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影迹悄然而来,星辰稀落,夜海静寂。
林博文和他的妻子丽雅.秋叶在夜色中进入了‘暮光家园’。
与湛蓝家园不同,这里有两颗类似月亮的星辰。
这对夫妇带着千辛万苦找到的药剂方子,来到了'暮色海'上的罗林学院。
夫妇俩在学院西边的小楼外等了许久,晶石灯的光华落在了两人愁郁的面庞上。
不久后,小楼的棕色木门终于开启,年轻的学员如潮水般涌出,夫妇俩很快便淹没在了人群里。
林博文很快发现了走在最后面的中年女子。
“许兰教授晚上好!”林博文带着妻子丽雅向那位女先生鞠了一躬。
许兰神色错愕,因为她认识这两人。
“林先生,丽雅夫人,你们怎么会在这?”
…
夜色深掩的校园,处处透着宁静,偶尔会有几个学员趿拉着眼皮,疲惫地经过西边小湖。
小湖的长椅上,许兰看着那张药剂方子眉头深锁。
“抱歉,我得再确认一下,你们真的想把它改成奇异种药剂?”
林博文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握着妻子丽雅.秋叶的手,有些悲伤地说道。
“丽雅和我都是出自野原,我们不在那个孩子是不是奇异种,只在乎她是不是能活下来。”
许兰看着秋叶家的这对夫妻,虽然对他们深信不疑,但依然踟蹰。
“修改这种程度的药剂我并不擅长,而且其中还涉及到至少三种不同的符文,以及'迷雾家园'的古语。”
那对夫妇先是心中一滞,他们担心许兰会就此拒绝,但许兰接下来的话却打消了两人的顾虑。
“不过,我有一位‘理论学派’的朋友,他或许能帮你们。”
那对夫妇近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是谁?”
.
湛蓝家园。
华夏进入了深夜,明月高悬于江南的夜空,安静闲适。
那位端坐于书桌前的年轻人此时尚未就寝。
在世俗界,他是华夏少年班出身,而在修行界,他又是学会‘理论学派’最年轻的‘资深学士’。
但敏慧如他此刻也不禁感到困惑,他看着那本借来的《元力解析》原稿,既有些无从下手,又有些不知何来的熟悉感。
这一版本的秘文遣词习惯,他似乎在哪见过,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推开了二楼的扇窗,看着浓重夜色和那轮明黄圆月,有些莫名的惆怅。
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但每次仔细回想的时候却又毫无头绪。
因为他的记忆很完整,完整的像是被修改润色过一样。
他并不想让别人帮他检索识海,但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探寻自己的识海。
因为在学会的‘理论学派’中,他并不是以修行见长。
这个站在窗前有些惆怅的年轻人,最负盛名的其实是他的术法模型研究。
而事实上,年轻人心中有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他不知如何操控自己的元力!
“明明能感应到,可为什么用不了呢?”
年轻人喃喃自语,看着庭前的树影,看着河道流水,突然打了个哈欠。
“算了,睡觉吧!”
…
然而此刻他并不知道,今夜很多人将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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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西陲的隐秘谷壑。
残月的倒影在流水中摇曳,微光点缀着皓白霜露,渡鸦裹着霜寒振翅而起,黑色羽翼没入了山林。
疲惫的男人裹着灰色长袍踏着干枯的残枝从暗处走来,残枝断裂的声响在静谧的幽林里如此清脆。
他用了十年光阴,终究还是回到了这处湛蓝家园。
灰袍看着树影后稀落的灯火,听着由山谷传来的电视杂音。
他由腰腹间掏出一只翠白相间的水晶甁。
打开,吹拂,白色的山雾萦绕着奇特的清香就此弥漫开来。
他走到了那个隐匿在谷壑间的村落,看着白雾在村居中蔓延。
待确定了所有村民都已安睡之后,他向着村后的青山走去。
.
灰袍终究还是遭遇了第一次阻截。
来人看着年迈,是个妇人。
她一直居住在村后的青山里,此刻就站在一棵巨树旁,似乎在等着灰袍。
“如果不是山里的渡鸦警觉,我绝然想不到居然有外人能来到这。”
黑色山林之中,枯叶被踩踏的声音便像篝火炽烈燃烧时劈啪作响,老妇人看着白雾笑道。
“你下的这毒可真是厉害呀,山下那些娃子往日里自视甚高,现在居然连反抗也做不到,待他们醒后可不得羞死了去。”
男人站在斜坡下微仰着头,自然流露的自信被幽深的夜色映衬得如此沉静。
“这位夫人谬赞,你们毕竟在世俗世界生活得太久,这些魂香接触的不多,倒是我占了便宜。”
“魂香?”
