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三八,是何许人也?”曹公公问。
徐公公伸手让他坐下,“他本是一个孤儿,后来落草为寇,又通过一些手段,成为盘踞在乌鸦岭的土匪集团的头目。现在有人传递情报,说他有很典型的反社会倾向,很可能煽动直隶的民变。”徐公公喝了口茶。
“一个小毛贼,至于这么紧张吗?”
“你懂什么。”徐公公白了一眼,“现在朝里乱七八糟,皇帝也不管事,按直隶那么大的征法,撑到现在不民变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这个王三八一冒头……”
“带人给他平了?”
“兵部不同意。倒不是别的,现在拿不出钱。”
“去他的兵部。”曹公公拍案而起,“皇上让他平,他不平,造反吗?”
“那么多人马,一日吃多少花多少,你掏?”徐公公白了他一眼。
曹公公没话说了,“要么,东西厂一起上,来个特种行动,直接端掉?”
“你可别。”徐公公捋了捋贴在脸上的胡子,“且不说你像上次似的,西厂在前面,你说好的断后结果根本没上——你当王三八他们是猪?他们可有枪。”
“怎么可能?哪来的枪?”
“有和日本人买的,也有和长毛买的。他们自己还能造一批。还有,我要再提醒你一下,那个王三八,早年可被那个叫什么于千的人收养过,你懂我意思吧……”
曹公公大惊,“您的意思是,他跟于千学过造枪?”
“很有可能。”徐公公双手合十,沉吟片刻,“于千你我都清楚,原来的兵部员外郎,后来司礼监权重,他就辞官不做,靠自学学会的阉人。他是真学过造枪的——我还听说,前几天咱们吃锐健营,派出去的部队全被他们那帮人灭了。前几天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于千的住处,想要袭击他不成,现在他还带着前朝那帮老太监都越狱了!我猜想,他很可能会到王三八那。”
“这就不好办了。”曹公公摊在椅子上。
“也不是难办。你可以像咱们上次那样,先去要挟一下兵部的人。”徐公公掏出一副玳瑁眼镜,戴上后继续看公文。
“如果他们还是不同意呢?”
“命根子全噶了!”徐公公的眼睛乜出一道寒光。
“哦哦哦——”
鸡叫了,天亮了。
于欢从床上起来,由于是暗室,也分不清黑天白天。她穿好衣服,忍着疼痛走出房门,敲了敲另一间屋子的门。没多久,小和尚就打开门,让于欢进来。于欢一进屋,差点被呛得晕过去:本来就不大还通风不好的房子里,王四六居然支起了两口锅,一个来煮药,一个来做饭。
“你这也,太贤惠了吧。”于欢呛得直咳嗽。
王四六笑了笑,在黑漆漆的烟尘中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哎哎哎!干什么呢!我都说了多少遍,这儿不让生火!”门突然被踹开,鸨母抹着廉价的脂粉,还画了个滑稽的红脸蛋,扇着一个团扇,风姿绰约而雷厉风行地走了进来。王四六没说话,在衣服里掏出一卷银票,径直走到前面,推了一把老鸨,然后把银票塞到她手上。
“你这是……”
“我师父孝敬您的。”王四六变得异常严肃。
“哎呀,真不是钱的事。”老鸨本来想全送回去,然而楞了一下,抽走了银票里的一半,塞回到王四六手上,“你们在这里生活干嘛呀?我们怡骚楼又不是没有厨房。我们有全京城最棒的西餐厨师,你们可知道?”
“我要煮药。”王四六活像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我们煮尿都行。”老鸨一招呼,便有两个茶壶上前,把两个砂锅端走。
“阿姨,我们这……”
“阿姨个屁!叫小姐姐!”
王四六不由得瞅了一眼于欢,“哎呀小姐姐,我们此行是秘密前来,您这样是不是有点招摇……”
“少跟我来这套!”鸨母用手指着王四六,“我这可是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就凭我跟你师父的交情,你再跟我扯这个,我就不让你们住了!”说罢,鸨母扬长而去。
“好刚一女的。”于欢走出屋子,啧啧叹道。
“于大爷是她的傍家。”王四六小声嘀咕道。
“怪不得。”于欢不由得为于大爷的谜一样的审美而惊叹。
所以,刚才还躲在暗处的于欢和王四六,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在怡骚楼的最高处的阁子享用豪华的中午饭了。“好浪漫啊。”于欢推开窗子,看见楼下熙熙攘攘的京城景致,觉得十分震撼。
“还行。”王四六只顾着看于欢。
于欢转过头来,发现王四六也看着他,不由得连胸都红了起来。当然,这些王四六是看不到了,他也不敢说,咱也不敢写。
“你多大啊?”于欢试图岔开话题。
“15岁。”王四六答道。
“巧了。我18哎。”于欢摇了摇铃,便有茶壶上来,端着一盘卷饼上了桌。
“这是啥玩意?”王四六纳罕。
“一种外国饭,俄罗斯人叫шаурма。”于欢也不用筷子,抓起手来就吃。
“你好强啊,知道这么多东西。”王四六有点沮丧。
“没有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嘛,这么说的话,我可缺八辈子德了。”于欢打趣道,“那咱们过几天,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吧?”
