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孺直起身子，准备下床跪拜，毕竟屠渊又救了他一命。
“嘶——”秋子孺才刚有所动作，便觉全身上下如同散了架子一般，不仅提不起丝毫力气，还有阵阵疼痛与麻痒之感，滚滚袭来。
屠渊微微摇头，伸手将秋子孺好不容易支起的身子放平，转身拿了一把木椅放在床边坐下，沉声道：“不必再费劲了，你本就年幼，又受了不少刺激，加上精、气、神严重亏损，身体早就承受不住，得一场大病在所难免，没有一命呜呼就已经算你撞了大运。”
“多久能好？”秋子孺如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挪动，只是一想到那一晚血与火的场景，他就不禁感到痛苦。
还有无助……
屠渊盯着秋子孺看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快则三天，慢则半年，你经此大劫，能活下来已是异数·，何况灭门之仇也报了，为何还这样不珍惜性命？”
秋子孺不答话，侧头避开屠渊的视线，一双满是伤痕的小手紧抓着被褥，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全然没了血色。
“欸——”屠渊叹了口气，伸手抓过秋子孺的左腕，两根手指轻轻搭在腕脉处，想要再帮他看看病情是否好转些。
片刻后，屠渊突然发出一声轻咦，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双眼微微眯起，左手不时轻捋银须，心下暗暗惊奇。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身世悲凉的孩子，脉象竟然如此奇异，或强或弱，或长或短，甚至会消失一段不短的时间。
只是之前给这孩子诊脉，为什么没有察觉？
屠渊心中一动，运起内力化成一丝，尝试着输进对方体内，打算利用真气仔细探查一番。
这丝内力犹如一根细针，轻而易举地钻入秋子孺体内。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屠渊忽然发觉自己的内力失去了控制，转眼间消失不见，哪怕他不信邪地再输一丝内力进去，结果也是如同之前一样。
这种状况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诡异、离奇。
内力到底是凭空消失，还是被眼前这个孩子吸收、剥夺？
实在让人好奇得很。
可他如今无法利用内力探查，其中的原因只能是化作一团迷雾萦绕在心头。
秋子孺察觉自己的手腕被按得越来越痛，转过头才发现眼前的老者时而皱眉不语，时而惊愕诧异，表情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是不是没救了？这样也好……”秋子孺不知道屠渊的所思所想，误将其当成了对方发现他的病情恶化、救无可救，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即像是放开一切不甘地笑了笑。
屠渊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根本没注意到秋子孺的误解，只是有些焦躁地摆了摆手：“老夫的确未曾碰到过与你类似的情形，枉活了这么多年，但要说是没救，那未免有些为时过早，办法……是有，就是有些费时费力罢了。”
秋子孺听到这些话，身体顿时一僵，双眼浮起一层水雾，再次将头侧向一边，不再去看屠渊。
片刻后，秋子孺略微有些哽咽地道：“在这世上，我已经没了至亲之人，与其独自苟活下去，倒不如随父母亲人一同魂归，说不定来世还能再为人子，老先生又何苦为了我这条贱命枉耗心神。”
屠渊心中正思考着解决之法，刚好处于最关键的时刻，没能听出秋子孺说话的语气不对劲。
他一生习武，但凡认识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武痴，江湖上虽然名声不显，但一身武功造诣却早已经登峰造极。
也因此，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喜欢以己度人。
这次也是一样，他将秋子孺说的话稍一过脑，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家族遭难，任何人都想报仇雪恨，或是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办法就只有练成绝世武功，可如今拥有这诡异的身体，根本无法保证是否能够正常习武，肯定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屠渊来到秋子孺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我不知你父母是谁，但想来他们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般轻生，你暂且宽心静养，至于那怪病，老夫早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秋子孺将身子缓缓团起，脑袋深深埋在被褥之下，断断续续地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见他没有拒绝，屠渊微微一笑，转身想要离开屋子，前脚才刚刚踏出房门，身后就传来秋子孺的声音，“我与恩公素不相识，恩公又几次三番救我，为何还要帮我治病？”
仰头看着屋外晴朗的天空许久，屠渊这才回道：“初时只是单纯看不惯那些恶人的做法而已，后来觉得你看起来像我一个老友年轻时候的样子，他曾经对我说过，人死不一定就是终结，只有被彻底遗忘，那才是真正的魂飞魄散，所以就算是为了你的父母，也要继续活下去。”
“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恩公……叫我屠老伯就可以了”屠渊说完，踏出房屋离去。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合上，秋子孺再难压制自己的情绪，头罩着被褥，嚎啕大哭起来。
另一边，屠渊缓步走到距离木屋不远的一条小河边，看着水中的倒影，自嘲道：“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擅长说谎。”
原来，屠渊口中的老友其实就是他自己。
年轻时的他虽然与秋子孺的境遇完全不同，但是所面临的问题，在他看来却极为相近。
所谓的一生习武、练武成痴，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师父错看了他。
那一年，他年满十四岁，是门派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弟子。
那一年，他已经拜师习武近八年，却比不过刚入门不足两年的师弟师妹们。
虽然门中的师弟师妹见到他时都很恭敬，但那也仅仅是因为门规极严而已，背后说他的闲言碎语，他可以倒背如流。
师父对他极度失望。
有一天，找到他，对他说：“与其在这里虚度光阴，不如早点下山另谋出路吧。”
那一天，他第一次不顾长幼尊卑，大声对着师父怒吼：“下山？是去跑堂，还是去耕地？那般泯灭于世间，依我看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你们所有人都是错的！”
自此以后，他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
他成功了，历经无数难关，他终于达成所愿，成为江湖中少有的绝世高手。
但他也失败了，当他重新回到门派时，原本的名门大派已经变为一处无名山庄，庄内仅有几人，都是原掌门的子女亲人，他们根本不认识屠渊。
此时，识得屠渊之名的人，他不认识，也不熟悉。
而必须重新审视屠渊之名的人，他再也找不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他自己看来，他已经死了。
“欸……”屠渊长长叹了一口气，沿着河岸一直走，去到附近的小镇采购。
第七天傍晚，屠渊领着已经能够行动自如的秋子孺来到一处洞穴。
两人手持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走向洞穴深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秋子孺隐隐觉得附近的空气变得潮湿，不久就看到身前横着一条暗河，河边停靠着一艘简易木筏。
利用木筏度过暗河，屠渊告诫秋子孺要紧跟他的步伐。
时而紧贴着石壁侧身行走，时而按照一定的规律蹦跳前进，如此这般，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两人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个极为隐秘的石室。
点燃石室内的几处烛台，秋子孺惊讶地发现石壁上刻着无数蚊蝇般大小的字，文字中间还夹杂许多姿势各异的人体绘图，石室中间则是一整块好似擂台的圆形石板，高出地面近三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