老妇人神情惊疑,便像是山间清泓偶然间落入了山石。
平静过后,她语带威吓道,“我不管你打哪来要往哪去,但最好别招惹隐修者协会。”
男人脸上沉静如古井,语气却带着揶揄,“听说大多数人都不敢和三大会作对,不如你把我当成盟约的人?”
老妇人显然很生气,目光里尽是寒意。
“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攀咬盟约,看来是自恃甚高,觉得老身拿你没办法呀。”
妇人说完便要动手,可刚一踏步便觉得周身无力,登时便瘫软在铺满枯叶的地上。
她艰难地喘息,气息里不时冒着寒气。
紧接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抹黑影。
一只黑色渡鸦悄然掠过,落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渡鸦啄着自己的黑色羽翼,蹭了蹭灰袍人的耳朵。
方才便是这只渡鸦前去警醒了妇人。
灰袍轻轻地抚着渡鸦头顶的毛发,似乎在和渡鸦说着话。
老妇人见到这画面,不禁讶异道,“你是亲和者?还是德…”
老妇人尚未说完,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
灰袍看着幽深青山,只挥了挥手,数不清的渡鸦遮掩了月色。
渡鸦飞向了青山外围。
白雾已渐渐稀薄,偶尔能看到白雾里有人影穿行,想来老妇已经传出了警示。
山间偶尔会传来汽车疾驰的轰鸣声,车灯在白雾间时隐时没,人影四处纵跃。
只是不管是人还是车子一直在白雾迷阵里胡乱兜转。
.
没过多久,密林里的灰色残影再次落下,灰袍来到了青山高处的平台上。
一块石壁与山岩嵌合,在月色中流淌着奇异的光华,凝炼着墨色流光。
人们站在它的面前,总能惊觉于它的奇特,它的瑰丽。
它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时时透着深邃且诡异的气息。
灰袍凝视着黑色石壁,有些怀念,有些兴奋。
“久违了梦镜阁下!
没想到你居然能挺过十年前的浩劫!”
黑色石壁震颤了一下,闪过了奇异流光。
灰袍走近黑色石壁,摊开了左手,发白的掌心瞬间恢复了血色。
掌心上留着根黝黑发亮的头发,发丝微微泛红,似是残血,还有奇特的清香隐约飘散。
他看着沾血的发丝,不禁有些唏嘘道,“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连那位大人也只能留下你一根头发。
不过你应该也好不到哪去,毕竟那本《法典》的力量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灰袍闭上双眼,发丝悬浮在黑色石壁之前,轻轻念起......
.
敕法,
时空之镜像,黑色梦境窃法弥合。
梦魇之虚实,恐惧行者诛法入梦!
…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灰袍突然惨然一笑,右手并指带着火光,点向了自己的眉心。
石壁上黑雾氤氲,黑雾里热气蒸腾,正在四处溢散。
…
月色早已掩去,山下的人纷纷惊恐地抬头看着骤生的黑雾。
那黑雾有十年未曾出现了吧?
...
...
石壁前的灰袍人此时周身散发着白雾,与黑色石壁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那些白雾便像是傍晚村舍炊烟被风吹拂,亦或像稻草堆在风里不停冒起浓烟。
那根黑色发丝已彻底燃烧化作了黑雾。
它似乎生出了意识,钻进了石壁,而灰袍紧追其后也进去了。
山顶的黑雾似有感应,它凝成一线向东方急掠而去,如空舞的长蛟。
.
黑色发丝早已燃作黑雾,残血化作诡异红晕,散发着奇异的清香。
这缕黑雾在空间里不停穿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急掠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
灰色的长袍底摆轻轻落下,男人跟着那缕黑雾来到了江南。
天空里如长蛟一般的黑雾突然炸开。
黑雾笼罩了这座安静的江南名城——迦南市。
.
灰袍看起来形单影只,落寞地走在这座城市里。
他通过那块黑色玉壁,以及黑雾,找到了这座城。
更为准确的说,他在找人。
可应该怎么找呢?
那块黑色玉壁在各处家园有着各色传闻。
比如它是怎么通过星海大通道,强行从超界限领域运到了现在这处“湛蓝家园”。
在漫长的纪元里,人们对它所知不多,包括它所属的三大会里最古老,最强大的隐修者协会。
然而,灰袍恰好知道它其中一种用途。
......
