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圆家的小日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不断改善着。
虽然青青给人看诊不用钱,徐圆卖出去的药材价格也低廉,这等进账比种地其实强不了多少。但是村里人重情义,觉得给我看病这是救命一类的善举,不能用钱所能衡量。所以,除去那一点点药钱,好些村民都会在痊愈之后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有的是新做的米糕,有的则是刚从田里捉到的两斤黄鳝,还有的是来给徐圆家修补门窗,扎牢墙角……总之,村里人的回报诚挚而夯实,处处落到有用的地方。
徐圆简直要被这样的好日子给乐昏了头脑。不过母亲徐氏却没有特别多的表示。按照青青改良后的方子,徐氏的病症已经好了不少了,虽然身体的一些部位比从前僵硬一些,手脚也愈发不够灵活,大概是中风留下的后遗症。不过不管怎么说,性命始终无虞,脸色也日渐红润。最关键的是,从前徐圆是她一块心病,现如今,有了青青的徐圆俨然是村子里最幸福的小伙子。
可即便如此,徐氏的脸上还是难得展露笑容。徐圆每日尽心伺候,自然是希望母亲能够开心一些。可徐氏如此,就让徐圆多少有些泄气。他问徐氏:是不是我们还有哪里做得不够的地方?还是说现在徐氏腿脚不便不能下床,心里烦闷得慌?
但面对这些问题,徐氏一一摆手,连说不是。原来,徐氏真正的担心,仍旧是青青的身份:“儿啊,你想过没有,这姑娘是好,但再好,也是暂时寄居在咱们家里头,如果她不能……唉。”
徐氏的担忧让徐圆欣喜的心情也渐渐凝固起来。他知道,一切的确是徐氏说的这个理儿。
青青始终是没有官籍的身份。这是现在县里头没有功夫打理这茬。可要是等到普查户数、清点人口的时候,青青这身份,可就呆不住了。
不过后来突然有一天,事情发生了转变。
带来改变的是一个患者,而且不是本村的,而是邻村的——这天,上回那个土郎中突然出现在徐圆的家门口,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起又扛着另一个。一时间挤进来四个男子汉,顿时把徐圆家的前厅挤得有些局促。
土郎中一眼就看到了青青,连忙把小姑娘拉了过去,指着平放在地上的伤者:“来,姑娘,救救命,这位是我们村里的,哦,也跟你们村里的谁有亲戚,他上山捕蛇,蛇是捉到了,可一个没留神被蛇咬了。毒蛇,剧毒。这玩意儿我对付不了,只弄了些简单的草药,我一想实在没别的去处,也就你这里上回有个起死回生的例子。我这也是闭眼求菩萨,拜到哪尊是哪尊了!”
“蛇毒?”
一听是被蛇咬了,青青和徐圆都来了兴趣。青青自然是要对症下药。而徐圆则是好奇什么蛇、值多少钱?
“对,蛇毒。”郎中从一人肩膀上接过一个背篓,递给两人看:“是被这条蛇咬的。对于这些毒物我可是半点儿都不清楚啊。所以一并带了来,让姑娘你瞧瞧或许对救命有帮助。”
青青看着那条大黑蛇,神思顿时恍惚起来。而在那个竹篓子里原本躁动的黑色看见了青青,则立即变得安静下来。一人一蛇对视,明明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熟悉。
青青这才发现,自己有日子没去山林里了,如今见到一条蛇,心中都会唤起异响。
“姑娘!姑娘!”郎中把青青给叫回了神,“姑娘,你赶紧给看看吧,手都已经发黑了!”
患者来时已经做了一点简单的处理,诸如吸出毒血,扎紧胳膊朝向心脏的那端。但是这蛇毕竟剧毒,毒素还是很快扩散。
青青脑海里是有蛇毒的应对之法的。多年前她在那寺庙,当然也见过和尚们救助被蛇咬到的伤患。只是这天下毒蛇种类不知凡几,蛇毒的种类也各自相异,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青青一看那条竹篓子里的大黑蛇,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这是哪一种毒、需要用那一类治疗的方法。这蛇青青虽然叫不出名字,但却知道它的毒性毒理——它的毒会让血液慢慢凝固,寻常草药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青青一边让郎中给患者灌大量清水,一边问郎中借切开皮肤的小刀。很快便在患者的伤口处切开好几道小小的口子。青青只顾救命,对于患者的痛苦倒是考虑不多。她不断下刀剜掉溃烂的皮肉和淤血,而同时患者也不断发出阵阵嚎叫。
患者嚷了半晌,好歹是个以捕蛇为业的糙汉子,居然没有痛昏过去。转眼给他放出来的血得有个小半盆,连患者的嘴唇都没血色了,青青方才罢手。
她取过一盏油灯来点上,然后用手中小刀在火焰上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然后调转刀口,用烧得黢黑的刀身贴到患者的创口上。
患者原本以为已经渡劫完毕,没想到她还有后手。刚刚放松了警惕,结果又这么冷不丁的一下……
患者就“啊”了那么急促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后来青青是用浇凉水的法子把他弄醒的。
患者醒来之后,惊异地发现自己没死。非但没死,受伤的手臂那里已经上好了消炎的膏药,还包扎了白布条。
患者动了动手,虽然没先前那么灵活,但终究没有废掉。
一旁,隔壁村的土郎中敬畏地看着青青:“青青姑娘,上回我来这里,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你不但能针灸中风,连蛇毒都有法子治!真是无量功德!无量功德!”
