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木鱼声伴着空灵悦耳的梵音声中,含烟的思绪慢慢地平复下来,懂事起就伴随她的第六感是正确的,果然,她是特殊的,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身上肩负着张家历经几个世纪的使命。
含烟突然有种泰山压顶,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猛地张大嘴,吐气,深呼吸,把胸中的那股子闷气往外排。
从小,父亲就注重忠、孝、礼、仪的家庭教育,对他们姐弟俩的责任教育尤为严格。自读书起,含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所以,在长辈、老师、同学眼中,含烟不仅仅是优等生,更是懂事体贴、乐观上进、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
父亲还让姐弟俩刚会走路起就习武,说是强身健体,女孩子更是可用来防身。如今看来,父亲早就规划好了他们姐弟的人生,只是不知道弟弟肩上负的是什么使命,从弟弟学的工商管理专业来看,估计是传承父亲的衣钵,替朱家打理遍布全球的生意吧。
张家男子负责打理朱家生意,帮朱家人赚钱;张家女子负责照顾朱家的生活物资接应;如此保护朱家后人,如此牺牲自己来保障朱家人生活无忧?
对这个看来不可思议的家族使命,含烟不敢妄言,也不敢亵渎,毕竟,整个张家为此背负了500多年。一种宿命感油然而生,等着她的,将是什么?含烟不敢再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只觉得天空是灰色的,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灰色,接下来的人生,她将复制她大姑,惠静师太的人生。
欲哭无泪的含烟突然浑身无力,虽然她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但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竟然是那个在紫禁城偶遇的阳光男孩、随之既是与他一起的中世纪欧洲古城堡浪漫之旅、再然后才是亲爱的妈妈......
想着,想着,含烟突然失去知觉,昏倒在地。
小尼姑赶紧过来看了看她,随即向后院跑去喊人。父亲快速冲进大殿,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含烟,走向惠静师太隔壁的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含烟悠悠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惠静师太坐在床沿,父亲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
房间里亮着灯,窗帘是半拉着的,窗外一片漆黑。
“已经是晚上了?”含烟迷糊着说道,并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乏力,竟然没有坐起来,她用手臂半撑着身子。
“醒了啊”,父亲和师太异口同声,并都站起来,附身看向含烟。
“你赶紧再躺下吧。”惠静师太心疼地把含烟往下按,并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烧退了,这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啊!我现在去准备点清口好吃的东西。”说完,惠静师太走出房间。
父亲坐回凳子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俩。
含烟打量着房间,陈设很简单,中间放着一张有雕花的精致红木圆桌,南面靠墙是一排衣柜和书柜,书柜上放满了书籍,其中有不少是线装的古书。西面靠墙的窗户下放着一老式梳妆台,看着也很精致,床是老式的,四周竖着杆子,挂着白色蚊帐。整个房间古朴典雅,是她喜欢的风格。含烟突然有种感觉,这个房间就是她的,以后的漫长岁月,她都将在这个斗室中渡过,不由得,含烟悲从中来,很想放声大哭。
“含烟,想哭就哭吧。”父亲站起来,温柔地拍拍含烟的背,说道。
一向乐观、坚强、洒脱的父亲,此刻在灯光下看着很是颓废,含烟看着也是一阵心疼和无奈。
虽然含烟看着此刻的父亲,心里很不舍,但一想到自己的未来,她挣扎着坐起身,问道:“父亲,这个家族使命难道要一直背负下去吗?非要我牺牲幸福皈依佛门,把我困在这个山坳里一辈子吗?都经历了清朝、民国,现在新中国建国都已经70周年了,这个使命还有意义吗?”
父亲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无奈。
“含烟......”,父亲顿了顿,并没有说下去。
“父亲,我明白”。就在这一刻,含烟认定父亲是固执的、迂腐的。她暗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抗争,找机会出逃。当然,她也知道父亲内心的矛盾和不舍,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此刻满脸无奈的父亲。
“张家的历史,还有朱家的历史,你大姑会告诉你的,你先在这儿住下,慢慢地了解和适应,有什么需求打电话告诉我”。父亲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发烧迷糊了一整天,你母亲担心得紧,我要下山回去了”。
这时,惠静师太和一年长尼姑端着饭菜走进来。
“惠恩,饭菜先放桌上,你再去热个汤端过来。”
闻着饭菜香,含烟感觉有点饿了,她坐起身来,一看桌子上的菜,很是精致,尽管很饿,但好像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火龙果炒芦笋、金针菇拌粉丝、千页豆腐,孩子,来吃点吧”。惠静师太边说边把碗筷放在含烟前面。
含烟脑子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饭菜,突然脑短路地出声问道:“这个千页豆腐看着像西式甜品,米饭上面撒着芝麻,大姑,做这样的素斋要很花功夫吧。”
“隐梅庵的素斋传承着明朝宫廷的做法,不仅用料讲究,还很讲究火候,来,孩子,你尝尝看。”师太满是爱怜地看着含烟。
“大姐,我下山去了。”父亲转向师太说道。
“这么晚了。”师太语气充满着不舍。
“不要紧的,又不是第一次晚上下山,你就放心吧,含烟交给你了”。父亲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
“那好吧,我送你出去”。惠静师太说着,也向外走去。
精致的美食,成功地勾起了含烟的食欲,她不想起身送父亲。其实,她明白,自己是在赌气,觉得父亲太过迂腐,一种遗民的迂腐,给了她一个完美的措手不及。所以,她故意低着头,装作吃东西,忽视父亲的离去。
隐梅庵门口。
“含烟虽然很明事理,但毕竟心中装着很多疑问,你还是尽早告诉她吧,还有,我怕孩子一下子适应不了,你要注意节奏分寸”。
“好的,我这儿你放心吧”,惠静师太说着,“但是,弟弟,我认为你还是要想想办法,我可不想再有张家女孩往这庵里送了”。
“含烟未出世前,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但还要点时间,毕竟宝珠寨与世隔绝已久,再加上那个锦盒还未打开。”父亲说着,伸出双手按了按惠静师太两边的肩膀,又接着说,“姐姐,这个下次再说吧”。说完,转身向师太挥挥手,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