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氏吐了个七荤八素。
她心里那个疼啊,她自然不是心疼那些老鼠肉,而是心疼早上吃的清粥咸菜——还没有消化完全,汤汤水水吐了一地。
这天连徐丁都没有好好下田忙活,而是回到了家里仔细看顾着她。徐丁一边给沈氏喂水,一边安慰:“哎呀,没事没事,咱家都多长时间没见荤腥了,我保证等咱打了第一季谷子给你买一整只老母鸡来清炖开荤。没事没事,不就一口肉么,不丢人不丢人……”
如果不是自己家男人知道秉性,沈氏一定会以为这是在落井下石看她笑话。
所以对徐丁,沈氏只有一个字招呼:“滚!”
骂跑了徐丁,沈氏自己在家咬牙切齿,暗自念叨:佘青青,佘青青……
……
沈氏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徐圆根本憋不住,回到屋里就痛痛快快笑了一阵。
不过笑完后他还是很认真地告诉青青:“青青啊,我们……不吃老鼠的。”
青青有点儿委屈:“这不是老鼠,这是,呃,竹鼠。”
竹鼠比老鼠个儿大些,长于山林,爱吃竹鞭。这名字还是在山上碰到的猎人告诉她的。猎人路过看见青青一姑娘家,手里头拎着个龇牙咧嘴的竹鼠,当即笑道:“哟,脾气好大的一只竹鼠!”
如果青青要抓老鼠,完全不必到山里头去,田间地头就有不少。只是这些天青青跟着徐圆在村子里头转悠,知道田地这东西是有主人的,她就以为田鼠、菜虫之类,也随那些稻谷蔬果一样,都属于田地的主人。虽然徐圆也指给青青看过自己的那十亩田地,但他说得很明白,那十亩地是给舅舅代种的,所以青青也没敢去。
不得已,她才去了山林。由于对附近山林算不上熟悉又没人指路,青青花了一整天工夫才抓到那么一只竹鼠。
然而就是青青这费劲巴拉才弄来的美食,却给沈氏毁了。
听了这件事,徐氏也跟着发笑。一想到沈氏那颓唐模样,她心里真是痛快。而痛快之余,她对青青的印象也颇为改观。之前虽说青青是救过她,但徐氏始终觉得那有点儿碰运气的成分。但现在不同了,青青居然还能上山捕猎,这就不是一般姑娘所能做到的了。
徐氏连带着对青青的身世也不由多了几分相信——莫非她真是独自在荒野之中生活了许多年?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这等能耐?
徐氏听完青青“这是竹鼠不是老鼠”的申辩,还特意纠正了一下徐圆:“老鼠这东西倒不是绝对不吃,而是现在不吃了。你年纪小走运。我年轻时候村子里遭过一次灾,连着一年到头不是水就是旱,临快收割了还飞了阵蝗。饿到那时候你就晓得厉害了。别说老鼠肉,就是刚才把沈氏吓坏了的老鼠尾巴,你都会反反复复嚼在嘴巴里舍不得扔。青青抓的这是竹鼠,那就绝对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了!”
徐圆回:“但那毕竟是从前了。现在总不能让您再吃那些不是?而且那尾巴……不但舅娘她看吐了,我也看着不舒服。”
徐氏叹了口气:“呵,不舒服,你现在是硬气,没粮米了也不跟我说。可你才饿多少会儿?不过一天而已,等到第三天头上你要是还能说这种漂亮话才算是好汉!”
徐氏说得丧气,令徐圆不禁撇了撇嘴。多年前大饥荒的事情他听母亲讲过,但始终不怎么放在心上。当然,挨饿的滋味儿是不好受,他今天领教过了。
“放心吧,娘,今天我本来也抓到了一条鱼,青青抓到了竹鼠,您看,我俩只要自己愿意动手,挨饿是不至于的,更不会饿着您!”
徐氏不以为然。毕竟饥荒的年月她是亲身经历过的,首先山间的动物水里的游鱼解馋可以,要填肚子始终比不上米面。何况,人要是饿了,只会两眼昏花,只会四肢乏力,别说是去捕猎了,就是老鼠在你眼前来回来去,你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徐氏道:“唉,终不是长久之计。咱家的田土你一人打理不了,还是得靠隔壁。咱们跟你舅那边也不方便弄得太僵,该借粮还是要借粮。今天闹这么一出,回头还是去给你舅娘道个歉。”
徐圆一听有点儿炸毛:“我给她道歉?娘!您怎么老长别人的威风!?”
徐氏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罢端起桌上的水碗喝了两口水,又朝徐圆带回来的窝窝头看了一眼,但没动。然后回屋休息去了。
客厅里留下徐圆和青青两人,一灯昏黄,四壁黢黑。
徐圆知道母亲说得在理。今天是看沈氏笑话了没错,但回头沈氏一定会想法设法看他一个更狠的。
一想到粮食的问题,徐圆又眉头微蹙,犯愁起来。
旁边青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好奇,为什么老鼠或者长得像老鼠的都不能吃,难道是因为难看么?要是这样就麻烦了,毕竟世间的动物在她眼里大都是食物,从来就没有美丑之分。
青青问徐圆:“竹鼠咱们不吃,山里那么东西,咱都能吃什么?”
徐圆还在出神,听了这话怔怔回答:“鸡鸭鹅鱼,都行。还有猪和羊。不过这两样就难得了,不是大日子吃不着。而要是碰到年景不好的时候,就算大日子也吃不着。村子里你也见过不是?有人家喂猪的,不过平时绝对不会吃,基本上都是过年菜。羊的话也一样。牛最是不能吃,因为吃了犯法要送官!”
青青听了,点点头。心说:鸡鸭鹅鱼猪,难道就比老鼠好看么?
徐圆这时候有点儿反应过来了,看青青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微蹙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问:“青青,你别是这些东西,都会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