“先躲几天避避风头,然后去另一个地方找师父。我知道在哪。”王四六也抓起一个饼来啃。
吃过饭,于欢和王四六一块下楼,只见天井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都是穿着考究,和女人吟诗作对的士大夫。天井的中间立了一块大紫檀木屏风,上书一个大大的“骚”字,旁边还有两行对联,十分精巧:
东西嫖客尽显四海技
南北骚人各展八方才
“哎,小姑娘,长得不错啊。”一个从于欢身边经过的老痴汉色眯眯地瞥了她一眼。
于欢看了,只觉得恶心,就挽着王四六的手,继续往地下走。虽然于欢清楚,自己住在地下,但她刚一到门口,就被两个侍卫拦下了。
“站住。买票了吗。”
“什么票?我们住在下面。”
“姓名。”
于欢刚想张口,王四六就替她回答了:“于老狗。”差役这才放他们进去。
“于老狗?”于欢几乎要崩溃了。
“在这种地方,你敢用真名?”王四六不太高兴。
二人走到地下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象,于欢不由得“哇”得一声叫了出来: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无数个赌桌:做什么的都有:摇色子、打麻将、牌九……灯光虽然昏暗,但每个桌子旁边都放了好多好多蜡烛,务必把台子照得非常明亮。而在这些台子周围,是一群拿着各种各样银票,操着各种口音的油腻男人。
“这是……赌场?”
“这也是全京城唯一一个能赌博的地方。”王四六小声说。
“谁罩的?”于欢有些好奇。
“契爷。他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王四六伸了伸手,示意于欢跟着她走。
于欢穿过一座座赌桌,突然在一间暗门前停下了脚步。“那是什么地方?”她指着问。
“那是给官员们玩的,一般人进不去。”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于欢马上拽着王四六往屋里进,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姓名?”
“于老狗。”
听罢,侍卫居然二话不说,把大门给打开了!
于欢牵着王四六,大摇大摆地往屋子里进。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二人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来到了一件更大的屋子里。这时的她才发现,那些位高权重的赌客并不是直接露面,而是坐在帘子后面,看不清具体面目——替他们走到台前下注,一把一把地掏银票的,一般是他们的贴身仆人。面前长长的吧台显得很空旷,一个荷官站在中间,面前有好几个装骰子的筒子。
“先生,您……?”
王四六一摆手,让身边的人下去,静静看周围人的反映。
“来的这是,哪位大人啊?”一个粗糙的声音传了出来,还带着一些于欢从没闻过的气味。
“鄙人姓王,草头王。”王四六答道。
帘子里顿时传出一阵阵笑声。“他妈的,草头那叫王吗?”一个尖细的声音骂道。
“我念错了吗?”王四六压低了声音问于欢。
“废话。草头那叫黄。”于欢强忍住笑意,“各位大人,我们家大人是广东人,黄王不分的。”
“唔紧要啦。你係广东边度人?”里面传来一句广东话。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王四六有点慌了。
“我家大人是广州人。”于欢故意装出嗲嗲的口气。帘子里的人听了,也就不说话了。
“少转移话题哈李大人!”一个粗壮且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这位公公,您国事繁多,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今儿个还有本儿吗?”
“这叫什么话,没大没小的东西!”一个小太监走出帘子,指着对面的帘子骂道。
“哎,话不能这么说。是赌就有输有赢。国库都是您老人家的,还至于赖账吗?对吧,徐公公?”那个粗壮的男声突然戏谑了起来,还故意强调后面“徐公公”的名字,反倒显得探出头来的小太监的脸色很难看。
屋子里听到“徐公公”三个字,一时陷入了沉默。
“徐公公?”王四六简直不敢相信。
“我帮这位公公垫!”于欢抓过王四六的银票,大步流星赏钱,一把拍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