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在这儿。”父亲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到。那温和的表情是周妍从未看到过的。
不过听父亲说出这一句话，周妍的心情猛地就很难受。
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听父亲说过这句话。
“我去买龙须酥。”
听到这里，周妍总算想起来，他们现在在哪里了。
他们在商场里，正购买过年需要的东西。
尽管是白天，商场里依然是灯火通明。灯光照射在洁白的墙壁上，每一间商铺里都呈现出橘黄色的色彩，仿佛所有光芒都被墙壁吸收了一样。
“爸爸！”
周妍飘飞的思绪被这一声拉回，不知什么时候，妹妹小玫也站在父亲的身边，娇声地叫着，声音里带着催促的意味。
于是，紧接着父亲便说道：“我带小玫去买龙须酥。”
“我也一起去不可以吗？”周妍说道。
父亲听到这句话，似乎很困惑，就好像她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一样。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会在这等的。”妹妹嘟嘴反驳道，很不高兴的样子。
父亲听了，像是一下回过神来一般，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你应该说‘好的’。就像以前一样。”
“什么以前？”她反问道。
父亲却不再开口，从她身旁绕过，自顾地走到她身后，将行李放在一旁的行人座椅上。
这时，周妍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周妍看不清女孩的脸，但是却感觉很熟悉。
“你看着东西，我们马上就回来。”
女孩没有张开嘴，但话语却传清晰地传入周妍的耳朵，她看到女孩点点头，轻轻地道了一声“嗯。”
女孩对着牵着妹妹手离开的父亲笑着挥了挥手。
看到这里，周亚突然变得有些生气。
“你不要坐在这里。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周妍走过去，好心劝道。
对方听了，神情却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
周妍以为自己语气重了，放软了声音，“我不是怪你。因为他们会……”
后面的两个字，周妍不忍心说出口，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她改换了别的词，对小女孩说道：“如果你不跟过去，他们会……忘记你的。”
对方听了，仍然是一脸失落的样子，呆呆地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看到这里，周妍终于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
她随意地说了一句，女孩好像没听到似的，周妍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女孩也完全像没觉察到有人遮挡了她的视线一样，眼睛仍然直直地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
周妍回头顺着女孩的视线，望去时，已经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这会儿，她已经知道女孩是看不见她的了。她心中感到些许惊讶，却又觉得这很神奇。
周妍坐在女孩的旁边，看着女孩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于是周妍也跟着发起呆来。
有时，周妍感觉世界上好像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一样。
商场中心悬挂着巨大的显示屏，播放着新年采访视频。记者采访着街边的行人。
幸福是什么？你幸福吗？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偶尔有个别成年人看见女孩一个人坐在这里，停下来，走过来问一问。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时候，周妍不自觉变得紧张起来。
然而，女孩淡定笑着回道：“我在等爸爸。”
听到她这么说，开口问的路人露出各种各样的白哦亲，丧失了追问的兴趣，离开了。
灯火通明的店铺里，换了几波人。
显示屏里的画面，也切放到某著名钢琴比赛的转播上，女孩总算是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屏幕里的东西在吸引着她一样。
女孩聚精会神地看着。
周妍也跟着转过身子，看向大屏幕。
镜头从比赛现场切换到后台现场，一对获奖的年轻男女正在接受采访。
说了什么内容，周妍记不清了。但心里知道是很触动人心的话。
回头再看女孩，低着头在思考什么，不过耷拉着肩膀的样子，看上去已经没了什么精神气。
不知不觉中，商场里的人群变少了。周妍也后知后觉地感到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明明坐在室内，周妍却一眼望见了室外的景象。
路灯下，白色的车位线里也积了一层雪。来之前，看到的一排排停靠的车辆，已经全部不在了。
“你爸爸不要你了。”周妍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嘲笑一般地摇了摇头。
“你骗人！”女孩脱口而出道，脸色一下子刷白了。
周妍刚想反驳她，女孩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看到女孩的眼泪，周妍不自禁地也感到了悲伤，回过神时，她坐在女孩旁，跟着一起流出了眼泪。
到了这里，周妍总算意识到自己在梦里。
她睁不开眼睛，眼皮感觉到周遭还是一片黑暗，大腿以下一片冰凉，她挣扎着翻了个身，蜷缩起双腿。
意识又渐渐陷入混沌中。
周妍坐在了车上。开车的人是周峰的父亲周叔。
“一个人在商场害怕吗？”
“你爸爸，他不是故意的。”
周叔道。
周妍闻言一怔。
听到这里，周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做梦了。虽然知道这是在做梦，但是她又允许自己沉入梦中。
车子行驶在桥上，寒冷的夜风敲打着玻璃窗，
路灯在幽深的湖面上投下点点碎光。
周妍缩了缩脚。
再去听时，周叔转了话题，说道：“你也快毕业了吧？”
“嗯。”她没怎么思考，回道。
“毕业了，马上就要考虑结婚的事了。”
周妍听了心里一愣，转头看了看周叔，没回答。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
她心里有预感，知道周叔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甚至当着周叔的面捂住了耳朵。
“你周婶下了死令，让他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回来。”然而，周叔好像没有看到她这个动作一样，继续丢出了这句话。
一时间，周妍思绪有些烦乱，过了一会儿，她缓缓道：“……周叔，这件事你已经说过了。”
“说过了吗？”
