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将一杯清茶细细饮尽,方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慢慢说道:
“玄夜自幼体弱,父王倾尽举国之力寻到家师处,一晃竟是学艺十年。“
纳兰伏兮轻声道,“是了,都说玄夜王子是南镜国最神秘的王子,从未见于世人,不想竟此原因。“
玄夜点了点头。
“家师性情古怪,除了教我一些养身健体的功夫,倒是很少与我闲聊。
只有一次听家师说起,这三界之中有一处,叫做夜华楼,五行三界,所有秘密之事无其不知,所有想做之事无其不可,所有想杀之人无其不能......”
“这三界四公子和夜华楼什么关系?”
与洛小小一处喝酒的白长齡三人也被吸引,好奇问道。
“夜华楼有一位楼主,性情乖戾,行事狠辣,无人能见其真身而后幸存,正是第一公子沧溟。”
众人一阵称奇。
曲文的胞弟曲武五官较为粗犷,是跟在靖边王身边的一员得力武将,人如其名最是个急性子,一把夺过白长龄的酒杯仰头干了:
“快说说另三人。”
几人一阵哈哈大笑,却听玄夜继续说道:
“琉漄公子最是风流倜傥,常年居住在叫作谁家渡的地方,据说谁家渡口四季水流绯红,空气异香,只因众多美人,为得见琉漄公子一面,常年于渡口流连,以至流水与空气都染上胭脂的色泽与香气。”
“这倒正合我意,有生之年到得谁家渡一回也算不枉了!”
在座之人多是喜欢风花雪月的,尤其纳兰伏兮对这琉漄公子尤为向往。
“那南风公子和红香公子呢?”
洛小小循着声音一瞧,心下大惊,乐队正中一人胳膊窝里夹着长笛双手捧颊、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光,听得兴致正浓,却不是花颜又能有谁!
“我师父南风公子早已出家世外,向来慈悲避世,行踪不定,我也许久未见;
至于红香公子,传说中可为人造梦极为神奇,神仙亦难得一见,夜一路走来,听说有人此月恰好于我国北境见过其真迹,若不是此行重要一定要去巡访一番的。”
玄夜一番话说完,洛小小早已斟满一杯清茶递过去。
见他双手将茶杯接过,冰凉的指尖似不经意在自己食指上轻轻滑过,顿觉得心尖上似被小动物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酸酸麻麻。
手一抖,抬头见那人正嘴角带着清清浅浅的笑,幽深潋滟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慢慢扫过:
“谢过姑娘。”
呜呜呜呜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洛小小木然的转过身,哀怨的闭上眼睛,心里没出息的想着,弹了许久的琴,跳了许久的舞,不成想这迟来的一眼竟如此猝不及防。
刹那间一颗芳心早已乱了节奏,再听不见众人任何一句说说笑笑。
白长龄轻轻倒了杯酒水,嘴角似笑非笑:
“柳姑娘可是酒喝的有些急?脸色......似不大好。”
洛小小瘪了瘪嘴,偷偷瞄了一眼依旧聊着奇闻异事的玄夜,声音闷闷的,“我……出去透透气。”
走出许久还听见亭子里白长齡阴阳怪气的打趣声:
“玄夜王子这出英雄救美可着实打动了我们柳姑娘的芳心啊!”
洛小小心想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么?
竖起耳朵待要听一听玄夜如何回答,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索性一跺脚,心随所欲的,随便逛起院子里的夜色来。
这十里亭的夜色与外面着实不同,谁能想到外面银装素裹,这里却鸟语花香。
顺着青石板路走过一座石桥,沿着水流分花拂柳,眼见又是一处长亭连短亭。
洛小小在长亭内找一处靠椅坐下,看着清冷的月光如一道银练,在湖水里洒下波光粼粼的点点清辉,亭子四周雾气氤氲,暖风袭来,渺渺飘飘,竟如同一处世外仙境。
想起洛河水灵宫,不禁心下微动。
此时洛河两岸,必定也是如此处一样,奇花异草竟相绽放,蜂鸟莺蝶次第争喧,那一树桃花,想是也同往日一般,花开灼灼了。
可惜洛河两岸只有白昼、没有黑夜,记忆里总是那样明艳,倒愈发显得此刻寂寂月夜分外难得了。
洛小小见亭子左侧一处草木较稀,细看却是一道石阶直通湖水。
当下来了兴致,小心翼翼的拾阶而下,二十余步已到湖边。
蹲下身细细看那湖水,如墨色的宝石,衬着星光月光煞是好看,情不自禁向着水中最近的一处星子伸出手。
指间堪堪碰到水面,霎时急变突生!
只见本是镜面般的湖水星光骤乱,一时如漩涡急转,一时如流星四散,眨眼间整个湖泊如沸水翻滚,雾气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洛小小“啊呀”一声身形急退!
