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她梦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她有着令所有人都羡慕的哥哥。是永远宠着她,让着她,无条件答应她一切要求的哥哥;是不论她多么任性荒唐,都不会对她发火的哥哥。
所以,最喜欢哥哥了。
哥哥外貌出众,成绩优异,在学校里担任着学生会长一职,同时还弹得一手好钢琴,是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缺陷的人,不论走在哪里,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因为太喜欢哥哥,所以无时不刻都想要黏在他的身边。哥哥学钢琴,她在旁边看漫画;哥哥学画画,她死缠烂打地要给他当模特;哥哥喜欢吃甜食,她就跟着家里的厨娘一天一个样地学做蛋糕,巧克力和舒芙蕾。哥哥考高中的时候,她翘了一天的课,拎着小食盒坐在考场外的树荫下,就等着铃声响起,让哥哥做第一个品尝她新烤的曲奇饼的人。
她对哥哥这么好,理所应当地认为哥哥也是愿意陪在她身边的。所以当得知哥哥并没有选择从他们所就读的私立初中直升到同一校区的高中,而是选择了市里另外一所公立的高中时,她先是震惊,再是愤怒,最后是产生了一种被背叛了一般的委屈感。
为什么呢?
她哭过,闹过,撒泼耍赖地使出了一切手段,甚至搬出家里的大家长来想要逼着哥哥转学。但一向事事对她百依百顺的哥哥,偏偏在这一件事情上,说什么也不依她了。
那大概是哥哥第一次对她说“不”。而她在和哥哥冷战半个月之后绝望地意识到,这并不能对哥哥造成什么影响。
是她离不开哥哥,不是哥哥离不开她。
她生气,但更令她害怕的是未来高中三年时间都不能和哥哥在同一所学校。以她游手好闲的程度,凭着家里老爸的关系直升到她读的那个贵族私立学校的高中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关键是,哥哥读的那所市重点高中,是要考的。
她在饭桌上宣布要考进市一中的时候,她老爹吓掉了手里的筷子,而坐在她身边的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平静地把手中剥好壳的虾仁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说,“好啊,我觉得小芸可以的。”
这句话,是他们冷战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她很开心,觉得哥哥一定也是希望她能和他上同一所高中的。
现在想想,大概谢留从来都不认为他真的能够考上市一中。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想要开始从她身边逃开了。是她太蠢一直看不出来,还一直一厢情愿地抱有幻想。
她从来都不是学习的料,从升上初中以后更是没一天把心思花在过学习上。为了能考上市重点,她头悬梁锥刺股,家里请了八个家教老师,每天从学校回来之后连轴转地就开始让家教给她补课。如此这般度过了半年,总算是顺利以踩线的分数险上了市重点。
她老爹高兴疯了,包了全市最好的酒店的场摆了声势浩大的升学宴,为的就是显摆他女儿靠着自己的本事考上了重点高中,在一众纨绔中显得尤为清流。但是她却不开心。
因为,在她的升学宴上,她最期盼的那个人,没有来。
她被人群众星拱月地围着,溢美之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糊里糊涂地被灌了不知多少酒,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捏着手机跑去厕所里给他打电话。
电话被接起来,她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但是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一瞬间,她的酒醒了一般,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声音变得很冷,“你又是谁?我哥哥的电话为什么会是你来接?”
“是谢留的妹妹啊。”对方笑了起来,“我是谢留的同学,我们最近在筹备校庆文艺演出的事情,现在在排练呢,要我叫他接电话吗?”
然后对方似乎是将电话拿远了一些,提高了声音喊,“班长,你妹妹打电话找你呢!”顿了顿,又笑着说,“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你还有个妹妹?”
