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钧又拿出那枚玉玦审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往一个方向走去。
太阳当空照下,触到皮肤上就像火烧一样,可我趴在阳钧背上,竟感觉他身上十分凉爽,我本来想下来走的,又想着难得大夏天有一个天然冰块抱着,就一路装傻一直赖在他背上了。
阳钧走走停停,有时向左走几步,再倒回来向右走几步,一段路后,又绕着几块山石不停转圈儿,然后再走直线,再绕圈儿......,我想这肯定是一种阵法,阳钧走在阵法里,可千万别走错啊!电视里那些阵法机关走错一步,就可能立马万箭穿心或被乱石砸成肉酱,别提多惨了。
但看着阳钧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走了这么半天,他连一个陷井也没踩过,所以,我就有些安心了,才敢分出神四处瞧瞧。
这一瞧,我在心里不由惊叹:果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和我们家旁边的青阳山就是不一样,大太阳底下,山林中的雾气竟还没散,薄薄的半透明的雾,轻纱一样缓缓飘动,雾中的树啊、草啊、石头啊,立时显得仙气袅袅,不在凡间似的。
这时有一缕雾气飘到我们身边,我伸出手在雾气中来回拨动,就看见这雾气被打散后烟似的穿过我的手指,然后又汇成一长缕,慢慢飘走了。
我觉得特别神奇,就问阳钧道:“这雾真像活的,散开了还会自己再聚到一块儿,是不是有人特意弄出来的?”
阳钧两眼直视着前面,闻言淡淡道:“这雾气就是迷障,一般人走进雾里,很快会产生幻觉,幸好你也不是一般人。”
“你也不是啊!”
“对。要不然我们走不到这里,还在外面转圈呢。”
听他一说,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外面时一直被盯的感觉,这会儿竟消失了,赶紧问他,“之前在外面,你发现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
“那不是人,是护山兽。”阳钧十分淡定道。
“护山兽?是什么样东西?”
“应该属于山魈吧,几百年前我就见过它,现在成了些气候了。”
“那你跟它熟吗?我是说你俩有交情吗?它不会袭击我们吧?”
我有点担心。山魈这玩意儿青阳山没有,是外地妖怪,我不了解它们,就有点紧张。
“没事儿。”阳钧仍旧盯着前面,“它被驯化了,是看护山门的,这些年早学机灵了,知道不是我对手,不会冒然袭击我们的。”
我又奇怪道:“那你几百年前来这儿干嘛?”
阳钧顿了一下,“不干嘛,就是到处走走,增长些阅历。”
“噢!难怪你知道这么多,不但知道张地仙,连地仙的道侣都知道。”我很是钦佩道。
阳钧的背突然僵硬了一下,我赶紧换了个姿势,小心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下来走吧。”
“——不用。”阳钧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的走路方式。
我感觉他有些生气,于是乖乖的闭上嘴,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变色龙,喜怒无常,我就提了一下地仙道侣就生气了,难不成你喜欢人家人家却不喜欢你,所以因爱生恨了?切。”
这之后阳钧都没有说话,我也赌气不开口。
我想像自己正趴在一块石头上,这石头还自带降温神效,大夏天的也算是个好去处,于是就心安理得的在他背上打起盹来。
迷迷瞪瞪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猛的听到“嗵”一声巨响,就像什么东西轰然从高处砸落到谷底水潭里的声音,这声音如此之响,连我的心也跟着“嗵”的剧烈跳动一下,我“唰”的睁开眼睛,所有瞌睡都跑了。
我立刻紧张道:“咋啦,啥东西啊?”
阳钧正淡定的站在一个水潭边,闻言道:“没啥,我扔了块石头。”
我头上立时一片黑线,这得多大的石头,才能发出这声响啊?还有,“你扔石头干嘛不叫我一声,吓我一跳!”
我气呼呼道。
阳钧依旧淡定从容,“我哪知道你这么胆小,扔块石头也怕。”
我猜他是故意的。真没想到他这么睚眦必报!
我懒得理他,问他:“好好的你扔石头干嘛?”
“探路。”
我看着深沟里绿的发暗的水潭,难不成路在水潭里?
