸的想法是对的。”
“我对每一场都是全力以赴。”
“以后我会更加努力修炼,一定会追上你。”
胥星河淡淡地说,“嗯,拭目以待。”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胥星河走下了场,月见问他,“你一直都这么淡定自若。”
“因为我会贏。”
月见眨着眼睛,“我实在好奇你最害怕什么,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可以令你害怕的存在。”
胥星河的心绪如同被风吹散的云,他喃喃自语,声音轻不可闻,“以前没有,现在有。”
月见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自己想。”
“……”
胥星河看着青沅怀里的人,“她是怎么回事。”
青沅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好像是莫院首的客人。”
金夜走过来,面带歉意,“这丫头,我先抱她回去,真不好意思。”
莫芝说道,“我这有空房间,先让她睡会,等芳芳醒了再回去也不迟。”
将芳芳送到房间,把门关好后,他们就在大厅里坐下。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曼罗市的城主,金夜。这是胥星河,万凰宗门下,若清师傅的首徒。这两位和星河同行的朋友,青沅姑娘,还有月见公子。”
金夜微微一笑,“不用太拘束,这次来是因为芳儿跟我说昨天是青沅姑娘救了她,所以特意来见见姑娘,当面感谢您。”
青沅解释,“准确来说是月救的,我只是安抚了她的情绪。”
月见问,“她是不是很害怕被接近,之前是,刚才也是如此。”
“没错,芳儿回到家心心念念想再见到青沅姑娘,我还觉得惊奇。见了姑娘你才明白,原来你的样貌像极了芳儿死去的娘。”
莫芝对着胥星河点点头,“的确有几分相似。”
胥星河问,“在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抵触?”
金夜忧心忡忡,“当年大嫂身边的丫鬟和管家私通勾结,欠下赌债。曾多次向大嫂借钱,大嫂好言相劝让他们及时收手。哪知他们早已心生怨恨,趁着大哥外出,竟在大宅里放火。火势太大,虽然及时扑灭,大嫂还是离开了人世。那天我与芳儿上街买东西,即使半路返回也晚了一步。”
莫芝愤怒地按住桌角,“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当初金家收留了他们,他们早该死了。”
“大哥悲痛地过了一年,最后心力交瘁也随大嫂而去,只留下芳儿这唯一的血脉。后来,她不再说话,也不愿再亲近除了我以外的人。”
月见和胥星河总算明白芳儿的神情举动为何这么反常。
金夜转而看向青沅,万分恳切,“我想请姑娘留下来陪芳儿几日,您看能否答应我的这个请求。”
青沅看向月见和星河,“这……”
胥星河说,“我都可以。”
“阿沅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
“好,但我只能待两天。”
金夜大喜过望,“两天够了,多谢青沅姑娘。”
这时,芳芳睡眼惺松跑进来,一下子就抱住青沅的身体,抬起泪眼汪汪的小脸。他们和金夜回到城主府,一路上甚至在吃饭时,芳芳都紧紧拉着青沅的手,生怕青沅会消失。
夜深时,芳儿拿出一张纸和笔,写道:姐姐我想和你一起睡
青沅摸着她的头发,“好,我们一起睡。”
给她盖好被子,两人相拥而睡,芳芳很快就睡了过去。安静的睡颜,是那么的可爱,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却是悲伤的。
天上的云在缓慢移动,雨纷纷而下,迷迷蒙蒙。
本该在另外一间客房的月见出现了,“阿沅,你叫我。”
青沅轻轻走下床握着他的双手,“月,我要用本体灵力进到芳芳的内心,所以我需要你替我护法。”
月见不高兴,“我不愿看到你冒险,稍有不慎会一直被困在里面,并且动用本体灵力后的十天内将灵力全无。”
“你知道的,我无法置之不理。”
“所以,这件事我来做。”
青沅用手抚着他紧皱的眉,“你身上还有禁咒尚未解除,你来会让自己更危险。而且芳芳排斥其他人,若由你进入,她的心界会受到更大的波动。相信我,月,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月见叹了一口气,轻吻上她的额头,“一炷香的时间,要是你没有回归本体我会强制解除,我只在乎你。”
青沅盘腿而坐,双手结印,慢慢地从身体里浮现出一株绿色的八瓣花,融入芳芳的身体。月见施展灵力,在房间周围布下结界。
身体轻飘飘的,青沅艰难地睁开双眼。就看到火红的一片花海,以及感受到重重的寒意。携带的玉佩发着光,指引她走到湖边。
湖边有个瘦小的身影,一直看着水平如镜的湖面。察觉到有人来,芳芳回过头,“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沅在她旁边坐下,“你呢,为什么在这里。”
芳芳疑惑,“这是我的家,我当然在这里。”
“可这里只有你。”
“嗯,我得留在这里,爹爹娘亲会回来接我的。”
“我陪你等。”
芳儿沉默不语,双手抱紧膝盖。
过了好久,她低低哭泣,“姐姐,你还是走吧,别管我了。”
“其实,我等了很久,很久,爹娘也没有来。我知道他们不会来了,因为爹娘到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孤单吗?”