“嗯。”周妍没什么情绪回道。
“快三十岁的人了，他也该成家立业了，不能整日陪着你们去钓鱼。”
周亚听了心里一颤。向窗外看去时，便看到一大片的芦苇。
一群麻雀突然受惊般地从芦苇里逃窜出来，周妍见了，吓了一跳。
一旁的周婷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周峰责怪了一声，也跟着轻笑了起来。俊朗的脸上，连眼角的皱纹都是温柔的，仿佛能够包容下对方所有的错误。
周妍喊了一句停车。周叔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行驶。
周妍又喊了一次，周叔仍然只顾着开车，对她的话无所感觉。
因为一直得不到回复，她的脑袋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想张口，却像被受制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来口。
片刻间，汽车已经行驶到公交站牌处。
此时，芦苇已经成了遥远地平线上的一道风景。到了这里，周叔终于开了门。
寒风顺着脚，刮进整个车厢，车上的挂铃叮当作响，周妍一下子被解了禁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道了一句谢，周妍向芦苇荡走去。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
转眼，地上就覆盖了很厚一层雪。远处的芦苇荡，已经消失不见。
周围白茫茫一片。
但芦苇荡的位置已经熟记在她心中。
周妍吃力地一步步走在雪地里，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脚从雪地里拔起。
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全身又热又冷。
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可是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落，沿着脖颈，流入背部。
当她感觉整个上半身都湿透了而抬头时，果不其然，看到头顶正上方出现了一颗明晃晃的太阳。
在寒冷的冬天，看到如此炙热的太阳，她心中觉得不可思议。
光线呈发射线向外四散开去，迎着光线落下的雪，灰蒙蒙一片。
周妍停在原地，仰头看了一会儿，受不住光，眼角隐隐有了湿意。
她擦了擦脸上和脖颈上的汗，继续向前走去。就在她预感自己再也走不出这片雪地时，周妍看见了一片古建筑。
每一栋房屋前，挂着红色的春联。
连续看了几张明晃晃的红色后，周妍意识到她不知怎么地走到了古安街。
房门一栋栋大大方方地敞开着，周妍紧张地向里看了看。
也许，阳光太热的缘故，每一栋房里，都挤满了人。
回过神时，原本安静的街道充斥着鼎沸的人声，整条路上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排列整齐的汽车一样，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远处。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艰难地擦肩而过。
周妍寻找信号灯时，时不时有人撞上她的肩膀，不一会儿，她的肩膀就酸疼了。
这时，几颗水珠忽地滴落在她的脖子上，她被突然的寒意猛地激灵一下。
屋檐下不知何时，开始滴落起水来。
她眯眼看了一一会儿，发现是瓦上的雪融化了。
水珠落下，像放慢镜头一样，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有人停在她面前，对她说道。
大理石上，投射出说话人的影子。
“我在等我爸爸。”她回道，然后抬起头，看向对方。
“你等的人，难道不是我吗？”对方诧异地反问。
周妍听了心中一惊，她何时等待过对方？
这么想时，周妍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居然是男生。
周妍原本想反驳的话，一时堵在了喉咙。她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是幻觉。
但这的确是男生，眉眼、笑容，一模一样。
心渐渐地被一种虚无的情绪包围着，连开口讲话的力气仿佛一下子都被抽走了似的。
周妍盯着男生的脸。
男生百思不得其解地偏着脑袋，看向她斜后方的位置，没有说话。
又一声水滴，清脆地滴在大理石上。周妍总算是从惊讶中冷静下来。
“你知道那栋房子吗？”
周妍问。她没有提到女人。
“那栋房子已经不在了。”男生直白地告诉她。
“什么不在了？”周妍吃惊地反问，然后听了四顾张望，迷惑不解。
“就是不在了。”
“什么原因？那它原来的地址呢？”她追问。
男生听了笑笑，张口嘴说了什么。
也许是过度注意去听，周妍反而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清楚。”她老实说道。
“我直接带你去吧！”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男生说完，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向着她身后的一排房屋走去。
她小跑着跟了上去。
密密麻麻的人群，男生不费吹灰之力地向前走着，周妍却被周遭的人，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眼看着男生的背影又混入到人群中，周妍只得加快了脚步。
男生的白色毛衣，像逃匿的兔子一样，时而出现，时而被人群淹没。
周妍感觉自己又加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旅程。
再一次睁眼时，周妍便看到了窗帘上的光影。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从屋檐下滴落的水珠，像雨声一样，落在地面，然后传回清晰的声响。
天晴了！她想到。意识逐渐清明。
她闭着眼试着重新回忆梦中的内容。然而随着时间的一步步流逝，却怎么也无法想起全部了。
梦里男生所说的不在了，是她猜测的意思吗？
昨日汽车被堵，周妍打发时间无意间在手机上搜索“古安街”的相关信息时，看到了这样一条新闻。
据梅井市官方媒体报道，2月12日9时2分，梅井市公庄镇消防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公庄镇古安街一房屋起火。
接警后，指挥中心立即调派7消防车、30多名消防员前往扑救。
9时55分，现场大火基本扑灭，过火面积约100平方米，无人员伤亡。
事故发生地为古安街一两层楼高的民房。目前，事故具体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如果说那栋房屋正是新闻报道中火烧了，那么她没有找到那栋房子，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惜，该事故留下来的新闻报道也和车祸事故一样，相关报道极少。
被烧的是哪栋房子？有什么样的特征？在古安街的什么位置？新闻报道里都没有提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