果然没等一会儿,阳钧又抓起方桌那么大一块巨石,轰一下又砸到水潭里。
水潭里溅起几米高的水花,有几滴崩到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阳钧却在这个时候,猛的飞起来,在水花即将落到水潭的瞬间,唰的一下从水花中穿过,轻飘飘落到岸上。
我这才心有余悸的抬起头,心道:“这人就是这么讨厌,做什么事都不先打声招呼,惯会吓人。”
可等我一抬头,却傻了。
我们正站在一片竹林边上。但是,我之前往潭对岸看的时候,岸这边明明是一片乱石和荒草,根本连一根竹芽也没有。
“这竹林从哪来的?”我傻傻的看着阳钧问。
“竹林原来就在这儿,只不过你若走不出那个阵法就看不到。”
我不由十分佩服的比了个大拇指,“你真厉害,连这机关都能破掉,那银行的保险柜你也一定能破掉。”
终于,阳钧转向我,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这阵法是道术和法术,那保险柜是科学,两者根本不一样。再说,我为什么要破银行的保险柜,我又不缺钱。”
他的目光和说话让我的自尊十分受伤害,于是赌气道:“你不缺钱,我缺钱。我这次跟你辛辛苦苦的跑出来,你若不给我劳务费,我现在就罢工,你一个人进去好了。”
“扑哧”,阳钧竟被我这话气笑了,他看着我道:“月仙子,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没想到,你这辈子连你最亲最爱的人都忘了,却唯有这耍赖的本事还是这么炉火纯青啊!”
他的话立刻触到我的疼脚,我也有些恼了,气道:“你故意的吧,什么话都说一半留一半,你也不怕秘密多了会得抑郁症。我上辈子的事儿我的确记不得了,可那也不是我想忘的,你要去奈何桥边喝几碗孟婆汤试试,你也得全忘了。”
“哼。”阳钧讥讽的看着我,“你忘了,有人却不会忘。就算轮回多少遍,就算把所有人都忘了,却没有忘记你。”
我的心猛的一阵剧跳,阳钧的神情不似在撒谎,我难道真把不该忘的人给忘了?他是谁呢?
我一定要问清楚。我冲上前紧紧抓住阳钧的衣服,急切道:“那个人是谁,我忘记的那个人,很重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阳钧眼神空茫的望向竹林深处,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是沐涯。几百年前,我为了救他,曾来过这里一次,可惜没能走进来。于是我就把他带到泰山青木崖栽在那里,因为泰山碧霞元君灵应万物,庇护人族,也庇护妖族,我们当时还很弱小,需要娘娘的庇护。我日夜守护在他身边,期望他能尽快恢复过来。后来,我们就遇到了你。当时,你是元君身边的侍女,叫灵月,我们都叫你灵月仙子。再后来,沐涯苏醒,我们经常一起玩,元君还接见了我跟沐涯。我们和山上的许多妖魅精怪一起修行,大家还经常在一起聚宴游赏,十分快活。”
阳钧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但转瞬又消失了。“又过了许多时间,你也知道,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大概就这样过了一二百年吧,山外面逐渐乱了起来,污浊疠气开始在天地间凝聚,慢慢影响到我们的修行,许多妖魅乱了道心,开始下山为祸一方,娘娘让灵月仙子随我和沐涯一起下山,收伏这些祸乱之妖,所以,我们就在尘世间行走了许多年。直到,直到,”阳钧的眼睛闪过沉痛的悲意,“直到许多年后,这片天地终于换了主宰,我们才决定回到山上,向娘娘交差。可还没等我们回去,突然就感觉,这片天地的规则全变了,我们几乎不能再修行,本身的道行也全面被压制,就像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囚笼中,而且还在疯狂的滋生心魔,我们被惊呆了。还没等我们弄明白怎么回事,周围已经有许多妖魅开始自相残杀,好像大家都疯了。灵月仙子不忍心妖族自相残杀,就请求娘娘施以援手。可娘娘说:圣人一言,天道有感,今后这片天地,神仙不出,花草树木不能成精,妖魅精怪再难渡天劫,她也没办法,她也要离去了。”
“我们都绝望了。可灵月仙子不服,她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对妖族赶尽杀绝的,于是背着娘娘偷偷在泰山之顶起坛:披发跣足,天问祈愿,三日三夜不休,终致双目血泪长流,仙力耗尽而逝。娘娘不忍心灵月仙子就这样魂飞魄散而去,强行耗费仙力将她已经飞散的魂魄收集起来,又把她余下的仙力封印在她的眼睛中,送她入了轮回。”
“可还没等我从灵月已逝的悲痛中缓过来,沐涯突然也不行了,这时我才知道,他们早已相爱许多年了,只碍于仙妖有别,才没有说开,这次沐涯明知道灵月是蚍蜉撼树,有死无生,他却没有阻止,是因为他给灵月护道,已经抱了一同赴死的想法。沐涯说他的本体是柳树,魂魄可以再生,但再生的魂魄就不是原来的魂魄了,他会忘记所有的人和事,但他不愿这样,他不愿忘记灵月,所以已经请求灵月在他的魂魄上留下了她的印记,这样,无论他重生多少次,都不会忘记她,都能找到她,护佑她一生平安。”
阳钧长长的叹息一声,“灵月仙子,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的,是沐涯不让我告诉你,他不想你被前世的感情牵绊,他想你自由自在的活这一辈子。可前世因,今世果,人这一生又谁能真正自由自在呢,我怕我不告诉你,万一一会儿沐涯涅槃出了意外,你会后悔一辈子。”
沐涯!我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一身青衣的身影,温和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我,我忽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