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边,炊烟袅袅。
“噔噔噔噔”,杜伯亨三两下的把一颗土豆切成了细丝,高大魁梧的身干上系了条套脖的粗布围裙,手袖被扎起,露出肌肉虬张的手臂。谁也难想到大邱国堂堂的北海水军前统帅竟能在灶台边面色不改的当起伙夫。
沈小鱼坐在柴堆前的一张矮凳上,看着杜伯亨手起刀落的背影,闻着锅里传来的香气,不由自主的暗暗吞起了口水。
杜伯亨把土豆倒进锅,这锅比缸还大,用黑铁打造。寻常人双手端着都吃力,而杜伯亨则云淡风轻的一手颠锅,一手掌勺,上下翻炒,嘴里还调侃道:“那臭小子衣食不能自理,又不愿旁人近身。你这小崽子跟着他,算是委屈了。”颠炒了几下,勺撂在锅中,空出右手拿过菜盘,把菜盛了上去。
沈小鱼见状,起身要过去端菜。
杜伯亨就着围裙擦了擦粗厚的手,一把便把走过来的沈小鱼拉到身边,往他的手臂上捏了捏。
沈小鱼不解。
杜伯亨眉头微皱,点评道:“啧,太瘦。”又把沈小鱼转了个圈,捏了捏他的肩胛,还是不满道:“根骨也不强。”说完,他直起身,摩挲起下巴上的灰胡,一脸为难。
沈小鱼转过身,微微偏头,表示询问。
杜伯亨思索了片刻,放下手,脸色突然变得郑重,沉声道:“三个月后便是九天大典,太鲲舟回航,你灵识未结,恐难入甲子,也就登不了太鲲。如此一想,你唯能从军了。”
沈小鱼心头一动,没想到面前人是在为自己的前路做考虑。他笑了笑,回道:“我,不登太鲲,不从军。”
他说的轻松,杜伯亨却着急起来,跳脚道:“小小年纪就没了抱负,这哪能成?!不行,我得跟臭小子说说,让他把你扔到兵营里去练练。”
沈小鱼笑的更大,头一次咧出了两排白牙,问道:“杜伯,什么是,太鲲?”
杜伯亨一愣,眼角抽动,沈小鱼不鸣则已,一鸣就惊了他老人家半缕魂。他试探着回问道:“你……不识太鲲?”
沈小鱼点点头。
杜伯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一拍大腿,怒道:“我就说臭小子养不了人,这都把人教成什么样了!”又瞅了眼沈小鱼,见小孩乖巧老实,护崽之心渐起,耐下脾气解释道:“这太鲲啊,是神天之船。咱们大邱之所以强盛,便是因为有太鲲舟坐镇。”
沈小鱼受教的点着头。
杜伯亨娓娓又道:“东煌大陆上有无数的修行之人,他们遍布于八方,众多强者在其间璀璨出世。而实力最强、又最让人忌惮的便是本朝的太鲲。有传言,太鲲舟出自于上古时期化神一族的圣人之手。也有传言说它是天神九天帝的潜心之作。然而,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代表了它崇高的地位。”
沈小鱼默默的听着,心里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这是他第一次从魔教外人口中听到九天帝三字,圣尊苍央恨之入骨的劲敌,也是冥枷的缔造者。他双手悄悄紧握,垂眸将神色敛在阴影里。
杜伯亨没有察觉他的异状,仍在教导道:“七百年前,我朝圣天子献出了神物御灵罩,以保东煌大陆太平。诸国协议,将太鲲舟归属于大邱国下,条件是御灵罩永不得离开兽荒,太鲲舟不得参与军事,只允用于修行,缔结诸国友好。那御灵罩正是徐......”说道这,杜伯亨停了下来,神色里闪过一丝悲痛,很快,快的难以察觉。
沈小鱼被这突然的停顿弄的抬起了头,却见杜伯亨朝门外迈步,向他招手道:“过来。”
沈小云跟了过去。
二人走到院中,梧桐萧瑟,遮不住寒凉。
杜伯亨一手指向院外的西边,说道:“在那,有一座圣峰,名叫祈山。山里聚集着三十二位灵婴境的强者,他们......”
杜伯亨顿了顿,语气间骤生敬仰:“他们,皆出自于太鲲。”
秋风卷起话音回荡在院中。
沈小鱼浑身微震,他虽然不懂修行,但也能知道灵婴境是个怎样强大的存在。荀子云无风能御风,灵息能幻化出雪翎宝枪,此等功力已是数一的数二的智元上境,而灵婴却还在其之上。大邱的实力竟是如此之强吗?
杜伯亨见小孩一脸沉色,还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了人家,连忙拍起沈小鱼的肩,笑着安慰道:“别泄气,臭小子也参加过两次太鲲舟选拔,可一次也没选上。这不,还不是成了堂堂的将军。所以我说,咱们不去凑那没影的热闹,乖乖从军,说不定将来也是一员大将。”说完,杜伯亨颇觉得有理,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然而,沈小鱼没如他所愿的立即答应,而是问道:“杜伯,祈山,在哪?”
杜伯亨灰胡耸动,不明白沈小鱼为何这么一问,但还是答道:“祈山虽在西边,却也存在于虚无,四周皆有灵息屏障,不是太鲲之人是寻不见的。”
沈小鱼俊眉微蹙,杜伯亨以为其有所不解,刚想要再解释几句,却见面前小人眉目平展开来,抬头认真的向他道:“杜伯,我,登太鲲。”说完,也不理会听众的反应,走向厨房端菜去了。
杜伯亨愣怔在原地,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心里犹疑:莫不是自己教育的太过,把人给说魔怔了。
年逾六十的前统帅在秋风中挠挠头,把一肚子腹诽荀子云的话收了回去。他娘的,这孩子是真不好带。
……
……
城中,张自白府。
“什么?跟丢了!”张自白把手里的茶盏狠狠往书案上一顿,坐在扶椅上怒不可遏道:“堂堂影魅秃鹰,竟然会把一个大活人跟丢?”
“大人,”一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单膝跪拜在地,拱手道:“是属下失职,请大人息怒。”
此人话说的谦卑,却是一丝情感也无。虽是跪着,却像一把开了刃的刀,透着冷冽的寒意。
张自白看了他一眼,敛下些脾气,问道:“那荀子云消失在何处?”
“东边花柳巷。”
张自白若有所思:“花柳巷?他去那干嘛?”
男子长得剑眉鹰目,本就阴冷的一张脸,还被划出了一道深疤,疤痕从嘴角延伸到右耳后。
他听见了张自白的自语,微眯起眼,开口时黑色的疤痕像蛇吐出的毒信:“大人,为何不直接下手,来个斩草除根?”
张自白凝眸,沉声道:“若是可以,我巴不得痛快了之。只可惜丞相发了话,暂且需留他一命。”
男子不解:“丞相这是为何?若是等到徐家一事东窗事发,那恐怕……”
“秃鹰!”张自白打断道,“丞相做事自有丞相的主张,何需你来置喙?”
男子低身,认责道:“属下知错,万事皆会以大人指令为尊。”
张自白合上眼,挥了挥手,疲乏道:“退下吧。”
男子出了房门,悠长的走廊间唯剩他一人在独行,散发的冷意似要把过往的秋风都冻住,只见他一手抚上嘴边的黑疤,慢慢的吐出两字:“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