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钰奇历81年2月,丽州城,斓梦一阁后院
斓梦一阁的后院是一处与酒楼本身差不多大小的宅院,这里是蓝导王回丽州城时的居所,由于历任蓝导王都久居于帝都,祖先又早有先例,回丽州城受教的公子小姐可以开一小院居住但决不可开府,故而这处由三个小院构成的宅子略显萧瑟,虽然留住在这里的仆从打扫庭院,养护花草未曾有一丝怠慢,但终究是缺少人气的缘故,这个居于丽州城之中王府别院很是让人觉得清冷。
六个月前,这个别院终于焕发了生色,缘由是为了抵挡博源国的大肆进攻,刚刚被册封为蓝导世子的竹宫天岐带着身怀有孕的妻子涟蝶来到这个久未使用的宅子里,一是作为自己在丽州城的居所,二是为给自己的妻子做休养之用。北境战事紧张,六万蓝羽军已经悉数投入到北方的防线中去,作为蓝羽军统帅的天岐自然也不能把自己置身事外,但无奈涟蝶对其思念日浓,又是孕期焦躁不安,天岐只得奏请父王的允准,带自己的妻子来到丽州城暂住,以便自己在战事稍缓之时可以回来看看,以解妻子的相思之苦。
经由五个月的鏖战,博源国的左路、中路两路兵马已被击退,仅剩的右路军也被挡在倚泉关外不能前进半步,博源国的信件已经快马送往卡美拉都,相信用不了多久北方就会再次迎来宁静的和平。
三天前涟蝶在别院之中生产下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天岐大喜,赶忙赶回丽州城探望,却不想两个孩子气息十分微弱,尽管请来了丽州城所有的名医来调理,仍未见太大的起色。自出生伊始姐姐长珊便高烧不退,气若游丝,未见出生孩童本该有的哭闹声,涟蝶本是医者出身,爱子心切的她不顾自己还未恢复的虚弱身体,坚持亲自照料自己的女儿,又请天岐带弟弟长昳去西青观暂住,一是为了避免被长珊的高烧波及,二也是想请西青观这百年福地能保佑自己的孩子身体康健。
三天后,长珊的高烧已退,气息也日渐平常,哭闹声已与健康婴儿一样,涟蝶方才松了一口气。天岐也从西青观将长昳带了回来,不知是不是真的是西青观百年福地的庇佑,长昳虽然身体仍旧细弱,但气息平顺,已没有什么问题。
“你看看你的儿子!”天岐小心翼翼地将襁褓中的小男孩送到涟蝶怀中,刚刚生育之后又日夜操劳照看孩子,致使涟蝶身形消瘦,面容憔悴。
涟蝶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入怀中,自他出生以后,这还是她这个母亲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家伙,乌黑透亮的瞳孔映出母亲的面容,小家伙微微露出了一个笑的表情,可爱至极。
涟蝶端详了自己的儿子两眼,又转而看了看另一旁已经呼呼熟睡的女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仔细想想又没想出来究竟哪里有异样。怀中的孩子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涟蝶的奇怪反应,呜呜哭了出来,一下子惊醒了旁边的长珊,两个孩子的哭声顿时挑破了这屋子中的寂静,两名女仆刚忙走了过来,一个接过涟蝶怀中的长昳,一个抱起了长珊。
“他是长昳,对吧?”涟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与天岐四目相对,丈夫的眼中全是柔情。
“不是,”天岐笑了笑,做到涟蝶旁边,将虚弱的妻子搂入怀中。“观主说长昳这个名字与这孩子命格不合,所以出生时才这般虚弱。我已请主持帮他改了名字,他现在叫长义,不过不是昳丽昳了,而是忠义的义。”
“长义?”涟蝶又看了眼女仆怀中的儿子,小婴儿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姐姐的缘故,哭声愈发大了起来,声音格外明亮。
涟蝶在心中默默念道:“长珊,你要照顾好你弟弟;长义,你要保护好你姐姐!”
波钰奇历84年,卡美拉都,蓝导王府
蓝导王府内的仆人管家全都换上了致哀时才用得上的素服,两个月前刚刚从门匾撤下来的黑纱又重新挂了上去,白纸灯笼换下了日常灯罩,黑色的蓝导二字显得格外的肃穆。
三岁的长义独自一个人坐在正院的石凳之上,不知世的大眼睛看着忙碌的人们从眼前一趟一趟经过,手中糖球厚厚的糖衣已经化开,顺着他粉嫩的小手淌了下去。
三个月前,涟蝶为新任蓝导王产下幼子竹宫长晓之后便一病不起,经由三个月的调养也未见任何起色,心力交瘁的王妃终究没能逃过死神的魔爪,在寂静的夜里溘然长辞。
八个月前刚刚送走父亲的竹宫天岐不得不强振作精神,为自己的妻子料理后事。
卡美拉都上空的天阴沉沉的,似有暴雨将至。
“长义,跟我去换衣服!”已穿上孝服的竹宫长珊和班艳走到长义面前。
“姐,母亲怎么了?”长义圆溜溜的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姐姐。
“大哥说母亲要走了,去别的地方。”三岁的长珊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怎么了,只是记得长晟跟自己说的话,原样转给了长义。
班艳见长义没有动,上前一把把长义从石凳上拉了下来,“走吧,长义。”
“不想去!”长义并没有动,仰头看看天空,头上的乌云厚重,似要沉下来似的。
“你忘了母亲说过的么?我是姐姐,从今以后你要听我的话!”