灰袍在城市中穿行,那些或烦乱,或焦灼的呼吸声。
那些酣睡的人们心里埋藏的秘密,此刻一一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比如,
女白领每天都会带上父亲准备的便当早早出门,然后带着愧疚把食物给了流浪狗,事实上她已经五年没吃过饭了......
出租车女司机每天深夜都要去城西的乌云镇报备,女司机实在受够了自己的上司,她更不愿再做世俗人的生意......
暗恋着隔壁班女同学的高中男生,不只心理上怯弱,行动上更是瑟缩,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可怜虫,因为他被一只八哥给治得死死的,每天都要用血喂养它......
.
灰袍人的步伐已愈发沉重,他不得不每过半个时辰休息一会儿。
他越来越担心,或许事情还没做完,他的生命就被彻底燃尽了。
…
不久之后。
天空落下了细雨,天地朦胧一片便像浸水的老相片。
灰袍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着的泥土气息,灰色长袍滴着雨水。
雨水微凉。
彤云里闪烁着雷光,他不禁感叹。
“协会就是协会,来得可真快呀!”
.
隐修者协会在江南有两支管束力量,分别隶属守卫组织和扼法组织,前者管束辖内修行者以及日常安全等事务,后者则负责维持本地法则安全运行,对干涉世俗法则的异常事件做出应对。
根据束法盟约第三法,《干涉法案》所涉条款,盟约及其所系之所有组织对影响世俗界常规运行之一切异常事件,必须根据该事件之界限等级做出干涉,以维持世俗法则正常运行。
.
迦南市西城以西十五公里。
乌云古城作为迦南守备的大本营,在凌晨一时十六分,收到了来自扼法总部向华夏辖区全境通发的'协会防御令'。
迦南市守备动员了城内各处守备力量,更临时接管了本地的非协会战力。
……
“丘守备,最先发现这片云有异常的是扼法分部的柳执行长。
凌晨五点时分,她已命令扼法分支在全城布雨,以此作为掩盖。
柳执行已调取我部的‘遗忘药剂’以备不时之需。”
…
“那位执行长是打算在雨里下遗忘药剂?”
西装革履的下属肯定地点了点头。
乌云古城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此时遗忘药剂还没正式启用,因为麻烦的源头尚未找到…
…
乌云里能看见数道白光在不断游弋,疾驰时如闪电横贯,轻缓时像天灯飘曳。
守备组织的执事看着天外再次禀告。
“扼法分部的三尸部长已经找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没找到源头。”
丘守备看着古色古香,鳞次栉比的古舍,乌云镇正沉浸在祥和夜色之中。
可天亮之后,又该如何?
.
两个多小时后。
世俗社会开始了它一天的运转。
行人,车辆,并没有因为这个灰蒙蒙的天穹,从而停下匆匆的脚步。
或许也就感叹,今天天气预报又搞错了云云。
…
迦南往北每隔十几公里地就有一座水乡,有的在城市边缘,有的隐在外围的乡镇里。
乌云城东北的千年水乡,显然是处很包容的存在。
水乡坐落在乌云镇商圈的外围,毗邻姑苏,是个绝佳的休闲去所。
乌云水乡周围有平原地貌特有的小山丘,河道淌在其间,处处透着闲适。
水乡石栏旁的青年们经历了一场宿醉。
清晨时分,他们见着流水清澈,花树青葱,熏豆茶的袅袅白汽,突然起了兴致。
他们弹起了吉他,不显喧闹,只有安逸。
…
直到东城落下了细雨,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
青年们散了。
船工们收起了洗船工具,躲进了棚里。
岸上的船工则就近躲到了一家商户的屋檐底下......
商户尚未完全开启,但后面的园子却飘来了阵阵菜香,一切显得静谧安然。
园子枕着小丘,分外安逸。
商户的偏厅门户开启,未曾营业。
店名叫,青山客。
园子叫,秋水园。
.
青山客里,那只毛色亮丽的懒猫正趴在窗槛上看着躲雨的船工,它打了个哈欠。
直到听到店里喊着开饭,它才前肢压低,伸了个懒腰。
毛发颜色向外渐渐变深,如渐变的灰度表,墨色双耳灵动异常,墨色四足踏着黯淡晨光。
猫儿轻轻跃下了窗槛。
…
店里有三个男人,年纪大的是奚老编修,正在柜台画画的中年是插画师老张,端着早餐从后面园子出来的是金石。
啊,还得加上个小姑娘,名叫惊蛰的小猫儿。
…
金石先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向楼上喊道。
“东家,快下来吃饭咯,蜜醬果糕,豆茶酥点。”
金石随后无奈道。
“嗨,东家每逢水行日都懒着拖延,怕是又不想去交流会了吧!”
