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声见到九色时,她就快要死了。
梨园的塘上水波粼粼,初夏的莲花还未绽放个满盈,脆生生的立在荷叶上一小截儿。
江九色交叠的纤纤十指随意搭在双膝,姣好的面容上擒着温柔的笑意,就这么娴静的坐在梨园池水旁的卵石小径上。
她坐着的,是轮椅。
几重扑闪着乌泠泠的眸子,藏在舟声的袍子后打量着江九色,几重从没见过这样维和的人儿,端庄又落魄。明明随意的坐在那儿便给人以美人入画的柔和,可几重就是能从她的骨子里嗅到死气。
许是几重的打量颇有些不加掩饰,舟声不着痕迹的遮住了几重的目光。
几重撇嘴,老实乖巧的立在自家师父旁。
江九色倒也洒脱的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只听闻外人道这梨园,能了却凡尘的夙愿”
少女唇边是低低的笑意,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颓态,眉眼清洌而俏皮。
听外边儿的人道?外边儿知晓这梨园的人一掌可数,若非是遇了契机,旁的人想要进来这儿怕是断断不能的。
舟声未置可否,她既挑明了来意,自然也是知道梨园的规矩。
“烦请姑娘移步”舟声道,这儿委实不是谈话的地方,更何况若是再过一时,日头彻底的升起来,即便是初夏,日头隔了薄衫也是挨不住的。
见势,几重亦步亦趋的跟在舟声后为江九色的轮椅引路,她腿脚不便,若非舟声放慢步子,她要跟上怕是不易。
竹亭里着实凉风习习,葱郁的竹枝交叉相印,蝉鸣声朦胧,江九色听的不甚清晰,仿若隔了远山。
葱白的指尖轻扣着石桌,有一次没一次的敲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沉得住气,舟声倒也不着急。
他已经活了不知道好多年了,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只要他人没有开口,舟声有的是耐心和时间耗下去。
梨园已经很久没有来新的客人了,久到几重记不清是几十年前还是更早些的时候。
每一单买卖的酬劳结清后,师父几十年如一日的待在梨园里,其间偶尔出趟远门,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几重甚至不知道师父和委托人所交易的东西是什么,她只知道师父偶尔会盯着她出神,又不动声色的转移视线。
更多的时候舟声就这么坐在竹亭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重有时候看着太阳落在师父肩头从西至东,一瞬间觉得师父应该是失落的。
但又仔细想了许久,失落这个词实在不妥,有师父这般能耐与本领的人是不会失落的。
几重为她沏了杯安神茶便退下了,其实江九色神色自若,根本不需要安神茶来稳定心神。
这是梨园留下来的老规矩,早先坐在这里的客人大多神色惶惶,惴惴不安。更甚者口齿都未必利落干净。
“我…”江九色思索了许久究竟要从哪里说起,原本清脆的声线有些沙哑,“…在很早以前是右相府最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