这话太过于刺耳,谢芸连呼吸都窒住了,她闭了闭眼,清晰地听到了谢留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帮我挂了吧。”
然后是“嘟”的一声,电话断了。
她的脑筋已经被过量的酒精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握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在原地站了几十秒,然后抬手将手机狠狠地摔倒了面前洗手台上的镜子上。“啪”的一声,碎裂的声音惊天动地,哗啦啦的碎玻璃渣掉了一地,有些甚至飞溅起来划伤了她的脸。她盯着裂成蛛网般斑驳的镜面,每一块小碎片里都倒映着她此刻暴怒的可怕形象,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被划伤的细小伤口处还有血丝缓缓渗出。
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极度不理智的状态,但她也冷静不下来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见到哥哥,现在,立刻,马上。
市一中离她办升学宴的地方并不远,司机把她在校门口放下了,还有些担心地想要跟上来,但是谢芸此刻身上“拦我者死”的气息实在过于浓重,司机只好任由她就这样横冲直撞地冲进了市一中已经放学很久,空无一人的校园里。
其实谢芸在那通电话里并没有清楚地得知现在谢留究竟身处何处。但是市一中毕竟只是个公立高中,并没有多大。谢芸一路凭着直觉找过去,隐约地听到了乐声。
是经典的D大调卡农。谢芸依稀记起谢留似乎最近在家里也在练这首曲子。她循着钢琴的声音走到了学校的小礼堂前,黑色的大门虚掩着,温暖的橘色光线从门缝中倾泻而出。她从门缝中看到穿着黑色西服的少年身姿笔挺地坐在钢琴前,嘴角浅浅地挂着微笑。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突然地就柔软下去,呆呆地看着坐在舞台中央的哥哥,像是一颗会发光的珍珠,熠熠生辉。
紧接着,小提琴优雅轻快地响了起来,完美地融入了潺潺的钢琴中。她顺着哥哥的目光,看到了站在钢琴旁边,一袭白裙,清瘦修长的少女。
他们注视着彼此,眼中都含着默契的笑意,在悦耳动听的旋律中,仿佛天作之合的一对。
那一刻,她最喜欢的哥哥,在对着别人微笑。
她用力地踹开了面前那扇老旧的大门,“哐”的一声巨响,不堪重负的大门在撞到墙壁上之后又吱吱呀呀地缓慢弹回来。舞台上的乐声戛然而止,两个人同时转头看,看向从门口气势汹汹走过来的谢芸。
“小芸……你怎么来了?”谢留微微蹙起了眉。
“来看哥哥的表演呀。”谢芸笑着,走到舞台上。径直走到了那个少女面前,微微仰头问,“你就是接我哥哥电话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李玉琢。”李玉琢直觉地感觉到来者不善,虽然在此之前她与这位美得有些凌厉的女孩从未见过面。
“小芸,你喝酒了?”谢留也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你醉了。”
“一点点,不用担心,哥哥你知道我的酒量很大的。”谢芸语气不算冲,但却并不转头看谢留,而是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李玉琢,那眼神从李玉琢的脸上,缓缓落到她手上提着的小提琴上。
“你的小提琴真漂亮,可以给我看看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从李玉琢手上接过了她的小提琴。
“我很羡慕你们这种会乐器的人,我哥哥是从小学钢琴的,我就没他那么厉害。“谢芸拿着小提琴,走到了钢琴的前面,”今天是我的升学宴,我本来以为我至少能听到我哥哥送我的一首曲子,但他都没有来,就是为了和你排练。我很生气。”
“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啊,我都没办法对他发火的。”谢芸的眼神迷离,笑眯眯地说,“所以就只好,拿乐器出一口气啦。”
然后下一秒她抡起手里的小提琴,像抡一柄大锤子似的,用力砸到了面前的钢琴上。钢琴发出悲怆的轰鸣,混合着小提琴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像是一种另类的合奏。
李玉琢捂住耳朵尖叫了起来,而谢留站在原地没有动,皱着眉看着谢芸一下,一下地,像是泄愤般用力砸着手里的小提琴,末了把手里剩下的半截碎木随便地一扔,拍了拍手,轻松地对李玉琢说:“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谢芸,是谢留的妹妹,今年也要进入市一中了。你的小提琴,我会赔给你的。但是,下一次,你再肖想我的东西,我就不只是迁怒到小提琴上了哦。”
这场闹剧的最后,似乎是以谢留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学校的礼堂作为结尾的。即使她这般地给他难堪,他也不曾对她发火。
醉酒的是她,生气的是她,闹事情的还是她。明明没有一句责备,她却莫名地觉得委屈,哥哥的那句轻飘飘的“挂了吧”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
这样的哥哥,太过反常。
于是被骄纵惯了的大小姐在原地站住了脚,使劲儿拉着她的哥哥停了下来。
谢留回过头,神色平静:“怎么了?”
“你生气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询问对方的心情,语气却依旧不可一世。
“没有。”谢留微不可闻地顿了顿,慢慢说,“你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她松了口气,重新开始提出任性要求:
“那你答应我,永远都不对我生气。”
“好。”
“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好。”
“不许骗我。”
“好。”
“拉钩!”
哥哥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是冰凉的,轻轻勾住她的小指,“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