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蔡家,不止做丈夫的心思龌龊,做妻子的也是心肠歹毒。蔡新华之妻蒲氏初到京城不久,蔡新华又轻易不许她出门,是以她在京中并没有什么相熟之人。蒲氏恨恨想道,“若是有那么一个两个相熟妇人,安解语,我泼你一身脏水,让你再也出不得家门!”旁的都不提,只要把她在西京被弃婚之事到处宣扬宣扬,已是够难堪的了。
难不成没有相熟之人,便惩治不得她?蒲氏想起蔡新华那一身伤痕,满心的不忿,“难道白白打了我男人不成。”思来想去,蒲氏定下章程:一个,是命人请了位说书先生,把安解语被弃婚、被卖为婢妾之事,在安家门前设桌案大讲特讲;一个,是命人请了位嘴碎、大嗓门的媒婆子,请她到当阳道安家提亲,“一女不事二夫,贵府千金原是嫁过我家相公的,如今我愿重金聘贵府千金为妾室”,你不愿作妾,我偏要去提亲。便是最终不能如愿,也要恶心恶心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有好几位说书先生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推拒了,“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哪能明公正道的去到人家门前,讲述姑娘家的亲事?这不是要姑娘家的命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但还是有一位见钱眼开的,被黄澄澄的的金子晃花了眼睛,眉开眼笑答应道“定不负所托!”赚了这笔钱,便是被打上一顿,也值了。这要是靠说书,得说上多少年,才能赚这么一大锭金子。至于那姑娘,管她呢,“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她若守着闺训,安安分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会有人诋毁她。
至于媒婆,更是好办。只要有钱,没有媒婆不敢去的人家,没有媒婆不敢说的话!媒婆拿过金子来咬了咬,喜气洋洋答应“您就等我的好信儿罢!”不就是过去一户人家说个偏房?成,我去!说媒这事么,说不说在我,应不应在人,反正我只管说去。
蒲氏早已算计好了:安家不是有人有兵么?便是有兵,也是等说书先生讲过之后他们才会匆匆出来,不过是发顿脾气,把说书先生打上一顿而已,可说书先生的话定是已被人听去,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只要能让安解语没了名声,这些都不值什么!“告诉那说书先生,只管大着胆子说去,”蒲氏笑吟吟吩咐道,“治伤的银钱,蔡家给!”
安家也不能不让媒婆进门。媒婆到了安家,便是不做旁的,至少气气安家那帮黑心肠的!打我男人,白打的不成?蒲氏扔下一锭白银,吩咐媒婆,“这是额外赏你的!到了安家,只管大着嗓门叫唤,务必要让左邻右舍都听到了!”或是在大门外叫唤也好,听到的人会更多,安解语名声会更臭。
蒲氏在家中左看右看,“鲁嬷嬷服侍少爷最久,性子最沉稳,去盯着这两人,不许他们敷衍了事!”鲁嬷嬷俯身答应了,哎,这位安姑娘真是命苦,又要受这番折磨。真是红颜薄命啊,越是红颜,越是薄命。
蒲氏笑吟吟看着媒婆扭着屁股走出蔡家,安解语,我要你身败名裂!到时你名声臭了,没人要了,我便花上三五百两银子买了你来,日日夜夜羞辱于你。跟我抢男人,你也配?表哥是我的,一直是我的,知不知道?蒲氏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暗恋蔡新华的辛苦,想起姑母曾经无奈的劝自己“公婆定下了安家,那是官家女孩儿,退不得的”,想起自己曾经吃过的苦,恨得牙痒痒。都怪安解语!
蒲氏想像着说书先生和媒婆到了安家,安解语定会气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不由得仰天大笑。安解语,你也有今天!只是,蒲氏等来等去,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说书先生和媒婆带来捷报。不只如此,鲁嬷嬷也不见人影。
“怎么还不回来?”蒲氏皱皱眉头,鲁嬷嬷一向是个稳妥的,这是怎么了?命心腹丫头春红,“派人去安家看看。”春红恭敬应了,出去使了人到当阳道,看是怎生个情形。
没多久人便回来了,“风平浪静的,什么也没有。”私下也给街角一个乞丐塞了几个大钱儿,打听过了,“今儿什么也没有,太太平平的,没有什么说书先生,也没什么媒婆。”
蒲氏不信,明明人是派出去了,难道他们敢拿着银钱跑了不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可都有家人呢。便是说书先生和媒婆敢跑,难道鲁嬷嬷也会跑?
