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每家每户接通了自来水之后，来水塘的人便少了。昨夜下了一场雪。这里，几乎维持着早上看到雪的样子。
周妍循着水塘边上的新脚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周婷的身影。
但她十分肯定周婷不久前，是来过这里的。
在堤坝的某处地方，周妍停了下来。这里的脚印有些密集，她想对方应该在这个地方停留了一会儿。
周婷想什么？
周妍站在这处地方，试图窥探出周婷的想法。看着平静且肃杀的水面，她承认，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仍然不能平静地看待这处地方。
她究竟想从这里看到什么？
她回到周峰家时，大门仍然是关着的。周婶老实地待在房里，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没选择进去，而是站在距房子一定距离的地方，再一次给周叔打电话。
所幸，这一次电话很快接通了，接电话的是周叔本人，他说他马上就到家了。
她从手机里听到了汽车鸣喇叭声，她猜想周叔已经坐在车上了，稍稍安了下心。
挂了电话，她便一直望着周峰家大门的方向。五分钟之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时，发现是父亲。
两人都看到了对方，却又都“默契”地一句话没有交谈，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她站着继续等周叔回来，而父亲则继续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看到父亲时，她本想说出周婷不见了的事，请求父亲帮忙找一找。
但不知怎么地，她回想起刚到家的那一天，周峰朝她家里看了看，立场坚定地说不进去的一幕。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父亲和周峰家，从很久以前，关系就变得疏远了。
不久后，她看到自家的瓦片上升起了白烟。现在这个年头，还能看到炊烟的房子，怕是只有自己家了。
周叔回来，是半个小时之后。周妍简要的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他镇定地听完，先进屋看了一眼周婶的情况。周婶已经昏睡过去，然后他果断地将她抱回了卧室。
安妥了周婶，两人分开去找周婷，然而一直到天黑，她们也没有找到周婷，而周婷也没有自家回家。
过了六点，温度降了下来，开始下起了小雪。周叔平静的脸色开始有了些裂痕，开始给村里的熟人打电话，帮忙找人。
期间，周峰有打过一个电话。他说他已经将整个村子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人，现在他已经找到隔壁村去了。
两个小时之后，事情仍然没有一点进展，每一个人都说没看到周婷，就连像周婷一样的人影都没看到。
不得已下，周叔报了警。
在等待警察来了解情况之前，周叔让她先回家跟父亲报备一下，别让她父亲担心。
她本想说不需要，但看着周叔捏着眉头一副忍耐着烦恼的样子，她还是准备先回一趟家。
作为长辈，也许是不会允许自己在晚辈面前露出情绪化一面的。周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也许，她刚踏出这个门，这个年纪能当她父亲的人，就会垮下肩膀，抱着头，露出愁眉苦脸的另一面。
手电筒照射下的雪，像雨一样密密麻麻下着。积雪的路面上，印着人踏出来的黑色脚印，有些很深、有些很浅。周妍眯着眼，细细地瞧了一下，若有所思。
一切看上去很安静。
周妍没有进屋，而是观察着院子雪地上的脚印。她家基本没什么人会造访，脚印也只有熟悉的那几个。
她在几个脚印中细细分辨，最终顺着有些模糊的痕迹，在一棵柿子树三米之前停下。
冬日柿子树，裸露的褐色树枝，手电筒的照射下，染了光线的树枝的形状，突显出来。平日未曾注意的树枝的形状，一目了然。
如此清楚地看清树的面目，像是第一次遇见一般。布条做成的拖把，就搭在树枝上，有绿色，红色……还有一点不称的金褐色。
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对方自己出来。
她这时，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对方的眼泪。她记得，妹妹的灵堂上，这个人也哭了。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周妍听见了雪里的脚步声。
手电筒的光线将对方半边脸庞清晰地映出来，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汗，几缕头发黏在她的额头上，周婷整个样子看上去又冷又狼狈。
寻找一人的缺点是很容易的，因为那正是自己消极情绪的映射。
周妍盯着她冻得发白的脸看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拨通了周叔的电话。
“人找到了。”电话接通后，她直接道。
她一边留意着对方的动作，一边简要地和周叔说了周婷的情况，然后又给周峰去了电话。
但她最后发现自己完全没必要这样神经兮兮地盯着周婷，因为直到电话结束，周婷就像一尊雕塑一样，靠着盛雪的树干一动不动。
树枝上凝固着她们的暗影，周妍走过去将脖子上的围巾挂在了对方身上。
对方受了惊扰，愣了愣，又恢复成一副呆呆的样子。
此时周妍倒不担心对方跑了。看到周婷现在的样子，她觉得就算跑了，她也能立刻把她抓回来。
黑夜里，响起了快速的脚步声，周妍将手电筒移向声音处时，看见周叔朝她们这边奔跑过来。
“我今天原本打算跳下去的。”耳边，原本安静的周婷突然冷不丁说道。
周妍震惊地看向她。
什么原本打算跳下去？要跳下那个水塘？
对方的眼神，让她确定自己没有误解对方的意思。
在她开口出声询问之前，周叔已经跑到近前，脸上的表情被急喘的热气遮挡住。
没等周妍反应过来，周婷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重重的一巴掌，在黑暗与光线交织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周妍诧异地看着周叔直挺挺的背影。
她没想过周叔一上来什么也没问，连给周婷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上手打人。
她有些不忍地看向周婷，本就冻得发白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周婷只是红着眼，却没有哭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