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日出府游玩后,我心里记挂了那位郡主几日。
俞琰看我一直想着这事,就派人又去找了那花船,但是已经走了。
俞琰跟我说花船不会久在一地停留,如今那位郡主已经走了,而且不知去往何处,何时再还。
我心里也只能无限惋惜,她在花船上顺水漂流,就像春天开了一季的花,落了就随水而逝,不知凋零在何处了。
转眼七夕到了,七夕的事情也就冲淡了我对这事的念念不忘。
于是府里开始准备过七夕了。
记得我小的时候也跟着母亲一起乞巧,如今倒变成我带着萧娘她们拜织女了。
萧娘是不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的,她专门跑来问我七夕是个什么节气,这让我很是惊讶,她虽然生在边塞,但我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所有孩子都是知道的呢。
我只好跟她细细讲了一遍这个故事。
谁知道她开口便是:“这牛郎甚是可恶,王母娘娘辛辛苦苦养大的仙女,他就趁别人洗澡的时候偷走衣服,让织女只能就在人间,与他成婚,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而且偷看织女洗澡,这就像,像姐姐以前给我讲的那个什么登徒子的事一样。”
我倒惊讶了,我从小听人讲这个故事,心里想的都是牛郎织女被拆散又多可怜,他们一年一会有多深情,王母娘娘有多可恶,棒打鸳鸯。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婚姻有什么不对,如今萧娘这样一说,细细一想也是有道理的。
“那你觉得王母娘娘应该拆散他们吗?”我问她。
“那倒也不对,人家既然都在一起了,又确实是相互喜欢的,就是不赞成,也不能活活拆散。”萧娘微微嘟着嘴,她用手指摸着我书架上的书,拿出来一本《世说新语》翻着。
“那依萧娘所看,应当怎样处理才好呢?”我问她。
“嗯……”她那些书的手不动了,皱起眉头,眼睛盯着前方某一初。
“我觉得啊,不如就让织女陪牛郎一世,牛郎一世能有多久?等牛郎病老归西,织女也就了却情缘,回到天庭继续当她的仙女。”萧娘笑着,把眼神移到《世说新语》上。
“那若是织女产生了深重的感情,不愿与牛郎分离,即使牛郎去世,她也要复活牛郎或者等待牛郎的转世呢?”我继续问她。
“这……”她放下了书,书按在书上,食指轻轻敲着。
“这是织女拎不清了,实际上,牛郎刚开始阻拦织女回天庭就是错的,王母娘娘要因为这事罚他都是应该的,因为织女后来喜欢上他了,他也还勤劳勇敢,所以网开一面,让他们一世在一起,都已经这样了,如果织女还要强行改命实在不应该。”她抬起头看着我,认真地说。
“姐姐,这世间诸多事情都是如此,我最近开始读从你这拿的《史记》,很多东西还不是很懂,可我觉得这书就很好,我看了,发现古往今来凡是好的事终究是不能长久的,当然,坏的事情也不会长久,凡事都是有好有坏,好到了极点就变成了坏,坏到了极点便是好。”她低下了头,拿起书,转身把书放到了书柜里。
然后她倚着书桌,双手撑在两边,她盯着地上,又或者盯着她月白色裙摆下露出的穿着的蓝色绣花鞋。
她缓缓开口:“姐姐,你想啊,如果牛郎和织女没有被拆散,他们也就只是一对平凡夫妻了,他们的生活也跟平常夫妻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她挪动了一下脚,但是她的头并没有抬起来。
“但是他们现在变成天各一方的星星了,所以我们传唱他们,他们的爱情也越来越坚固。”萧娘说完沉默了,然后她抬起头看我,眼睛里似有泪水,可是表情又很平静。
“姐姐,上次将军给我讲了那个郡主的事情,我醉了酒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时候多惊讶啊,她一个郡主,如今还没有我一个牧民的女儿过的好,可知这世间祸兮旦福,不能太执着,不能太沉迷。”她放开了手,身子往前倾了倾,又靠了回去,手垂在两边。
我被什么击中了,我看着萧娘说:“你悟了。”
萧娘摇摇头,笑着说:“没有,没有,姐姐,我只是说我自己的看法而已,哪里就这般地步了。”
“可是你这样的见识不是一般人说的出来的。”我皱起眉头,拉她的手。
“姐姐,说实话吧,我如今看将军和我,也是这般,我知道我留不住,也不该留,终究是要失去的。我慢慢看透了,这世间的事都是如此,譬如你,譬如春桃,我们很可能终究都是要各自过各自的,只是如今却好像要在一起一生一世一样,我刚才说人一世有多长,其实真要一天天过起来,也有那么长的,只是最后都是个人归个人的命,又何必执着于这些情爱,更不消说这些荣华富贵了。”她松松的拉着我的手。
我心里很担心,我不希望她再说下去了,这些话,虽是实在话,可是她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好。
于是我赶紧笑着说到:“好了,不用再说这些了,今儿晚上要拜织女,你知道要怎样做吗?”
萧娘笑了,她眼里又有了神采,她挺直了身子,说:“姐姐,你不要担心,我现在还是会好好跟你们一起过日子的呀。”
我愣住了。
萧娘绕到了我身后,说:“姐姐,我回去了,晚上的祭拜,我就不去了。”
我回过神,回过头一看,她已经走出门了。
若水拿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了,她看着我问:“太太,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萧娘怕是悟了,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我接过了碗,喝了一口,似乎太甜了些。
“什么悟了?怕是什么书之类的吧。二太太本来就聪明呀,太太不是常常夸她吗?”若水说。
我摇摇头,没说话。
晚间我们在院子里拜织女,萧娘没有来,俞琰不参与这个事情,石刚只是帮忙准备,如今都妥当了,他肯定跟在俞琰身边了。
翠蕉倒是打扮的俏俏的,穿了碧色的纱裙,裙摆很大,晚风吹来,裙摆像片饱满的荷叶摇动着。
她的丫鬟梅花和绣竹一起摆着祭品,我与翠蕉站在一旁。
她们摆了各色花卉,又摆了花生、莲子、红枣、桂圆等五子,然后再摆上一个小香炉。
我先烧香祭拜,我心里想着,希望萧娘早日怀孕。
但是又有些害怕,萧娘早早生了孩子的话,就意味着我要下手了。
我拜完后,便是翠蕉来,她应该也是求子,毕竟对她来说,如今有个孩子,才会可靠,她又没家世,又没宠爱,只能有个孩子才好养老。
不过俞琰一月里也不见得去她院子里一次,也确实该拜拜。
拜完后,翠蕉还想拉着我讲讲话。
我请她在院子的廊上坐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她的话语里听不出的语气,有羡慕,有炫耀,也有愧疚与感伤。
我听着她说话,她的脸化了精致的妆,我看着,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想起萧娘白天的话。
风越发冷了,我看了看她,并不是很想跟她聊下去,我也听不进她说的内容,怕让大家都尴尬,我就借口乏了,让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