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门口的那棵银杏树,树叶已经有些微微泛黄,吴忧注视着一片小小的扇子形树叶,它长在枝尾,与其他叶片比起来,显得格外的小。
一阵风吹过,看着满树的小扇子都随风摇摆起来,发出簌簌的响声。
吴忧不由一阵担心,那个小小的叶子,怕是难逃厄运。
她的目光紧紧盯在那片枝尾的小叶片上,仿佛那片叶子的命运紧紧连着自己的命运。
果然,在风的追逐下,很多叶片都被卷携着,离开了大树,有的落入污泥之中,有的随风飘摇,不知身向何处。
剧烈的摆动,树叶摇曳旋摆,吴忧已经看不清楚那枚小小的叶子究竟怎么样了,她把目光收回,可是又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心里惦记着那枚小小的叶子,它那么小,那么轻,如何是风的对手呢!
吴忧看着远处,想是那片叶子身不由己,已经被吹落了吧。
吴忧苦笑了一下,随着风起,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可是,几乎一瞬间,刚才还是乌云压境的阴沉天气却突然放晴了,风停了,太阳也从云层里露了出来,散发着秋日独有的韵致。
吴忧再次抬起头,去寻找那枚让她牵挂的小叶子,她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去搜寻。
可是,吴忧的眼睛突然睁大——那枚叶子居然还挂在枝尾——她几乎不敢确定这是否还是刚才那枚小叶片。
她仔细查看着,终于在靠近叶柄的部位发现了那粒暗色的圆斑——这的确是刚才那枚树叶。
吴忧不由惊叹,它居然没被大风卷携而去——虽然它是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它依然挂在高处,吴忧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吴忧终于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为这片树叶庆幸还是为自己有了希望。
“3床,吴忧,3床,吴忧。。。。。。”
产科的护士大喊着,到处寻找这个不见了的产妇。
吴忧听见喊声,回头对着已经有些生气的小护士羞赧一笑,却换来了小护士的冷眼一瞥。
“说了多少次了,不让你乱跑,出了事算谁的,谁负责,你连个家属都没有,出了事,我们哪里能说的清!”
小护士的语气不善,带着明显的轻视。
吴忧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甚至于连表情都不敢再有。
“怪谁呢,怪自己不要脸,自轻自贱,居然没有丈夫就要生孩子了!”
吴忧的心紧紧攥在一起,真是钻心的疼!
她不怪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也不怪人家的风言风语,甚至对于小护士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自己指指点点不敢有一点异议——她也觉得自己确实是不知羞耻的。
吴忧谨小慎微的跟在护士身后,灰溜溜的回到了病房,就像一只被人嫌弃的小老鼠一样。
进了病房,吴忧低着头,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除了害怕别人那些不怀好意的揣测目光之外,更让她害怕的是,看见别的产妇身边围着的家属。
那样的温馨画面仿佛太阳强烈的光芒一般,刺的她睁不开眼。
她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虽然那里除了医院的红色砖墙外,什么风景也没有,但这也不妨碍吴忧对着它看一整天。
吴忧盯着那面墙,铁杵磨成针,吴忧想到,如果自己的目光也有力量,那么这堵墙一定可以凿开一个空了。
她坐在那里,及麻木又敏感。
她刻意忽略了病房里其他产妇和丈夫母亲撒娇的对话,对这一切仿佛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是全部的神经又仿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一点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都逃不过她敏锐的捕捉。
“三床,给你。”
吴忧下意识的惊跳了一下,往后避了一下。
她回过头来,看到二床的产妇正站在自己身边,朝着自己方向,伸在半空中的手上有一只苹果。
二床产妇脸上虽然没有笑,但是她依然能感觉出二床对自己的善意。
看着那又大又红的苹果,在90年代,物质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匮乏了,可是依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何况是水果。
吴忧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摇摇头,“林大夫,我不爱吃苹果,你自己吃吧,谢谢你了!”
