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九色没来得及敲门,急匆匆地撞进书房,唯恐父亲已经歇息了。
好在江丞相日理万机,桌子上的蜡烛快燃尽了也没能睡下,只是门发出的巨大响动打乱了方才的思绪。
“小九,夫子教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了?”丞相抚额,笔杆轻敲桌子,训斥她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见势头不对,九色乖乖跪在案前,垂下的脑袋显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大人不和小孩子计较,况且九色拿捏了父亲舍不得她的小心思,屁股还没捂热,那边江丞相便心疼了。
“罢了罢了,你母亲见了又要说我责罚你,起来吧”。
将近不惑之年才有了唯一的女儿,况且当时为了生她,夫人几乎去了半条命,又怎能不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小动作得逞,九色蹦着几步跑到父亲身边,给他揉肩捶背,说了好些恭维的话,就是不提自己想干嘛。
江丞相看惯了女儿的这些小伎俩,倒也是能沉得住气,在纸上写写画画几下让九色瞧。
她把脑袋探过去,只见白纸黑墨写着七个大字——无事不登三宝殿。
没等九色气的跳脚,她又被另一半宣纸上看似随意的几笔吸引。
“唐…这是唐副将吗?”小手指着那个字,轻轻敲了敲。
“是不是小皇帝已经拉拢了唐副将?”
他们现在的这个皇帝不是正儿八经的储君,天晓得怎么上的位,当初先帝病危,诺大的寝宫除了他连个老太监也没有,再出来时就带着驾崩的消息和一卷继位的圣旨。
这也是他被世人所诟病的缘由,继位后手段毒辣的紧,更是听不得老臣纳谏,满脑子除了花天酒地就是怎么除掉这些个老家伙,尤其是近日轻信小人谗言,总和江府过不去,没理也要挑三分。
本不愿让她过早的沾染这些朝堂上的污秽,无奈九色天资聪慧,不点也醒。
“是”。江丞相陷入这盘棋局已久,心血来潮想听听女儿的见解。
“唐副将世代忠良,小皇帝要是想蛊惑他绝非难事”。
“只怕父亲现在忧愁的是,他被蒙蔽了双眼到时再被当枪使”。
醉翁之意不在酒,小皇帝表面功夫做的到位,世人皆知他荒淫无道,但偏偏就能瞒住那几个一根筋的忠臣。
正巧唐家是武将转不过来脑子,一味的愚忠,小皇帝若是鼓动朝野中的人来对付江丞相,那父亲必然不会好过。
“正是”。不愧是自家女儿,一语中的。
江九色思索片刻,得出自己的结论,“父亲暂且不必为这件事担忧,唐副将说到底是宋将军的下属,宋将军可不会被轻易蒙蔽”。
“若是小皇帝想短时间内对付父亲,还会另出主意,所以,唐副将不是您应该首先关心的”。
谁能知道小皇帝为了达到目的,还能做出多疯狂的举动。
她能想到的江丞相久经风云又怎能不知,不过是乐得看女儿出主意。
假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道理”。
方才嘲笑江九色那几个字被一笔抛之脑后,见父亲赞同自己的看法,漂亮的脸蛋上笑逐颜开,颇有得意忘形的味道。
“父亲,父亲”。
低头看见九色抓着自己的手腕撒娇,心下意识到终于要说正事了。
“长安家里有个小妖怪,是宋将军抓到的,父亲能不能帮我讨来”。
“妖怪?”丞相皱了皱眉头,他是不信这些个鬼神传说,只是怕会伤到女儿。
“没犯什么事!而且也不会伤人!”
待九色给他细细解释了一番,既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物,也会随她去了。
再说丞相与将军私交不浅,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妖怪,顺水推舟送给江相个人情也好。
“成日里玩的没边,这次也就罢了,记得多去看看你母亲”。
“知道啦,知道啦!”小心思得逞,九色满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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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天还没亮,公鸡啼叫第一声,那边九色就梳洗好了,火烧眉毛似的催促着车夫一路狂奔到将军府。
敲门时长安睡的昏天暗地,好在昨天晚上江丞相已经差人来打过招呼了,所以一路走来倒也不算为难。
刚出地牢门,阳光刺的九色睁不开眼,她下意识扯过丫鬟撑起的纸伞遮住小妖怪的双眼。
这日头大的连她也撑不住,何况是许久没见过光的小妖怪。
这小妖怪倒也是硬气,虽说宋将军的人一路上不会滥用私刑,但舟车劳顿加上地牢环境湿冷阴潮,他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他是来这儿是因为升迁般。
实在是过于燥热,九色又扯了一半纸伞边沿罩住自己,将两人都笼在伞下。
九色想开口但不知道扯什么话题,直接说又怕他没在听,他要是不搭话那就更尴尬了。
思索了良久她准备先问问少年名字,毕竟有了名字日后喊他就方便多了。
别扭的踩了少年一脚,让他注意到自己要说话了。
少年吃痛,想不明白这位小姐要做什么,反正他本身无所谓是死是活,没什么地方可去,地牢也好外面也罢,在哪儿都一样。
可毕竟眼前的小姐也是让自己重见阳光,于情于理应该表达谢意,至少也要礼貌一些。
“怎么了,大小姐”像是及其不乐意般,后面三个字特意拖长了尾调。
从他的嘴巴里出现敬语多多少少有些戏谑。
九色气红了脸,平日里旁人喊她大小姐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又是一脚,“喂,你什么名字?”
“棠悦”。少年喜欢看九色被膈应到的样子,连她加重又踩了一次也不计较。
“唐突的唐,月亮的月?”
“海棠的棠,悦耳的悦。”他纠正。
九色思索片刻,“阿悦”。
咯噔一声,棠悦心跳漏了半拍。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更别提这么亲密的昵称。
以往在村里的时候大伙总是对他不屑一顾,或者说是是畏惧。
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提起他总是妖怪妖怪的称呼,好像他就是晦气本身。
没等他回答,九色又自顾自的往前走。
棠悦低着头跟在九色身后,踩着她的脚步。良久,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句,“嗯”。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只有我可以叫你阿悦”。
果然是大小姐的霸道作风。
他也没想着反驳,只是一抬头看见江九色那能与烈阳比肩的笑颜,突然觉得和人牵扯在一起也不是件坏事。
此刻被他腹诽的大小姐迎着光牵起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说道,
“走吧”。
棠悦感受着掌心略带冰凉的触感,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