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和二年的新年,天气格外干燥。
除了入冬时的那场大雪外,几个月来,建业城的上空再未落下一片雪花。只有凌冽的北风终日在孤独的呼啸,粗暴而凶猛的向所有人展示着冬日的力量。
不过,新年期间的庆祝活动并没有因这个干冷的严寒而停止。一年一度的关扑依旧准时开放,高档酒楼间的比赛也仍在进行,就连各国进献给大周的岁贡,也都只多不少的运进了帝都。
尤其是刚刚登上帝位的北齐皇帝李宗焰,他特别派遣使者送来了比往年还要丰厚十倍的礼物,令赵泽欢欣不已。
宇内五谷丰登、四境安稳,使赵泽初初感受到了做皇帝的成就感。
眼下,只待肃清了朝堂内的党派乱流,他屁股底下的这把龙椅,势必坐起来更有滋味。
很可惜,老天爷似乎从未打算让赵泽心想事成。
年节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迅速席卷了建业城及周边县乡。数十日内,帝都里因疫症而亡的百姓就超过上千人,多少百姓家中顿时梁柱,寡妇幼儿哭喊震天。
令大家更为不安的,是时疫在短期内根本得不到控制。
尽管官府已将所有患病的百姓们统一圈境救治,可城中新患疫症的病人仍在不断增加,甚至不少官宦人家里也开始被陆续传染。
疫病来势凶猛,若再无对策缓解,极有可能就会传入宫中。为此,群臣们接连上奏,请皇帝赵泽与褚王公贵戚、后宫嫔妃们尽快离开建业避疾。
赵泽在接到奏报后,踌躇了多日,直到见宫外的疫情仍无法缓解,群臣们又一再上书,这才下旨:令宫中内省打点一行车马行装,自己与后宫嫔妃还有皇室亲贵们,即日前往西京行宫去暂避时疫。
因着恭王的例子,为防有人趁机叛乱,赵泽下令三位当权亲王都随行伴驾,一路往西京去。而京中之事,均交由门下侍郎张枫与六部尚书一同打理。
除此之外,赵泽还将守卫帝都的殿前军全部调往西京,另外派遣在城北守备的侍卫司两军戍卫建业。
待众人离京后,皇城即刻封闭。建业城内,除了西便门留作传送信息、补充物资的通路外,其余城门也全部封闭,非圣旨不得开启。
城中疫症的救治与剩余百姓们的生计安置,赵泽全部交给了太府寺和建业府处理。而疫病根源的清查,则由翰林院与国子监负责,他们需得将每日所查之进度,以快马及时向西京禀报。
数日后,当留守帝都的大臣和百姓们望着龙驾浩浩荡荡离开建业时,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悲戚。
厚重的城门缓缓关闭,他们留下的人是死是活,就全凭天意了。
一个月后。
“回禀陛下,张相公今早送来疫情奏报。据奏,建业城内因疫症而亡者已达万人,城中已增建五间病坊用以收治患病百姓。同时,疫亡者的尸身也由礼部监督,与其生前所用之物一并焚化。其家宅人等,均由建业府标记,派士兵看管,防止疫病扩张。”
“回陛下,太府寺与翰林院联合上奏:经翰林院太医局与太学、国子监连日查访,判定此次疫症为冬日缺少雨雪、加之新春乍寒而导致的时疫。御药局已与和剂局一道,按着医书所著,将乌头散、雄黄丸、栀子仁散等药饮散发下去治疗疫症。同时,惠民局也在城中各处散施薄荷粥,预防其余百姓染病。”
“禀陛下,据侍卫司都指挥使送来的消息,皇城中尚未有人感染时疫,城中秩序较前日亦趋于平稳,无暴民闹事。另外,各道、府收集的药材将不日抵京,户部呈奏,有了这批药材,足以能解城中救治之需。但眼下帝都中粮食也日渐短缺,望陛下恩准户部自临近道府调粮,以解帝都之急。”
“朕准奏,请越王速速拟了旨意来,用印后直接发往各地转运使,令他们尽快将建业所需之物备齐,送抵京中。”赵泽坐在西京行宫的勤政殿里,按着昔日在帝都的规矩,早起召见左右二相并中书侍郎等随扈大臣。
他们离开帝都已一月有余,在西京,每日都会收到有关建业疫情的奏报。今日,赵泽总算是听到了一些好消息。
既然找到了时疫的源头,那么彻底清除疫症,想必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这让赵泽近来紧张焦虑的心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司天监,前些时候,朕命你观测星象,这些日子过去了,星象可有变化。”赵泽侧身向一边的司天监正道:“这场时疫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回禀陛下,微臣奉旨,连日来夜观星象。发觉参宿诸星已然恒与西天,可象征着春日的斗星却仍未见其踪影,且东方双角二星中的一颗亦未点亮。故而,微臣斗胆预测,若要时疫清除,必得待参横斗转、双角东守,时气逐渐转暖,方才会有转机。”司天监正揖手站在一旁,一板一眼的说着。
“那依你所言,该如何破解方好?”
“回陛下,这五行中,疫为水,而土克水。若要克制时疫,陛下需寻一命中带水之人,斋戒祝祷三百日,方才能镇住这场疫病。另,春日木气最盛,木旺极为王,陛下可令一位命中主水的亲王,前往南京斋戒。此举不止能克制住疫病,还可将南方温暖之气引至帝都,使这场时疫尽快完结。”
赵泽挑了挑眉:“朕的兄弟辈,名中皆带水。朕总不能叫大家都到南京去斋戒吧!”
“回陛,微臣已为众位亲王殿下都核算了命格。诸位王爷中,唯越王殿下,降生之日为水日水时,命格主水,是为国祈福斋戒的最佳人选。”
“子悦?你可肯定?”赵泽皱着眉将信将疑道。
“司天监,本王名、字中皆带有水,难道不该是本王前去南京斋戒吗?”赵泫警惕的看向司天监正。
“回陛下、王爷,从名号生辰上看,穆王殿下的确也属旺水之人,可旺水,并不代表命中属水。微臣替穆王殿下算过,殿下是火日金时降生,命格属火,故而并不适宜此次南行祈福。”
赵泽微微皱眉,心中念道:张伯龄眼下固守建业,正逢生死边缘,朕跟前就只剩下子悦一人可用。若是将他派去南京,万一···如今在行宫,内外守卫的虽都是朕身边的人,可保不准当中就有因钦佩穆王军功,而甘效犬马之人;怀王虽已势弱,可他在朝堂仍存贤名,尚有影响。他们二人要是趁此时连起手来,朕势单力孤,如何能抵挡的住!
想到此处,赵泽便像望着护身符一般望着赵溶,道:“此事朕知道了。眼前国事烦扰,大臣们都守在帝都,朕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因而,越王暂时不能离开行宫。时疫之事,京中张侍郎已带着太医院的人查出了病因,想必过不了多久,疫症自然就会渐渐平息。”
“当然,天象之事也是紧要的,爱卿你就替朕紧紧盯着,若过些日子仍存异象,再请越王去往南京祈福,也不迟。”
赵泽的言辞虽然温和,可语气中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口吻,那司天监正想必也听的出来,故而只默默退到一旁,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