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孩童缓缓站起身,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勒痕。
他嘴上虽是在道谢,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淡漠无比,眼神中更是没有丝毫灵动感,宛若一口枯井。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请受我等一拜。”刚刚解开束缚的其余二十多人跑到灰衣老者面前,纳头便拜。
他们此时脸上还挂着泪痕,混杂着黄沙显得十分清晰,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不必谢我,老夫也只是恰巧遇上,顺手而为。”充满沧桑而又浑厚的声音响起,灰衣老者长袖一挥,众人只觉自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起,再无法跪拜,便只能作罢,改为躬身致谢。
灰衣老者轻轻颔首回应,复又指了指跪在旁边不动的骆驼,“老夫如今还有其他要事在身,恕不能远送,众位还请将它一并牵走,或许可以在回家的路上省些力气。”
众人之中,不乏一些已经被吓破胆的,本还打算求情,想让灰衣老者护送他们一段路程,没想到对方却先将话堵死,唯有神色黯然地跟着大伙儿再次拜谢。
“啊——!”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后方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吓得那些刚刚获救的男男女女乱作一团,眼神中满是惊恐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望向声源处。
只见之前那个获救的孩童正施施然地从一名恶汉身上站起,接着又走到另一名躺在地上的恶汉身前。
红色的鲜血遍布全身上下,这个只有七岁大小的孩子,看起来就像是从鬼蜮里爬回的鬼魅魍魉。
许是感受到了其他人的视线,他侧头淡淡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双手反握不知从哪里拾到的钢刀,刀尖随着他一用力,直刺了下去,惨叫声顿时再次响起。
或是因为他年幼无力,无法将钢刀一刺到底,整个过程缓慢犹如酷刑,怪不得众人觉得之前的惨嚎声会那般凄厉。
原来,这几名惨死的恶汉只是被灰衣老者的轻哼声震晕过去,受了些内伤,并没有性命之危。
那孩童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趁着众人拜谢之际,偷偷拾起恶汉老五掉落的钢刀,打算将这些残存的恶汉一一刺死,不留任何活口。
孩童刺死一个便接着刺下一个,中间毫无停顿。
直至灰衣老者来到他身前,一把扯住再次举起来的短小手臂。
那孩童不肯放弃,尖叫着扭动身躯,想要挣脱,可任他如何用力也无法挪动分毫。
灰衣老者暗自皱了皱眉,低喝道:“够了,再这样耗费力气,你根本走不回关内。”
幼童抬眼看向身旁的灰衣老者,声若寒冰般道:“这些人杀我父母,屠尽秋家上下三十余口,只余我一人苟活,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倘若不能手刃了这些贼子,以后去了下面,还有何颜面见我亲人。”
灰衣老者听得孩童说出这番话,不由得一愣。
这哪里像是七岁孩童该有的觉悟……
灰衣老者本就怕用力过猛,扯伤了他,愣神之际,手劲又再松了松,那孩童便挣脱束缚,再无阻碍,双手用力一沉。
等到灰衣老者反应过来时,惨叫声已经再次响起,又一名恶汉跟随同伴去了黄泉路。
孩童左右看了看,见被自己默默记下的恶汉已经全部授首,便扔掉钢刀,噗通一声跪在灰衣老者身前拜了三拜。
老者这次没有出手阻拦,只是抿嘴站在那里,掩在长袖中的一双手微微颤动。
孩童起身便要离开,只是才走出去三步,却又退回老者身边,“小子秋子孺,还请恩公告知名讳。”
灰衣老者沉吟许久,直到他发现秋子孺破烂的衣衫里面青紫相间,这才叹了口气,低声道出本名:“……屠渊。”
秋子孺默念几次,牢牢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转头朝着被绑来时的方向走去。
屠渊望着秋子孺瘦小的背影,抬手看了看掌心,又轻抚了一下胸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秋子孺走远,那些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男女才围了上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死者为大,与善恶无关。”屠渊沉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众人面面相觑,虽心有不甘,但还是齐齐称是,将那些劫匪的尸首一一掩埋,又收取了钢刀,以便路上防身。
等到众人收拾停当,牵着骆驼来到屠渊身侧站定,他便指着秋子孺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其余不必多言,只望你们能带上他一同回去,平时多帮衬一二,教些手艺,方便他以后讨个生活。”
“大人有言,我等必当尽心竭力,不会让他受苦。”众人心中有些犹豫,但一想到对方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只好答应下来。
“嗯,这样便好。”话音刚落,屠渊的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在了十数丈外,几息过后,便不见了踪影。
屠渊走后,一行人加紧赶路,速度不可谓不快。
一是因为死里逃生,心中欢喜,便也没觉得疲累。
二是因为他们要尽快追上先行离开的秋子孺。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可他们一众人却连秋子孺的影子都没见到。
被掳走的这一路,众人受尽磨难,随后又经历大悲大喜,所有人心情逐渐平复之后,都觉得浑身疲软,加上夜晚赶路危险重重,虽归心似箭,但也只能寻了一处地方休息。
至于秋子孺,大家只能在心中为他祈祷。
第二天一早,众人再次启程。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回到了关内,可依旧不见秋子孺的身影。
有人提议回去搜寻,有人提议报官,可大多数人早已被归家的幸福占满了心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一来二去,秋子孺这个名字,他们再也记不起来了。
而此时的秋子孺正缓步走在沙漠当中,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如今又渴又饿,更因此昏迷了数次,也亏得他命大,没有一睡不醒。
刚开始还能感到嘴唇干裂出血,喉咙好似在冒火,肺部灼痛不已。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单纯的执念,向前走。
又过了一会儿,秋子孺眼前一黑,再次昏迷过去。
当秋子孺醒来时,他发觉自己竟平躺在一张木床之上,身下铺着厚褥,身上盖着锦被,微风不时从斜对面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如同记忆中的老家一样令他感到舒适。
只是相对于老家的奢华而言,这个房间布置的过于简单。
除了躺着的木床外,便只剩窗下的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虽然它们看起来很结实,但根本谈不上做工精美。
听着窗外传来的鸟叫虫鸣,闻着轻风吹进来的不知名花香。
秋子孺忽然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父亲依然在客厅接待来往商客。
侍女兰儿定是与香儿在后花园嬉闹。
母亲坐在园中的亭子里品茶,发现自己还不起床,便会笑骂着推开房门……
正想着这些,秋子孺就听见耳边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微笑,期待那一声无奈地喝斥响起。
“你醒了。”
苍老的声音传来,秋子孺脑海中美好的画面顿时支离破碎。
他嚯地睁开双眼,就见一位老者正低头看着自己。
银发银须,身着灰色长袍,正是昨天救了他的屠渊,只不过他这次并没有戴面具。
屠渊的声音满是沧桑之感,但从他的容貌看起来,也不过才四十岁上下。
梦,醒了。
仅此而已。
不久之后,自己就能和他们团圆。
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