却不知撞到什么,后背生生的疼,回首触摸原是一截树枝,心中暗道倒霉。
一抬眼,雾气散处一张人脸木然的盯着自己,立时吓的魂飞魄散退出丈余。
脑海里蓦然想起与花颜刚来红香院那日,伏在女子身上的男人竟然是他!
只那日月色朦胧距离较远自己竟然没认出来,今夜雾气飘散与那日帷幔缭绕情景重合,再不会认错!
头脑里千回万转,实际不过转瞬之间。
洛小小只觉自己扑通一声落入湖里,温暖的液体强势的将自己裹挟着,向一处湖水最深处旋转,自己却一丝力气也无。
心下焦急,奇异的想起那年洛水花开,自己这河神的女儿竟也有一次险些溺水。
接连呛了几口水,神智即将飘散之际,隐隐约约“哗啦啦”水声四起,洛小小回过神来,已是站在一处草丛旁。
抬眼看着将湿哒哒的自己拎出水面那人,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却心知自己此时不是冷的。
“幸好湖中为温泉之水,只是暗流湍急,实在不是野浴的好地方。”
来人一双手冰冰凉凉,在洛小小衣领处整了整理。
洛小小瘪了瘪嘴,可怜兮兮的伸手摇了摇面前那人的衣袖,再说话时声音里已带着明显的撒娇:
“叔叔......”
“你!”玄夜嘴角抽搐,“玄夜!”
“什么?”
“我的名字,玄夜!”
玄夜笑的竟隐隐几丝狰狞,带着些嗜血的恶意狠狠道:“若是有一天,你叫错了这个名字,或是干脆忘了,我让这九州四海,都与你一起灰飞烟灭!”
洛小小看着面前这人瞬间青黑的脸,不管不顾的扑进玄夜的怀里,使劲踮起脚尖,堪堪将自己暖暖的唇,印在那人凉凉的下巴上,心里酸酸甜甜的似悲似喜。
之前那个玄夜过于温和无害,自己总无法将他与记忆里的影子重合,此时这样,方才觉着真的是他。
未等到玄夜将自己推开,身后倒是有一道大力将自己猛的拉过去。
疑惑的转头,正是阴魂不散的花颜。
花颜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披在落汤鸡似的这人身上,一把将洛小小整个拽在怀里,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玄夜。
玄夜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表情,不再看洛小小一眼,转身离去。
“花颜,你快放开我。”洛小小满心焦急,张牙舞爪的想要挣脱束缚,“他若误会了怎么办!”
花颜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小,你看看自己多狼狈,女孩子要矜持一些。”
“花颜,若是有一个人,你天上地下找了他许多年,想了千回梦了万回,突然那人就站在面前,活生生的还会冲自己笑,花颜,你还能矜持的了么?”
花颜砸吧砸吧嘴,看着洛小小有些痴傻的样子无言以对。
“你也做不到对吧花颜?我现在满心欢喜,一丝一毫都隐藏不了!想与他亲近一些,一分一秒都等待不了!花颜,你能了解我的心情么?”
“了解不了,”花颜打断洛小小的欢欣雀跃,薄唇轻抿,“神精病!再者,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不是他。”
“你!”一盆冷水将洛小小气的一口气差点梗住,心道果然草木无情,自己倒是对牛弹琴了。
想着也不理会花颜,径自离去。
只是,真的不是他么?
走了少顷,突然觉得胸口异样。
伸手去摸,却从脖颈间拽出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颈绳,末端系着一颗暗红色的珠子,玉非玉,石非石,丑丑的,无光无泽,幽幽的散发着丝丝的热。
洛小小心下茫然,却想起出水后,玄夜似在自己脖颈间整了整衣领,顿时有些窃喜,觉得这珠子看起来也别样精致,美滋滋的放回衣襟里,置于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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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夜离开洛小小回到一处僻静的院子。
皇甫离笙醉了,纳兰伏兮念着几人一路奔波定会有些疲累,是以早早的结束了晚宴,安排下人分别带贵客至客房休息。
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不远不近的跟在玄夜身后,似与夜色凝成了一体。
“查清楚了?”
“主子,那人似被温泉的异动牵引了灵识,需要姽婳再出一次手。”
“去安排吧。”
黑影犹豫了一下,似想说些什么,终究恭敬的行了礼,悄无声息的退下。
玄夜定定看着院子里的一树梨花。
洁白的花瓣如雪,在月光下愈发皎洁,却不知为何看在眼里,渐渐变成了大片的灼灼桃红。
抬手似不经意在冰凉的下巴上抚了抚,一处还温温热热的,极不自然,眼睛里不由的涌上莫名的懊恼。
眉头皱了皱一挥衣袖,身后如白雪堆砌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诡异的黑色。
眨眼间,一树梨花已经变成墨一般的飞灰,消失不见。
玄夜心情明朗了不少,仰头望着东方的天空,下弦月正冉冉升起,带着一圈妖冶的红色光晕俯视苍生。
如同此刻,暗夜下一双嗜血的眼睛。
久久,传来一声寒嗖嗖的冷哼。
“哼,还真是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