“恩,没忘。”长义将手上的糖球送入口中,又从口袋里取出另外两颗,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长珊和班艳手上,“母亲还让我要保护你们一辈子。”
波钰奇历92年,清枫山庄,竹宫天岐的蓝导客院
“就是因为这个?”客院正厅之内,常人穿着的竹宫天岐将刚烹好的茶倒了半盏,递送到名医世家姜砚磊面前。
“大小姐小时候那场大病,虽然后来蒙王妃和府内仆从的悉心照料,活了下来,但体弱的毛病算是落下了,就算是过了十年,大小姐的体质还是没能改善。”砚磊并没有喝天岐送来的茶,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王爷。
听到砚磊的话,天岐的手抖了几下,倒出来的茶洒了大半,“说起来也是命数,同母同胞所生,长义就.....”天岐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自己的话。
“二公子身体康健,而且我听老庄主说,他酷爱剑技,是未来能承接蓝导王府重担的人。”砚磊根本没有在意天岐停住了话,很自然地把话接了过来。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调养了么?”天岐拾起桌边的粗布,将摊在桌上的茶水擦净,又给自己倒了半盏。
砚磊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办法。”
“医药世家北辰堂的堂主姜砚磊都只能摇头,怕是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大小姐只是身子弱了一些,并不危及生命,帝都有多少富贵人家的小姐娇生惯养的,也没什么不妥。”姜砚磊端详了几眼面前的茶杯,拿起来抿了一口。
“堂主应该知道吧?出生于我蓝导王府之人,无论男女,都要来清枫山庄习武学艺,以备国家战乱之时能保家卫国。”天岐又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父亲!”长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十一岁少年模样的竹宫长义几个健步冲进了正厅,双膝下跪,直接给天岐和砚磊行了个大礼。
“放肆!没见到堂主在这里跟为父说话么?”天岐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没有礼数,本想离开赶他出去,但他又立刻发现长义竟无缘无故向自己行了如此大的礼,心中的不安立即扩大,语气也不由得变得焦急起来,问道:“你大姐怎么了么?”
长义并没有起身,跪在原地微微摇了摇头:“大姐服了老堂主给开的汤药,已经睡下了。”
“那你这么无礼地跑进来干什么?”得知自己的女儿无碍,天岐焦急的心情平复了下去,怒气又提了上来。
“父亲,堂主,长义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合礼数。”长义俯身又拜了一下,动作精细而又诚恳。“我在门外听到您们关于大姐的对话了,忍不住就冲了进来。”
“你想说什么?”天岐摆了摆手,示意准备起身离开的姜砚磊坐下。
“父亲,既然大姐身体如此,您就别再逼她习武练剑了。”长义灼灼的目光直射在天岐的身上,让他感觉有些炽热。
天岐张开了嘴,本想严厉斥责这个最顽劣的儿子,但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不出来。天岐的脑海中浮现长珊的样子,已经十一岁的她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涟蝶,天岐又想到刚刚生下他们姐弟二人时妻子那惨白的脸庞,不由得一阵感伤。他深吸了口气,发现这个自小便不重礼数不服管教的长义此时此刻庄重肃穆,跪在那里一动未动,就连眼神也没有半刻游离的迹象。
“我倒是赞同二公子的话。”北辰堂堂主姜砚磊见厅内气氛突然沉寂,自己开口想缓和一下氛围。“大小姐的体质较弱,如常人般生活倒是无碍,但若是依清枫山庄的法子习武练剑,怕是身体要吃不消了。”
天岐又扭头看了眼砚磊,眉头的神色有黯淡了下来,他抬抬手,示意长义不要再跪着了。
长义并没有理会父亲的动作,跪在那里继续说道:“父亲,我知道咱们竹宫氏的后人都是要为将护国的。儿子自今日起愿意更加勤学苦练,等来日真有要上战场的时候,长义愿意连大姐的那份力一起出了!”
天岐惊讶地看着长义,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儿子,他从未没有料到过这个顽劣的孩子竟能说出这么有担当的话来,喜悦之色渐渐掩盖住了愁容,“长义,你可当真?”
“当真!”长义摇了摇嘴唇,狠狠地放出两个字。
“自明日起我便会让老庄主加重你的训练量,此后除非重大节庆,否则你再无休息之日,这些是你要为刚才所说的话付出的代价,你可明白?”
“明白!”长义还是跟刚才一样,两个字简洁而又坚决。
“十五岁你们姐弟下山之时,如果老庄主对你的修业没有给予足够的肯定,到时候对你的责罚也不会简单,你可知道?”
“知道!”
天岐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摆摆手示意长义站起来。脑海中突然想起长义还是婴儿时那响亮的啼哭声,表情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