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俞琰回来了。
他这次没有喊人先行报信,而是自己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来了。
所以我正扶着萧娘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听到下人们跑动喊叫,心里吓了一跳。
萧娘不消说,自然是高兴的,也不要我扶了,忙往房里赶,说自己披头散发的,不能这样见俞琰。
我心里很无奈,只能跟在她后面,怕她过于激动不要摔着了。
到了栖蝶楼,春桃已经迎上来,将她扶进了院子,我看着她急急忙忙的样子,摇摇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到院子里,若水就跑过来跟我说:“太太,爷回来了!”
“我知道,他在大厅是吧?咱们现在过去吧。”
“好嘞。”若水答应着给我系了一件灰鼠毛的披风。
绣竹也赶紧把一只掐金蓝花的小手炉递给我。
于是我们就去了大厅。
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了。
我进去只见石刚穿了新做的土黄色的棉袄,他已经开始蓄胡子了,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凸现出来了,女孩子般的面貌又配着胡子,有些滑稽。
俞琰人没什么变化,穿着便衣,也是,他出去这么久,也没打仗也没怎样,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看见我来了,站了起来,走过来拉着我说:“可算回来了,还是家里舒服啊。”
我看见他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他的眼角眉间都有皱纹,下巴是光滑的,才剃了胡子。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这没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不是说好的入冬就回来吗?”我和他都坐下了。
“唉,破事一堆一堆的,现在可算是都弄完了。”他叹口气。
“我跟太太有些话说,你们都先退下吧。”他对着下人们说,下人们答应着出去了。
“我跟你说,我这次出去这么久,可是办大事呢,皇上嘱咐说不许说出去,我才一直瞒着你的,如今都定下了,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西北部边境又出事了,不过只是扰边,还没打起来,估计只是试探,皇上不想打,怎么打嘛,才在北边打完,所以就想和谈。”他喝了一口茶,凑过来小声地说:“所以就让我们稍微出兵吓吓,然后和谈。呵,你不知道,那家伙还挺厉害,跟我们交了几下手,实力不容小觑啊,不过也是试探试探,最后还是和谈了。他们新上位的那个可汗厉害,据说在自己那边征服了许多个小部落,然后就来试水了,不过这个可汗估计也不是很想跟我们打仗,比划了那几下,没把握能赢,要是输了他这位子怕是要让人,所以啊,也就同意了和谈。”
“和谈什么的就没啥说的了,不过是讨价还价。最后啊,我们约定边界还按如今这样划分,只是开通互市往来,他们不许侵扰我边界百姓,他们都答应了,条件就是他们的可汗如今还没有可敦,也就是老婆,所以啊,要求和亲。”俞琰说到这里,把身子缩回去,靠在椅子上,把腿翘了起来。
“那你们答应了?”我问。
“不然呢?人家都答应那些条件了,我们也肯定答应了。”俞琰看我一眼,苦笑了一下。
“那?定了是谁吗?”我把身子凑过去。
“能是谁?人家可汗说了人家可是堂堂正正的王,娶也要娶真真正正的公主。”俞琰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
“也就是说,要真正的公主?”我微微有些吃惊,这么多朝代,和亲嫁出去的真公主屈指可数,大多是封宗室女做公主嫁出去的,毕竟要皇帝的亲骨肉,自然舍不得,反正宗室女也是皇家人,封了公主也就是公主了,那些藩王什么的也不论,娶了个端庄美丽的有个公主封号的也就都满足了。
只是如今这个可汗倒是刁钻,还一定要真正的公主,不过皇上竟然还能答应,也是出乎我意料了。
“对,可是你想想,如今待字闺中的公主有几个?”俞琰摇摇头说。
“这……”我在脑子里仔细盘算了一下,皇上一共五个女儿,最大的已经二十六了,最小的是永元公主。婚配的有三个,订亲的有一个,如今只有永元没有定亲也没有婚配。先帝十一个女儿,已经有四个去世了,其余的除了和静公主也早就婚配了。
“天呐!你的意思是说和静公主和永元公主?”我叫道。
“和静公主年近三十,尚未婚嫁,这几年一直在给先帝守墓,听说已经发了誓,一辈子不嫁人。你觉得还能是她吗?”俞琰把身体往前倾斜,用手撑着椅子的扶手,转过头问我。
“这……可是永元公主不是皇上最宠爱的……”我很惊讶,皇上竟然会同意。
“唉……她既然是公主,有这样的身份,也自然要为了家国天下牺牲一些东西了。”俞琰叹着气说。
“她可是皇后生的唯一一个女儿啊,皇后会同意?”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皇后不同意又怎样?如今迎亲的使臣已经进了京,跟我们一起来的,现在已经在驿馆安顿下来了,他们明天一早就去宫里,年后公主就要出嫁了。”俞琰又靠回椅背。
“公主嫁过去会好吗?”我又想起那日进宫看见公主的样子,她才满十五,还是个孩子模样。
“不会好也不会差,就是离家千里,或许永远回不来了,那边人生地不熟可能要很久才适应,公主娇生惯养的,年龄也不大,只怕要病一场了。不过只要我们没和他们打起来,公主就暂时不会有啥事,怕就怕打起来了……”俞琰又喝了一口茶。
“打起来会被祭旗是不是?”我自己已经知道了,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因为一旦打起来了,公主要么作为人质,但公主的身份一般是不够成为人质的,那么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显示首领的决心,和亲的公主自然会首当其冲拿来祭旗。
这样的例子史书上已经有许多了,多到让人难受。
我心里默默伤感着,公主哪里会知道自己即将要作为两国和平的象征被送往边疆呢?她前些日子还在那样快活地迎接自己的成人礼。
可知人生无常至此了,平民百姓就不用说了,天灾就够受的了,哪天有了人祸,那就只能绝望了,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啊。
我只希望公主好歹能像文成公主那样,不说以后还能回来怎样,至少能健康平安度过一生,保两国和平百年,以一家的分离换来千万家的聚首。
我不知说什么好,看着俞琰,他见我看着他,说:“你别为这事伤感,这不是我们可以管的事,你想,如果不和谈,就要打仗,打起来,那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你应该最不喜欢打仗的吧。”
我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心里只涌上来一阵怒火,但我压了下去,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把眼神避开,不想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