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美拉都出发奔赴丽州城,最快的一条就是经由落日谷。
长晟自幼往返丽州城与卡美拉都多次,自然对这条路径驾轻就熟,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十分明白落日谷是最好的设伏地点。
离开卡美拉都已经数日,丽州城的战报渐渐清晰,如是书院、西青观、斓梦一阁,这些丽州城的景致在他的脑海中一一呈现,又一一败亡,像是硬生生从他的脑海里把这些记忆抽离一般,痛苦不堪。长晟犹记得那个晚上天岐隐隐约约跟自己提起的那个关于蓝导王府隐藏了百年的秘密,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丽州城,才是家。”
那个丽州城,还是家么?
对了,还有大伯,还有清枫山庄,越来越多关于竹宫天屹和清枫山庄无一生还的消息传来,但长晟始终不信,既是不愿相信,也是不敢相信。每天夜里,当他梦见那几个被乱箭射杀的背影,便会从睡梦中惊醒,全身冷汗。
“冒险穿过落日谷,还是绕道呢?”站在自己的营寨前,长晟看着北方的天空,一次又一次问自己,军队已经行进至此,必须在明日启程前做出决定。
“将军,前哨送来了两个逃难的难民,说是清枫山庄的人。”身为护卫的夺晨打乱了长晟的思绪,也暂时将他从纠结中拯救了出来。
“清枫山庄?”长晟甚是惊喜,但惊喜之余又有一丝担忧,略微思忖了一下说:“赶快带过来,不不,带我过去!”
夺晨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清枫山庄之于大将军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但也大概知晓清枫山庄的重量,赶忙说道:“我已安排二位在偏营内疗伤进食了,大将军请随我来。”
长晟快步走进偏帐,只见断了左臂的老者正倒在床上,随军的医者端着汤药,正一点一点试图灌入老者口中,而另一个浑身是伤的少者俯倒在床榻上,止不住的哽咽声虽小,却萦绕在营帐内不见停息。
“成林!金伯!”长晟止不住激动的心情,几步上去走到床榻边上。
“大将军!”少者抬起头,泪似涌泉一般飞落,透过泪痕与伤痕,长晟十分确定,这就是清枫山庄老庄主欧树延的小儿子:欧成林。
“你和金伯还活着,太好了!”长晟也顾不上自己统帅的身份,几滴眼泪夺眶而出,身后的夺晨赶忙取了块干净的纱布递给他用来擦泪。
欧成林起身,颤抖着双手施了一礼:“我还活着,但是金伯,恐怕......”
昔日里清枫山庄那个身形魁梧、桀骜不驯的少年此时竟似孩子一般哭得梨花带雨,愈发地催痛着长晟的心。大将军俯身去看床榻上的老者,气若游丝,眼见着就要没了气息。“金伯,您能听到么?我是长晟。”
“大...公子,老...老仆,咳咳...”老者刚颤抖着声音呢喃了两句,便咳出了一大滩血。
“金伯,别说话,养伤要紧!”长晟下意识握住了老者微微向上伸出的手,已是一只冰冷如霜的枯手
老者勉强摇摇头,用尽力气说道:“老奴...马上...就...就要去...找...老...老庄...主了,万...万幸不辱...老...庄主...之...托,安全...保...保护...少庄主...突...突围...成...功,还...请...大...公...子...”
长晟和成林两个人含着热泪,等待着老者把话说完,却不想老者哽咽了两下,瞳孔散开,再也没了声息。
“金伯!”成林不顾身上的伤,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金伯,长晟明白,定会保护成林安全。”长晟握着老者的手,在心里默默念道。
“将军?”夺晨踟蹰了几下,还是决定上去询问一下:“金伯的尸体,怎么办?”
“安排人,以军中的规矩安葬吧!”
“是!”
“成林,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悲愤,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哭过之后到我营帐来,我需要知道丽州城和清枫山庄的全部情况。”长晟看着痛不欲生的欧成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得轻叹了一下:“我先出去走走。”
“将军,需要随行么?”深知自己的职责,夺晨一刻不敢放松。
“不必了!”
