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山,路势也平坦起来,不必强撑那难忍的颠簸。
金陵为水乡,烟雨缥缈,但此处山势高耸,怎么着也不像江南。走下马车,姜毗驻足于山间石阶前,闷不做语。
这石阶一连数十块皆有深深一条沟壑,切口十分平整。
山,虽无言,却非无声。
这长长的沟壑被人称为“天官道”,但不是通往天宫,数十年前上官阳逸曾与天门道人交恶于天门山,后天门道人以半剑之微击败了上官阳逸,这天官道,便是天门道人挥出的半剑所致。
此山,便是天门山。
纵然四方群山重叠,层峰累累,犹如海涛奔腾,巨浪排空,但这浪尖唯首天门!那青峰之顶常云雾缭绕,置身其中白云也在脚下飘逸,山色空漾,虚幻飘渺。若至青峰似举手便可摘日月星辰。
这天官道令尚婉君也赞叹:“这一剑可当真绝伦!”
姜毗并未应声,但是看着那望不到头的石阶出了神,尚婉君似想起什么一般笑问道:“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拜与他的门下”
天门道人长居于天门山,在这江湖已不是辛密,曾几何时天门山前来拜师之人泷泽不觉,后都被扔下了山崖化作一堆齑粉,而天门道人一生未有一个徒弟,除了姜毗。尚婉君确实疑惑,若是他用小王爷的名头来压,那曾经被扔下去的“小王爷”数不胜数。
姜毗苦笑一下缓步迈上了石阶:“这老头是个顽童,平生最喜爱两件物饰,一是那蓄了几十年的白胡,二是那初入江湖时用的木剑。”
尚婉君一滞随即掩齿偷笑道:“为何?”
姜毗耸肩无奈道:“他说那样看起来才像仙人。当年我在山下等了半个月,方才等到山中酒水饮尽,于是在要送往山上的酒水中掺了点药,等他醉倒的时候割了他的胡子,那木剑被他藏的严实,我找不到,不然也得一并毁去”随即叹了一口气道“他醒来后嚷嚷着要把我剁了喂狗,但这个顽童不杀不会武艺之人,为了能够杀我,就把我留在身边教武艺。”
尚婉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只听姜毗又道:“所以,你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漏了馅,不然就下不去这座山。”
想起方才他执意不让带兵刃,只当是重见恩师,却不知其中有如此隐情!
点头应是。
悠然辗转那青峰以清晰可见,那隐于绿色的茅草庐于这美景显得格格不入,但这座茅庐中姜毗可是生活了三月,姜毗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夜猛然惊醒看到的却是提着剑站在床边满是杀气的道人。
至那夜之后,姜毗夜不敢寐,三个月后借下山给师傅打酒的名头溜之大吉。
矗立于草庐前姜毗思索着该怎么开口,那草庐之中便传来一道苍老亲切的声音:“可是好徒儿回来了?”
尚婉君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姜毗,似乎这与他故事中的形象截然不同。姜毗应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去,卧榻之上,迟暮的老叟手臂都在发颤,面若膏蜡,甚至连眸也浑浊不堪。
似病如膏芒。
姜毗眉头微皱问道:“老家伙,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天门道人说道:“人终有一死,穷其一生也无法寻得大道,位列仙班,又如何长生不死?不过在为师死之前能在看徒儿一眼,以此生无憾,若是能再看徒儿舞剑一二,九泉之下也会瞑目”
姜毗沉默许久,天门道人看向一侧尚婉君疑惑道:“这位是?”
尚婉君躬身道:“前辈,我是……”
话未毕,姜毗以出口打断:“山脚下遇到的生人,说是来拜会你老人家。”
尚婉君不解其意,但仍没有说些什么,天门道人摇头苦笑道:“我老了,这般模样应当令后生失望了吧。其实我这徒儿也是一把好手,如若不然我让他给你舞剑一二?”
自踏入草庐,姜毗便感觉有些不对劲,直至此话在出,便已感觉出哪里不对劲冷笑道:“好啊,老家伙,那便借剑一用。”
天门道人想杀姜毗已经很久了,但苦于他是个人精,纵使知道他有武艺,但一直抓不到把柄,那张嘴总能说出一大堆歪理,以往令他舞剑,总是推辞,今日却一口答应,天门道人觉得今天就是个好时机了。
姜毗看着老家伙从被帐里面抽出一把桃木剑,哭的心都有了,总以为那桃木剑被安置于极其隐蔽的地方,却没想到竟然一直藏在被帐之中,剑身还有温度,但手握剑柄,姜毗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但还是堆笑道:“屋子太小,施展不开,我们去外面可好?”
