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到了。
推开门冲进去,那把弓赫然在正中央,搭在九色腰间的手微微用力推出,她顺势借着这股气力扑进屋中,一个漂亮的转身,反手抓住长弓。
有希望了。
阿悦在前,她分担清理再远一些的敌人,这样就能更快去支援长安了。
压住心中丧父的悲痛,现在不是沉浸其中的时候。
父亲说过,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护住长安和阿悦。
很快适应兵器,与其交合相融,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回头。
凌厉射出剑的同时,迎面而来的血从左耳到右眼下横溅。
…
那是阿悦的血。
那些人争先恐后,面对着右臂失去知觉的少年落井下石,阿悦吃力的应付蜂拥而至的大批高手,已是强弩之末,猝不及防的一剑彻底斩断了所有可能。
是…阿悦的血吗?
不会的,那年初夏竹林里他一手剑花杀气凛然,任谁都会为之折服的地步,这血又怎么会是阿悦的。
指尖轻触脸上温热的液体昭然若揭拆穿了她自欺欺人的谎言,因为有些糊在眼睛里,异物的不适感让泪水混着血留下来,蜿蜿蜒蜒好像一行血泪。
“阿…悦?”
不会的,不会的。
“阿悦,阿悦!”
倒下来的少年,在最后一刻也不忘记展开双臂拼命护住她,为他的新娘挡住致命一剑。
“阿九”。
一遍又一遍看着她,在心里已经千万次摩挲她的面容,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了。
一直以来都是九色对他说喜欢和爱,他的新嫁娘甚至还没有听到过自己表露心意。
他是个不提爱意的小气鬼。
小哑巴一样,上课时看着她,失眠时陪着她从未分开过。
可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阿九?”
“嗯”
惨白的脸印上血迹贴在她的胸腔,少年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声音轻轻几乎是贴着耳朵才能听见的一句,
“我爱你”。
再没气力,从阿九身上滑落,像落水的人放弃最后一根稻草。
许是少年的负隅顽抗另他们踌躇不前,甚至不知是否真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竟无一人上前确认虚实,总害怕若是动了少女一缕发躺在地上的少年能再从地上弹起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阿九蹲下怀抱起棠悦,没注意手中弓落上少年的血隐隐散发着柔柔的光晕。
两人抱的是那样的紧密,穿堂风从耳边吹过,似乎又想起来那年在学堂被夫子责骂的时候,他放下的一支绣球花。
明明应该记起更值得怀念的事情,月下抚琴,竹林舞剑。
可愚钝的脑袋什么都没有想起。
只是在想那时候从书房中擦过耳畔的风是不是也像今朝一样,带着碎冰渣的冷意。
窗台上的那支花,温热潮湿的怀抱。
那些充斥着冬寒的日子,只有阿悦才能捂化。
他说,“阿九快…”
快什么呢?
还有什么值得赶忙解决的呢?
俯在耳边的少年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完,他再也说不完了。
九色闭上双眼抱紧阿悦,埋在他肩头。
两个人的喜服重叠交织,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得开了,阿悦束的高高的发拂过她唇瓣,少年的血一滴滴落在九色的衣袍上。
时间停格,周围所有的画面好像变慢动作,从少年右臂那处最深的伤口开始,慢慢发出绚烂的荧光,像是有千万只蝴蝶要飞腾而出。
萤火明灭扑闪,一点点消散在空中。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竟耀眼如皓月,将敌人阻挡在外纷纷掀起黑色衣角捂住双目。
灯火将尽,怀中的少年消失了。
九色怔怔的盯着掌心,突然想起初见时,村民说他是妖,后来阿悦也提过几次,这么荒唐的事,她居然有些信了。
无论是人是妖都好,只要阿悦还有活着的希望,再荒诞的事情她都愿意相信。
“阿九”!
没有思考的功夫,长安像是只灵活的野猴子从窗口翻进来,趁着敌人回神的功夫,一只手扣住阿九的手腕,见她手上握着长弓心下一喜,另一只手顺走箭筒。
见阿九愣神,不明所以。“走阿,干嘛呢?”
迅速左右探头观望了一番,没发现少年的身影,奇怪道,“棠悦呢?不会先跑了吧?”撇撇嘴小声嘟囔,“真没义气”。
周围有些人反应快,提剑刺来。
长安大声骂了句娘,趁着大部分人还在揉眼回神的功夫,轻点足尖带着九色攀上屋顶的龙脊。
头顶凤冠早已掉落的七七八八,九色将碍事的衣摆甩在身后,沉稳冷静按倒长安,抽出几只长箭稳稳射中几人心窝。
握住长弓的手掌还有阿悦为她包扎的痕迹,红绸刺的她有一瞬间恍惚,头也不回道,“父亲和阿悦都死了”。
语气淡淡,消散在夜风中。
长安忙着四下查看周围情况,唯恐有阿九手下的漏网之鱼。
语气平常的“哦”了两声,旋即继续紧绷心弦观察。
良久僵硬的转回脑袋,“你说谁死了?”
九色的目光也看向长安,手上的动作还不忘的仍在继续“我父亲,”不知是哽咽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她顿了顿继续道,“和阿悦”。
今晚没有月亮,借着暗淡的星光长安看清九色脸上的血泪。
泛着寒光的箭尖突然转向她,几乎是擦着长安的侧脸,削去鬓边一缕飘扬的发。
她身后偷袭之人捂住眼睛跌倒,顺着房檐咕噜噜滚下,轰然摔到地面,扬起尘土。
九色别过头握住筒里仅剩几只可怜兮兮的箭,沉声,“专心”。
“还有五支,接下来就没有箭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自己快走。”提起箭筒一角,给长安看手中寥寥数支。
手掌的旧伤撕扯,虎口被长弓震裂,九色不动声色的按住。
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御林军的目标是她和江家,现在已经连累了阿悦。
她不想在把长安牵扯其中,换作别人狠心一些,把九色交出去换将军府的一片衷心。
长安做不到。
可她至少要保住长安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成长,而不是像现在,帮衬着她与众人为敌。
“不可能,”长安按下九色蓄势待发的长弓,“要死一起死,你的箭留着保命的时候用吧!”
说完落下一剑,被反震后退几步靠在九色后背,瘦弱的脊骨刺的长安想要落泪。
想到自己听见母亲战死沙场时也是整夜整夜躲在被窝里哭,辗转难眠。
记忆中母亲哄她睡觉唱的是军中的战歌,中气十足的激扬调子闹的她无眠。
好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战场陪伴着父亲,她得知母亲的消息最多的来源反而是别人的口中,什么神仙一般的女战神同父亲一起又立下奇功。
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匆匆见上一段时间,亲自检查她的拳脚练得如何,没有扎好的马步上去就是一脚,没有出好的拳头下一刻胳膊上就是戒尺印,记忆中对她只有严厉的斥责。
直到死都没有能真正说上几次话,提起母亲也是尊敬畏惧多于爱戴,可偏偏母亲没有的时候长安一反往常的难以接受。
她就趴在阿九膝头,阿九怀抱着自己一遍遍唱歌,那样猛烈的调子唱出来却是轻轻柔柔。
那时候的阿九有没有那么瘦弱呢,从江夫人去世后她一直不愿出门,长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她了。
原来阿九也会很难过,原来阿九现在正难过。
下意识捏了一下阿九的掌心,像她刚穿嫁衣出门的时候那样,像以往给她鼓励的很多时候一样,长安说,
“阿九别怕”。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