听着金石的话,编修和画师都露出了笑容。
金石端着个瓷碗走到画师老张边上,打量起画来。
“青山,黑坊,幽林,真够阴森的啊,你一大清早画这个干嘛?”
画师露出了略显尴尬的表情,他听着细雨敲打檐瓦的声音,有些莫名地怅然,继而叹道。
“不瞒你们,我已经快十年没有梦到过夜嚎岭了,可昨晚竟然又梦到了那个鬼地方,所以心血来潮就想把梦画下来......”
店里很安静,只有后院那道轻微的脚步声。
店里的人都不禁满脸惊疑。
做梦了吗?
.
如果梦境足够虚幻,人们会惊讶于自己的想象,如果足够真实,人们则足以后怕。
…
画师酌点着调色盘,行笔轻柔,颜料晕开,色泽蔓延,技法上倒像是平常的水墨渲染技法,意像上很虚渺,和现代技法有极大的差异。
画师专注在墨色流淌的画里,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神情。
直到画师老张抬起头接触到了那些盯着他的目光。
金石尴尬地笑了声,然后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怪异道。
“要说做梦,其实昨晚我也做了个梦。”
编修突然放下杂志,惊愕地在藤椅上坐直,等着金石的解释。
…
“嗨,就是梦到了我小时候被我那酒鬼继父拿藤子追打,结果他不小心跌了一跤的事......”
老编修从藤椅起身,看着几人。
他刚要说话,却见惊蛰猫儿踩翻了装肉干的盘子......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惊蛰。
猫姑娘此时坐起了身子,左前掌小心翼翼地举过头顶,目光闪烁地看着三人。
喵——
她似乎在说,我昨晚也做梦了!
…
奚老编修显然并不相信这是巧合,忧虑爬上了他的心头,就像千年古城突然而至的细雨。
…
奚老编修说道。
“十年前,湛蓝家园的星海大通道崩塌,少爷坠海,我昨晚梦到了这些……”
店里安静异常,只有雨水敲击瓦片和水泥时清脆的声响。
东城的雨似乎变大了!
.
随着雨势见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套着薄薄藏青外套,五分裤堪堪过膝,黑白帆布鞋沾了少量的污泥。
清秀的面容划过淡淡的雨迹,灵动的眼睛像是在光辉里闪烁的珠粒。
她冲进店里雀跃欢呼。
“老板呢,老板呢,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通过学会初评了!”
说着她扯过白色里衬,露出了一块铭牌。
铭牌镌着彩色流纹书本,嵌着修行界的通用文和特殊符文纹理,纹理流光之中隐隐闪着嘴衔书页的飞鸟。
如果催动元力观察,流纹上会闪烁着星辉般的光芒。
那是一颗星辰。
…
“呐,大叔们,看到没有!今天一大早学会让信使送来的学会正式铭牌!”
她说着便炫耀了一番那个学会特制的铭牌,可笑着笑着却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她有些疑惑地止住了笑声,看着沉默的几人,眼睛左右探看,神色愈发怪异。
紧接着她便看到金石走近她,很认真地问道。
“校书啊,你昨晚做梦没?”
女孩显然误会了这话的意思,顿时趿拉个脸,委屈道,“金石大叔,我没做梦,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真是学会的铭牌!”
…
已经停笔的画师叹了口气,解释道,“小校书,金石这话问得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昨晚到底做没做梦?”
校书姑娘神情疑惑,眉头深锁。
“好像还真有…”
…
甫一说完,奚老编修眉头蹙起,神色不定地看着画师和金石。
那姑娘已是满脸疑虑,问道,“编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
千年水乡的雨势似乎又涨了些许,青石板上的雨声越来越大。
漉湿的地面淌着雨水,流过石板的凹槽水道,顺着河畔的石栏缝隙,一直流入了河道。
后院里雨水击打着树叶,枝叶相互摩挲。
…
后园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园里出来个年轻人,看着像个学生。
他的目光落在暗淡茶室,明粲的眼眸里仿佛隐隐闪着溢彩流光。
微微天光落在他有些白净的脸上,明皙面庞与黑色发丝上残留着少许冰晶般的雨珠。
这画面着实称得上美好。
…
只是年轻人却打了个老大的哈欠。
他看着小店里那些疑惑不解的面孔。
他想起了刚才依稀听到的谈话。
“哦!你们问我呀,我昨晚睡得可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