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一路唱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歌,好像在为九色开心,而她也听的乐呵。
反正这一路也走不快,再加上不愿回族里去看那只孔雀,索性自己玩个开心。
日暮西下,不着急赶路。
随手折了柳枝在手中,没听清动作,只弯弯曲曲绕了几圈,成了一个环形,小陆又摘了几支花插在上面,乍一看像鸡窝。
“给你”。说着就往九色头上硬塞,做的粗糙再加上枝叉没有整理好,硬是扯掉几缕长发。
…
“我做的就是好看”。
虽然看不见带着花环的模样,但是九色心想头顶鸡窝能好看到哪里去。
算了,小孩子喜欢就好,随他去了。
“阿九,你说现在小公爷在干嘛呢?”
几天不见叫的倒是亲络,很久没听见有人叫她阿九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知”。
这说的也是实话,小陆如果想不到的话她又怎么会知道。
“今晚就要和那小孔雀结婚了,我不甘心”。
“自己就是小孩子,好意思说别人是小孔雀,又不是你的相好,有什么不甘心”。有时候的小陆简直耿直的令人发笑,而九色也确实笑出声了。
“我是替你不甘心!”撇了她一眼,小陆气呼呼的别过去脸,实际上是为了掩盖自己悲悯的神情。
小家伙几十年模样没变多少,性格倒是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好啦别气了,给我讲讲你们族里成亲是什么样的吧”。说着真做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最见不得别人可怜自己了。
“估计这会儿正在拜天地呢!”小陆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搞的没好腔,故意拿话激她。
一码归一码,现在才太阳才刚下山,这会子拜哪门子的天地。
“瞎说吧你”。
实际也确实让九色说对了,婚礼进行的没那么快。昨日棠悦匆匆试衣发现有一处不合身,孔雀族连夜改的方才送过来。
现在正任由着下人为自己整理衣冠,看向红绸包裹的门框,眼神有片刻的闪烁,总觉得眼前一幕和某些记忆碎片能重叠。
直到发现站在门口,仿佛扮演石狮子的临川…
“既然到了不进来坐坐?”
“屋里太闷”。
这个确实,初夏的天气他被严严实实裹上喜服就算了,屋里还烧着红艳艳的蜡烛,若不是他不畏热,恐怕汗都要下来几层。
下人做完手头的事也都退的七七八八,这么热的天挤在一起做什么。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棠悦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提起这个话头,临川来了兴致,“啪”一声撑开折扇,掀起的微风吹起发梢鬓角。
“我去查了一下那个江九色,不得不说隔了几十年,这人间居然还有没忘记的”。
“杀了紫薇星转世,被人记得也正常”。
当时刺杀用的是森,而他也莫名其妙替江九色扛下了这个罪名,不知怎的,明明可以推脱自己被盗了法器而免于责罚,到头来却硬生生挨了惩戒。
也可能只是动了恻隐之心。
若是凡人以肉体之躯受了神界的刑,怕是没能撑到结束,就得落个魂飞魄散。
而他也因为先后受了族里的鞭子,和神界的惩罚,再加上为了小陆稳固神魄消耗的五百年修为,再快恢复也最少要百年。
“那不是重点”,临川从不在意这些个刑呀罚呀,反倒是对风花雪月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连杀了星宿转世也不重要,那到底是什么才能勾起他的兴趣,现在棠悦有些好奇了,但也没追问,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世人皆以她弹的古琴为标榜,好想听一曲”。
弹琴?那倒是挺可惜的。那日棠悦在水牢里听见隐隐约约的琴声,早已不成曲调。临川素来喜欢这些个风雅的事物,打听到这个也实属正常。
“没机会了,她手上的伤不可逆转”。这句话说出来,连他也没发现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惋惜。
可能是气氛太过悲凉沉重,一声轻响,临川把扇子合上敲在自己手心,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不过我打听到更为重要的事,据说当时她已经有了夫婿,你猜名字是什么?”
棠悦心思沉了一沉,九色有夫婿是他没想过的,那个女孩看向他的眼底明明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怎么会…
“是什么?”