当晚,“他们”的家人便来了,哭着喊着,“还我亲人!”一大早起还兴兴头头的,“蔡家有笔大买卖。”这天都黑透了不见人回家?!“定是被蔡家害了!”“还我夫君!”“还我妻子!”“抓这贱人去见官!”说书先生原是穷得急了,才会做这冒险之事。家中妻子、儿女已是饿得两眼发花,这会子只抓住蒲氏不放,口口声声“还我夫君”“还我父亲”。
媒婆的家人则很强悍。一个丈夫,一个年纪老大又不务正业的儿子,都是地痞流氓一般,一头吵吵着“还出人来!”一头眼睛骨碌碌乱转,看着屋中值钱的物事,寻思着要哪件好。
凑巧这晚蔡新华出门谋划抢人的事,没回定府大街,蒲氏没了丈夫支应,地头又不熟,着实吃了亏:里正来是来了,却是板着个脸,“既是你家用人,人呢?”媒婆还能说使出去说媒了,说书先生呢?难不成你用了说书先生,是上别人家说去?理上说不通啊。
直闹了大半夜。最后作好作歹,每家先支了两百两银子,“当家人若不在,他们可吃什么?”里正一脸公允。其实说书先生和媒婆家哪用得上两百两银子了,不过是借机敲诈。蔡家又谢了里正一百两,信誓旦旦“且宽一宽,明日定能把人寻回来了。”里正银钱到手,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说书先生和媒婆的家人都有眼色,出了蔡家便偷偷塞给里正一块银子,里正掂了掂,满意的笑了。
这夜蒲氏夜不安枕,表哥怎么还不回来,表哥我怕,我怕。春红等丫头守在蒲氏床前,屋中烛火通明的,蒲氏还是面无人色满脸惊恐的嚷嚷“我怕”。不过一夜之间,她已不复是美丽娇艳的少妇,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几岁。
大丫头春红和夏红互相看看。这是报应吧?弃婚的是蔡家,纠缠不清的是蔡家,如今又想着要毁姑娘家的名声,那不等于要人家姑娘的命么?
“做了坏事,该有报应。”秦王府书房中,秦王冷酷说道。胡大夫会意,“属下知道该怎么做。”退了出来,吩咐“了结这两人。”
一个说书先生,一个媒婆,这等人不足惜。只是,王爷什么时候使人埋伏在安家附近的?这般关切起姑娘家的名声,王爷这是?胡大夫拭拭头上的汗,没敢再往下想。
“这两人,趁着天黑扔到定府大街蔡家门前。”胡大夫气定神闲命令道。不想了,不想了,做正事,做正事。若想活得长久,不该管的莫管,不该想的莫想。
“娘,”秦王独自一人,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您看,也有跟您一样被人冤枉被人抛弃的女子,跟您一样处境堪忧。我帮帮她,您说好不好?”
秦王,原是宫女所出。先帝曾在一个炎热的夏季,偶尔路过慈宁宫偏殿,见到一位相貌清秀可人的小宫女,一时有了兴致,便“幸”了。谁知春风一度,小宫女便怀了孕。
可怜这位小宫女,皇帝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先帝宫中风头最劲的是淑妃。皇后无子,性情柔弱;淑妃有子,性情娇纵。小宫女甫一怀孕,皇后心喜,淑妃翻脸,“这贱人是如何有孕的?”
幸亏有“起居注”。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有记录,他那天在慈宁宫做了什么,当然也有记录,赖也赖不掉的。
淑妃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位姓纪的小宫女生下一名男婴。其实这小宫女既没有家世,又没有才华,皇帝对她也不看重,可淑妃看她不顺眼,“竟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勾引了皇上!”
这份不满一直持续了好几年。本来皇帝如果还对小宫女母子二人不理不睬的,倒也还相安无事,偏偏皇帝又“偶尔”看到年幼的儿子,来了兴致,“这孩子像我!”小小年纪,也不怕人,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皇帝看,嫩声嫩气问着“您是陛下?是我父亲?”
皇帝心酥酥的,抱起幼子,大笑起来。小宫女在一旁温柔羞怯的笑着,皇帝一手抱儿子,一手拉住她,满意说道“你给朕生了个好儿子。”
次日,皇帝下旨,“宫人纪氏,温柔淑婉,侍奉勤劳,甚得朕心……且育有皇八子……”册封小宫女为德妃。这下子,淑妃恼了。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宫女,跟她并肩?
小宫女虽然做了妃子,可她在宫中毫无势力,她也不懂,不会。很轻易的被设计了:与侍卫有染。那侍卫恰好是她同乡,在她做宫女时是见过面的。
皇帝皱皱眉,任由淑妃处置了。这宫中,很多事务是由淑妃作主,而不是皇后。淑妃处置完情敌,又想起那小男孩,不过小男孩已被皇后抱走了,“我无子,他失母,正好相依为命。”皇后楚楚可怜的央求着,皇帝答应了。
淑妃只好罢了手。她再厉害,也不能闯到皇后宫里要人去。于是,小男孩,先帝最小的儿子,得以在中宫教养长大,长大后封为秦王,就藩太原。
秦王想起年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流下泪来,“娘,娘。”皇后,如今已是太后了,倒是对他一直很好,可也不是亲娘。那温暖的怀抱,只有亲娘才会有。
“娘,她跟您一样处境很悲惨,可她不认命,一直不认命,”秦王想起今日才听到的故事,心中酸楚,“您也该跟她一样,不认命啊。”您那么轻易的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很孤单,很孤单。
“娘,那个淑妃已经死了,可她儿子还活着。”秦王温柔斯文的说道“我杀了他给您报仇,您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