在整个过程里,徐圆除了给青青打下手外,还一个劲地盯着那竹篓子里的大黑蛇。他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所谓“药蛇”。
也就是县城里的药铺开价收的最高的蛇。非但蛇毒,蛇胆、蛇肝、蛇骨、蛇皮,都能入药。
一条这种蛇,抵普通农人小半年的劳作。
便是因此,徐圆的眼睛落到了黑色身上,就再也无法挪开。而那患者经历这一番医治,虽然吃尽苦头,但好歹保住性命,而且一起身就走动自如,当然喜不自胜。村子里对于这种救命的大恩,是不管怎么回报都不为过的。这人正愁不知道怎么给钱呢,发现徐圆对那条蛇感兴趣,当即便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如果兄台喜欢,神医妹妹也不嫌寒酸,那这条蛇就送给二位了!总之这蛇我不能带回去了,毕竟是生死的仇敌啦!”
就这样,徐圆欢天喜地地得到了那条蛇。
得了蛇后,他满腹心思都活跃了起来——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毒蛇啊!他一直辛辛苦苦翻山刨土,不就是为了弄几条蛇去县城里换钱吗?
虽然现在家中的经济状况没那么糟糕,但毕竟是了一桩夙愿。
而了了夙愿、解了心事的还不止徐圆一个。
晚上,徐圆被徐氏叫了进去。
徐氏的脸上已经是一副全然不同的表情。徐氏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了那么多风霜,已经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让她真正的欣喜或者动怒。不过这一次,她的眼角眉梢仍旧是止不住的喜悦,一向平淡的脸上挤出了不少皱纹。心情极好的徐圆见了,兴冲冲问:“娘您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徐氏道:“解了一桩心事,我自然要好好高兴高兴。”
“心事?”徐圆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有些糊涂了:“什么心事?”
“前几天刚跟你说过,你就忘了?”
“你跟我说过?”
徐氏笑着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知不知道,今天被送来的人是谁?”
“不知道,他说了姓名,但我当时太开心了就没记住。”
“是咱村一个人的表亲。”
“哦。对。那郎中是这么提过一嘴。”徐圆虽然应了一声,但心里头还是很困惑:那人是从隔壁村子来的,跟本村某人有亲也很正常。毕竟本村与附近几个村子嫁娶较为常见。
“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咱村还有不普通的?”徐圆笑了。
徐氏看得出来心情很好,也跟着笑了:“人当然都是普通的,只是咱村的这个人,可以在青青的官籍上起关键作用,如此一来就不普通了。”
一听青青的官籍,嘻嘻哈哈的徐圆表情瞬间冻结。他呆呆的、又紧张兮兮地问:“这人是谁?”
“你记不记得,上次你舅娘领着族长还有几个耆老来,想要把青青赶走?当时为了保住青青,我说了些陈年往事,说到其中一个耆老,其实是当年那个疯婆娘所生?”
徐圆点点头,旋即恍然:“哦,莫非今天来人是……”
徐氏笑:“不错,今天来人就是那个耆老小姑母的儿子,表兄弟的关系,你现在救了他的命,回头肯定会让耆老知道,耆老知道是青青救了他表弟,事情就好办了。”
徐圆心砰砰跳着:“您是说——官籍?”
“对,官籍!不管青青到底什么来历,从前到底有没有官籍,哪怕就算是贱籍也无关紧要了。咱就当青青没有官籍好了。补办官籍这事儿,需要村里头头面人物的凭证。青青刚来那会儿,族长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认可,咱家也没有底气为青青争取。但现在局面不同了。现在青青在村子里行医治病,是惠及一方的人物,想必有很多人愿意留下青青。你还记不记得先前我总让你给族长家里送野味?那时候我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只不过族长一人说了还不算,还得其他耆老点头。先前我言语上得罪了那个耆老,揭了他的短处。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想如何转圜。现在好了,现在青青亲手治好了他表弟……想必有这层关系在,那耆老一定也不会作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