万年老冰块如今也不能气定神闲了,临川奸计得逞似的笑道,“阿悦”。
“…阿…悦…”。
“以后我叫你阿悦”。
“你是我的人,只有我可以叫你阿悦”。
满屋代表着喜庆的红绸刺痛双目,他看着临川的嘴巴张张合合,没再听进去一句话一个字,只有脑海里回响着清脆悦耳的女孩声音,一遍遍叫着他阿悦。
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脑袋里会有别人的记忆,月下抚琴的那个少女,向他伸出的一只手,敲着他的碗沿说不准挑食,腮边亮晶晶的那一滴泪珠。
还有…站在自己身边,喜帕和肩头落满皑皑的白雪。
“棠悦!”
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晕倒前余光看到临川向他惊慌的扑过来。
…
做了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回溯。
三岁跌倒在石阶上,周围的人冷眼旁观窃窃嘲笑,父亲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他站起身子擦擦膝盖伤口处的沙砾,咬着牙愣是没喊一句痛。
七岁学不会一个简单的驭浪术,被教术式的老师寒冬腊月的天,兜头泼了一身水。水滴顺着发丝向下滴,还没滴到一半就冻成了冰,那次他带着病,边吃药边修习了半月有余。
十二岁因为母亲心疼他,跑到大殿同父亲对峙,而被拉去宗祠不允许再相见,临走前母亲一遍遍捋着他的长发,什么都没说,替他裹紧身上的狐裘。
二百岁因为能力出众且性格沉稳,被天界选为司刑罚的神,这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的,如此年轻就担此重任,全族大摆筵席,在这一天庆贺。
他站在神鹿族一直栖息的山林最高峰,看着下面的热闹,明明是为他设的宴,可没有主角也不会被发现。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活过了一辈子,都是这么冷冷清清,唯一关心他的母亲早在宗祠里郁郁而终。
他不恨父亲,族长有族长的苦楚,他也不抱怨任何无关的人,只是气恼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出人头地,这样就能把母亲接出来。
族中的小辈拿他当标榜,父亲只当他是神鹿族的活招牌。
直到他六百岁这一年,下凡去人间历练。
失去了神力的他,被很多村夫当成是妖怪,人人喊打,辗转被送往皇城长安。
他以为会梦见与江九色相识相知,但画风一转,他们擦肩而过。
那些美好的往事全都不复存在,在梦里他过完了计划的一切,一生流离失所,任人鞭笞,在孤独和绝望中死去。
…堪称是一次完美的历练。
不对!不对!不对!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些曾经和江九色在一起真正经历过的,混着浓墨和重血的爱恋呢。
那些如羽毛般轻盈,在记忆中无限柔软的回忆呢。
那些在辗转难眠的夜里,忍着族中刑罚的痛支撑着自己的信念呢。
如果连他都忘了,那还会有谁来爱自己的女孩。
他读懂了跪在身边的姑娘一句怔怔的,“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时候她说出这句话会不会带着深深的绝望。
被锁在永不见天日的水牢中会不会有埋怨,甚至记恨自己。
初见如骄阳一般明媚热烈的少女,终究短暂像一闪而过的星宿,在无人处坠落,不被提及,且自甘消亡。
不是什么朝生暮死的蜉蝣,也不是短暂一现的昙花,她是…
“我的阿九”。
“终于醒了!”
正当临川想着要不要喊人的当口,那边棠悦已经挣扎着从梦魇里苏醒,他感觉在梦里过完了一生,其实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她在哪儿?”
醒来第一句就问的临川莫名其妙,“谁?”
“阿九”。
“阿九是谁?”
“别装傻,阿九是江九色”。棠悦双目猩红,死死的盯住临川,旋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揪住后者的衣领,好像是他把江九色生吞活剥了一般。
“疯了,不是你让送到千归山吗?”
“对,对”。松开临川,他踉跄的后退几步。
“哎,你去哪儿?”
这边临川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寻思着要不要去喊几个人,那边棠悦就已经破窗而出,碎屑落的满地狼藉。
“找阿九”。
“那你这婚…”
“让他妈的老头子和她拜去吧”。
他小时候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母亲,已经失去过自己最亲近的人了,现在他不能再失去江九色了。
临川看着夕阳余晖下少年的背影,一束束光照进只有窗框的屋子里,粉尘漫天飞扬。
这样也不错,别说是小陆,他也不喜欢孔雀族的作风,知道棠悦为了凡间的女子失控就巴巴的把自家女儿也塞入轮回,企图东施效颦。
若是那些老顽固和孔雀族的人知道棠悦已经恢复了记忆,指不定表情有多精彩呢,临川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