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恩的最后一句话是用一种【古语】诵读出来的，但盖乌斯还是轻松的听懂了，心情沉重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沉浸于那诸神颂歌般古奥庄严的气势之下。
古语作为一门语言，但实际上却是与其他语种全然不同的单体式。寻常的语言通常是由包括音位、语素、词句等等部分在内组成的由小及大的一整个完整的系列，就像是完整的定义了一整套的合理规则，自此之后每个使用它的人都可以旁敲侧击左牵右引来进行有规律的扩面，是一个与所有使用者共用的沙盒。
而古语则完全不一样。
古语虽然被称作一门语言，但它实际上却是无数种已经失落在时间长河中的短句整合汇聚而成的一个归类。它们又被细分为【作用古语】和【意译古语】。其中作用古语的用途很容易理解，因为每个掌控着足量魔能，并具备相应操纵魔能手段的人，在掌握了它之后都可以通过简单的诵读来发挥相应的功效，因此也常常被外界非官方的定义为法术中除魔能、奥法、术式之外的第四类，【言灵】。
而意译古语则是一些无法与物质界沟通的，却蕴含着未知意志的【神谕】，每个掌握它的人在每次诵读它时都会像是在与某种未知而浩大的意志进行着浅层次的交流，若是诵读者得到了该意志的承认，就能短暂的借用它的威严。
【吾，即是权能。然以威能之杖划下是非律规，自此善不言恶，为之领域】。就是其中一条被称作无定的意译古语，它通常在一些正统的施法者机构中被视作施法者的精神力量得到认可的测试，象征着施法者内心真正的高傲之魂仍在闪耀。
“但别说承认了，当我诵读出无定的时候，尤里甚至都没有产生任何的共鸣。”拜恩缓缓的说。
昏黄的烛火跳动，却不是因为风。无形的气势在幽闭的空间内涌动，积蓄着崔巍的高压。盖乌斯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不，其实我早该明白的。”
随着他开口，无形的压迫感如春雪般消融，但又不止。与此同时坍塌的，还有男人身上的某种东西。那是即使他的背依旧英挺，眉宇间也填满曾经的威严也无法遮掩的空洞。这一刻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竟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疲倦，就像是走在雨后泛潮的街角，入耳尽是清亮的鸟鸣声，却缺了一些独属人间的烟尘气。你骤然惊悸想要离开却又一下子找不到归途，你大口喝手中的酒也觉得太淡，大口吸嘴边的烟也嫌它无味，最后就只能安静的靠着墙坐下，任由肆虐的心绪将你整个吞没。
“当年的事不能怪你，虽然你确实是个混蛋。”拜恩吸了口气微微后仰，再缓缓吐出，“而且布阵师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尤里那对学识的严谨态度，说实话也不适合我的流派。”
“明白了。”
“喂喂，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要酒喝的话这里管够，不然就该干嘛干嘛去。”拜恩有些不耐烦的敲敲桌子。
“呵呵，只是一下子有些迷茫。”盖乌斯笑笑道。
“迷茫什么？”
“我真的还有资格教导他吗？”他轻轻的说着，双眼却望向了窗外。因为要开设酒馆的缘故，这辆房车在整个房车群中都是算高的，所以从这里望出去往往能看到无数房车坚硬的背脊。房车群中不多的灯光已经熄灭休息，但大多数还执着的亮着，想必每间窗中都上演着令人向往的、温情的戏码。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艺男整天心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戏，还总要来影响到我。”拜恩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站起来走到窗边，“就像当初我总爱扯着你们的领子问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为什么不离开，你们却留着口水像个低能巨婴一样骂我傻逼，结果后来我也变成了和你们一样的傻逼。”
“你就只管教理论好了，剩下来的就暂时交给我来引导。”他又突然说道。
“你？不会是棍棒那一套吧？”盖乌斯愣了愣，无奈的笑笑，“说实话每次看你这么搞我儿子我都还挺恼火的，理智说服不了感性。”
“嗤，这就是院长的水平？还是说当局者迷？果然你只是被人拉去挂个牌子领低保搞的面子工程啊。”拜恩不屑的笑，“你就这么害怕了解自己的孩子吗？就为了逃避那段无可挽回的过往？甚至连接近都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全力？”
盖乌斯沉默着不说话，拜恩却突然转过身来凶狠的拽住了他的衣领。
“别开玩笑了盖乌斯。”他盯着盖乌斯的眼睛冷冷的说道，“你逃避的样子真让我感到恶心，连尤里那样小的孩子都远比你要坚强。”
他又把盖乌斯狠狠的甩开：“尤里虽然暂时失去了他骄傲的意志，但也因此拥有了一颗不屈的心。你们看到的弱小只是他不愿意与人分享的不甘和羞于辩解的自尊心。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最成熟也最令我放心的小孩，但我却惊讶为什么一直没有等到你的引导，若不是他的坚强你就又一次无形的伤害了他！”
“恐惧遮蔽了你的双眼，盖乌斯。”拜恩缓缓的走向槅门，又顿了顿，“连你也只看到了我对他的羞辱吗？不，我根本不为他的顶撞生气，甚至还感到格外的欣喜！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成长为足够硬质的坚石！自此我再也不用担心是否会挫伤到他。因为我给的羞辱只会磨砺他的斗志，给的打击也只会助长他的锋芒！他迟早会超越你，盖乌斯。超越我们所有人。只是我想他会很遗憾在整个路途中都没有你的陪伴。”
说完后拜恩就头也不回的进了槅门。
昏黄的烛火终于烧尽了，荡漾着化为最后的一缕青细的烟。无边的月色从窗外爬进来，漫过实木的地板，又翻上盖乌斯漆黑的长袍。
他突然轻轻颤抖了一下，伸出一只手盖在脸上。那素白修长的手在朦胧的月色中竟散发着胜过月光的光彩，指间流转着本是萤火般浮光的尘，但现在却又好像不是。
轻轻的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