“只有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想起来。无论是痛苦的,悲伤的,喜悦的,这里都是不变的。”
芳芳一边擦眼泪,一边又继续哭,“我好想再抱抱爹爹,还有娘亲。”
“先看看出生时候的你,如何。”说完,青沅变出一个幻境。
幻境里芳芳的爹娘在庙会里一见倾心,两情相悦。后来,拜堂成亲。再到她的娘亲有了身孕,两人笑容满满。她出生了,在一个绿意盎然的春天。从蹒跚学步到爹爹娘怀里念字嬉笑,他们表情是幸福的。
“你是在满怀期待里降生,也是在满怀欣喜里长大。虽然没有在你身边,也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守护着你。”
芳芳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落在草地,消失不见。
青元伸出手,握住她柔软的小小的手指,“每个人一生中会不断得到,也不断失去。这个过程也许会让我们悲伤,可我们还是要活下去,这也是离开的人所希望的。”
芳儿仿佛看到爹爹和娘亲将她抱在怀里,给了最后的拥抱,然后面带微笑双双离去。
太阳升了起来,从云间照射出的光辉洒满了湖面。火红的花海里出现许许多多的蝴蝶,蝴蝶齐齐飞上天空。
天亮了,下了一夜的雨停了,房檐滴下长长短短的雨珠。
芳芳醒的时候,看到青沅从外面推门进来,她的手上是一束摘好的鲜艳的花,“芳芳,早。”
芳芳高兴地跑下床,扬起天真的笑脸,“姐姐。”
饭桌上,金夜说道,“青沅姑娘,真谢谢你肯留下来陪芳儿。”
青沅摸着芳芳的脑袋,“她很听话,我也很喜欢。”
“离开曼罗市之后各位要到哪里去。”
“水望市。”
“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各位尽管说。”
“芳儿,吃点这个,是你爱吃的。”金夜给她夹了菜,放在碗里。
芳芳突然说话,“二叔。”
金夜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惊讶得合不拢嘴,全场安静得连根针都能听到。
金夜顿时热泪盈眶,这是他盼了好久的声音,“芳儿你……”
芳芳愿意说话,这比什么事情都重要多了,府里上下全都高兴极了。吃完早饭,他们就陪着芳儿到花园玩。只有青沅单独离开,回到客房关好门。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差点倒地。所幸,月见出现,扶着她坐在床上。
月见心疼不已,“我后悔了,昨晚不该让你那样做。”
“没事儿,只是头有些晕。”
“你给她消减了痛苦的记忆,只会让你反噬加倍。”
青沅轻轻地说,“没有希望活着,该有多累,她还是个孩子。”
“先别说话,阿沅,我先给你疗伤。花园里留了一个我的分身,他们不会怀疑。”
一眼就看出假的月见在院子里喝茶,胥星河便若有所思。芳芳的病恢复的莫名奇妙,一定是月见和青沅做了什么,但却不告诉他。
之后,他们与金夜和芳芳告别,在依依不舍中踏上下一程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