天门道人连连道:“好好好!”
翻身而起快走两步,又觉得不妥,弯下身子颤颤悠悠对姜毗两人道:“好徒儿,等等为师啊。”
尚婉君也看出天门道人有古怪与姜毗齐走低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毗无奈道:“他是个顽童,放心,我有应对之法。”
草庐与青峰之顶,若一个不注意踏空,那可当真是要了人命,草庐前是一颗硕大松柏,这棵树立与这里多久,没有人知道,松柏之下,姜毗深吸一口气道:“老家伙,瞧好了,你教我的三剑。”
天门道人目光炯炯,姜毗运气于剑,心中突增万丈豪情。
天门道人生平共创七剑,第一剑名破云,为他初入江湖时所创,那时的江湖李青山还未死,他便发誓要用手中木剑闯出一片天,破云也为破却浮云,做那天下第一。
那一日天门道人舞剑,也是在此处,姜毗曾看这一剑激得云层翻涌,而如今舞剑的人成了他,除青柏轻摆两分在无动静,尚婉君也微微摇头,天门七剑非至纯至真之人不可习,他又怎回是至情至真之人?第二剑揽江湖,天门道人少时游遍天下,识百家武艺短处长处,只为创出这一剑势,天门道人要的只是这江湖,而姜毗要的却是这天下!尽管这七剑无可比拟,但这七剑为天门道人多年心境所化,旁人如何努力,也不过是照猫画虎。
天门道人目漏精光,丝毫不在乎这剑势如何,第二剑舞罢姜毗道:“接下来是第三剑。”
天门道人嘿嘿笑道:“好徒儿,你骗的为师好久啊。”
姜毗瞳孔一缩,天门道人的身形却也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尚婉君大惊:“好快!”
看天门道人杀气必漏姜毗破口大骂:“老东西,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天门道人摸了摸下巴已生长出不少的白胡悲痛道:“我现在就送他下去见你们。”
这江湖,你可曾听说过一直想要徒弟命的师傅?
尚婉君脚微微向前倾斜,却看到姜毗的摇头,便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天门道人右臂抬起,姜毗一副执垮模样扬起来手里的木剑:“动手啊,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江湖,你可曾听闻有人用自毁木剑来威胁师傅的?
因为人很奇怪,所以江湖也变得奇怪起来,天门道人眼一瞪:“小东西,放下剑。”
姜毗不依不饶道:“老不死的,放下手。”
天门道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姜毗双手微微使力木剑瞬间弯曲,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当然姜毗不会傻到真的毁去:“今日别杀我,明日再杀如何?许久未见,我有许多话想跟师傅说。”
天门道人一震衣袖恨恨离去,草庐木门一声重响,姜毗吐出一口浊气,尚婉君走了过来心有余悸道:“我们快些离开吧,看样子他生气了。”
姜毗摆手道:“我可不是专程来看这老东西的,况且他就这个脾气。”
话说着,姜毗也推门走进了草庐,此时的天门道人哪里还有方才半点迟暮样子,威风凛凛的坐在桌旁喝着葫芦里的酒水,看姜毗走来冷哼一声道:“小家伙,来找我干嘛?”
姜毗也不客气坐于对面笑道:“一方面的是挂念师傅得紧,另一方面确实也是遇到了难题,需要师傅解惑。”
天门道人眯着眼打量许久看的却不是姜毗,姜毗敲敲桌子道:“老家伙,你往哪看呢,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正经。”
天门道人拍桌而起:“我年轻时的样貌可是名动江湖,比之更貌美的女子我都瞧不上,你慌张个什么劲。”
姜毗问道:“那你目不转睛盯着婉君干嘛?”
天门道人晃晃酒壶问道:“可是中了蛊。”
两人微微对视,尚婉君躬身道:“一月前确实中过蛊,不过医仙姑娘以为小女解了。”
天门道人又道:“当真解了?”
姜毗出口打断道:“我没时间在你这里浪费,我问你,你可识得此中奥秘。”
姜毗说着,七星术平摊与桌前,天门道人眯着眼掀开册子,随即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姜毗摇头:“这与你无关,其中所述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若明白,还请告知与我。”
天门道人扔下册子白了姜毗一眼道:“等明日你死了,我会把这个秘密烧给你的。”姜毗一滞,刚想出口,却只听天门道人又道:“其中辛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否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随即摇头道:“也不对,你明天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