“是!”
“清枫山庄是和丽州城一起被围困的,发现山下被围,父亲便派人到丽州城求援,却不想丽州城已被攻破了北门。”半个时辰之后,长晟的大将军营寨之内,就着烛灯,欧成林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狄隆国最开始派使者登门,告诉我们丽州城已破,劝我们投降,父亲自然斩了使者以鸣决心。而后狄隆国的军队开始进攻,所幸清枫山庄立于半山之上,山路狭窄曲折,易守难攻,大哥和父亲分别带人守住了山上唯二的两条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波攻势都被我们给击退了。
欧成林抚了抚右臂的伤势,继续讲到:“久攻不下,狄隆国换了策略,以弓箭远攻为主,大哥就在乱箭之中被射杀了。父亲见态势不妙,带人撤回了山庄,紧闭庄门,不过这也没能抵挡得了狄隆国军队的攻势,失了山路天险,山庄的前院很快就被攻占了,父亲带着人挡在前院,令姐姐、姐夫和我到后院的剑冢,将山庄藏有的七柄宝剑全部转移到后山的密室之中。”
“那老庄主呢?”长晟此时的脑海中依稀浮现了欧树延矍铄的身姿,站在黑压压的狄隆国军队面前毫不退缩。
“父亲死于敌军之手。”成林抿了抿青色的嘴唇,用尽力气才吐出几个字,偌大的营帐内死一般的沉寂,一阵北风吹入,吹得桌上的烛火乱颤。
沉寂了良久,成林才稳住了心神,继续讲述道:“原本从山庄里逃出来的人不止我和金伯,还有姐姐、姐夫,小侄女。但是姐夫为了给姐姐争取藏剑的时间,毅然决然去阻拦敌军,姐姐带着小侄女藏剑之后被抓,因为不肯说出藏剑的地方,也被狄隆国残忍地杀害了。”话说于此,欧成林再也无法继续讲述下去,以手拂面,尽量掩饰自己悲伤的泪水。
长晟哀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成林的肩膀。“别勉强控制自己,哭吧,这虽是军营,但也是金泽的土地,也是你的家。”
失声痛哭的欧成林顾不上答话,只是继续闷头痛哭,脚边积起了淡淡的水痕。夺晨站在他的身旁,不知该不该把手上的汗巾递上去,只得呆呆地站在那里。
过了良久,当帐子内的白烛渐烧至尾部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长晟又走到成林身边问道:“你可知道我大伯情况怎么样?”
欧成林抬起头,两只眼睛红肿着,透不出任何的神情。“不知,我与金伯逃下山后,一路由小路向南逃,根本没有丽州城的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长晟冷峻的面庞上似是幽幽一个笑容浮现,背映着暗淡的的烛光甚是阴寒。“夺晨,传我命令,挑选十个护卫士兵,明日一早护送清枫山庄二公子去蓝导王府。”
“不,大公子!”听到长晟的命令,一直在啜泣的欧成林坚决地打断了他:“我要和您一起去夺回丽州,夺回清枫山庄!”
长晟早就料想到成林会这么说,一点也不惊奇,只是摆摆手,示意夺晨赶快去传令,自己则走回欧成林身旁,俯下身去,像是兄长一般柔声说道:“金伯临终的遗言,我必须履行,你是欧家唯一的传人了,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欧成林的的话刚到嘴边,突觉后颈一阵酥麻,眼前的大将军突然失焦,之后便没了知觉,昏倒在地上。
“今夜就启程,别耽搁了,他虽没有致命伤,但全身上下不下数十处伤痕,总是个隐患。”长晟吩咐夺晨道。
“是,将军。”
“事情安排好后来营外找我,我先出去走走。”
“将军,不用护卫么?”夺晨问道。
“我是蓝导王府的大公子,波钰奇国的大将军,还有谁能伤的了我么?”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