林清没理会三床的话,把手中的苹果放在三床的床上,默默坐回自己的床上了。
吴忧看着那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要把一个注定了没父亲的孩子生下来——或许是她不得不——她没有勇气去流产,自己想尽办法,这个孩子却结实的像一块石头,稳稳地呆在自己肚子里。
到了现在,她不得不把他生下来。
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生下孩子以后,该怎么办,她连自己都没办法养活。
林清看着三床呆呆地看着她放在那里的那个苹果,自己在三十岁高龄才生头胎,在这个年代很少见。
她本来是不打算要孩子的,可是每次看着秦深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他看着街上的小孩露出的渴望眼神,她动摇了。
她当初也想过和秦深离婚,可是秦深死活不同意,宁愿不要孩子也不同意离婚。
林清毕竟不是石头,秦深对自己的感情如何看不出来,她只是没法面对自己。
自己一时的心软,有了这个孩子,秦深知道自己怀孕那天,发疯一般的高兴,让林清害怕了,她不忍心说出不要这个孩子的话——她怕伤害了秦深,那个小心翼翼爱着自己的男人。
三床的处境,让她心底的过往再次被掀开。
她太知道,被所有人抛弃是什么滋味的了。
走在路上,仿佛所有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羞愧害怕的不敢抬起头来。
所以,她不像其他人,也不管他们说什么,对三床友好善意。
“你不爱吃,可是肚子里的孩子要吃的。”
林清终于还是又劝了三床一句,“不管大人怎么样,孩子没有错,不管你想不想,他都要来了,你难道想你自己受过的苦,再让孩子受一遍。”
林清声音不大,可是字字都击中吴忧的心房。
吴忧不由抬手抚在自己硕大的肚皮上,自己对这个孩子没有上过心,可是他依然拼了命地活下来了。
吴忧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她想到了那个抛弃自己的男人——他那么狠心,把她和孩子都扔下了。
“你跟着我,我什么都没有,你也是要吃苦的,可马薇不一样,她爸爸是干部,能帮我找老战友活动一下,有个沿海的考察正好可以去,回来以后就不一样了。”
“因为我没有父母,无权无势,所以你就要抛弃我了吗?”
“吴忧,你不要这么说,你理智一点!”
“我不同意!”
“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吴忧的身世很是可怜,可是父亲投河自尽了,母亲也郁结心中,到她们12岁时,撒手人寰,后来就一直寄宿在舅舅家,可是舅舅后来也突发意外,舅妈就把她们打发了出来。
吴忧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亲人了——就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吴漾。
她给她写了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有来看自己。
吴漾从小就比吴忧坚强,亦比吴忧有主见有主意。
吴忧正在想着,忽然她感觉到肚子一阵紧缩,越来越痛,她不敢再动,只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林清看着三床坐在那里,神色似乎有些不对,看她紧咬牙关,脸上都是汗。
最为妇产科大夫,林清最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了。
“三床,你是不是肚子疼了?”
林清把身子探向三床,轻轻问道。
吴忧点点头。
“应该是宫缩了,你可能要生了。”
“你感觉下身羊水可破?”
林清继续问询着,她有经验,一般从发动到生产不会很快。
吴忧不知道林清说得是什么,可是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下身湿湿的,像是自己尿了出来一样。
她惊讶的站起来,一滩水顺着裤腿流向了地下。
林清看在眼里,“羊水破了!”
她大喊,“杨护士,三床羊水破了,快准备!”
说完,林清转过头,冲着吴忧说到,“快躺下,用枕头把屁股垫高!”
林清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完,短促而利落。
吴忧不知所措,慢慢反应过来,按照临清的话去做。
护士检查完,已经开了五指,虽然痛的要命,但是吴忧一声都没喊出来,被推去了产房。
就在吴忧被推走之后,秦深担心的看着林清,他知道生孩子痛,却不知道是这样子的。
他从三床那忍耐的表情上,也知道那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疼。
“林清,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秦深试探着问,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没有。”
到了下午三点,林清感觉有些尿意,便去了厕所,上完厕所,就见了红。
林清也要生了,可是林清很淡定,她忍着疼,自己一点点调试着心情和身体。
反而是秦深像个初产妇一样,嗷嗷大叫,兵荒马乱。
把病房搅的不得安宁。
“林清,是不是很疼,疼你就叫出来,还可以掐我,快!”
林清看了一眼紧张的秦深,没有理会,继续咬紧牙关,忍着疼,她默默数着宫缩的次数,觉得慢慢地很有规律了,她觉得自己快要生了。
忽然一阵疼痛就像有人把手伸进自己的肚子里一样,东扯西拽,自己简直连呼吸都没法了,林清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啊!林清,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秦深这一声大叫,仿佛正在经历生产疼痛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林清忍过一阵宫缩后,疼痛缓解了些,冲着一脸茫然,惊慌失措的秦深,“喊护士,查宫口,我应该要生了!”
秦深一阵手忙脚乱,看着林清被推进了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