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story 2 谢留视角
谢留抬起头往上看去,夕阳的余辉透过明净的窗户洒落一地,逆着光线,他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少年半弯着腰,手肘撑在篮球场二楼的护栏上,托着腮笑微微地注视着楼下的这一场闹剧。
他的连帽衫拉链拉到一半,衣服里揣了一只很小的小奶狗,只探出了半个脑袋,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
两个人的目光相接,少年的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些,居高临下地对谢留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他颐指气使的态度太过自然,一看就是习惯了高高在上地对别人下命令的人。这种仿佛是与生俱来高人一等的欠扁气质,除了谢芸以外,就只有她的那位青梅竹马能有了。
谢留上了楼,走到张谦面前。他正在玩怀里小狗,听到谢留的脚步声,头也不抬,问道:“这是我今天在操场上捡的小土狗,打算送给小芸当生日礼物的,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谢留说:“她应该会喜欢更名贵一点的品种。“顿了顿,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向我咨询有关谢芸的生日礼物送什么好这类问题吧?我问你,谢芸说的那句话,是你传出去的吗?“
对方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毫无歉意地坦诚承认了:“是啊。”
谢留皱了皱眉,继续问:“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张谦沉思了片刻,突然一拍手掌:“大概是为了好玩吧。”
看到他这样明显的戏耍态度,谢留的声音也冷淡了下来:“你如果要找乐子,麻烦不要扯上我,我不是你们手里的玩物。”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张谦就笑了,一边抚摸着怀里的小狗的脑袋,一边拉长了语调慢慢地说:“说什么呢,会长大人……把你当成玩物的又不是我,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呀。”
谢留的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脸色阴郁:“……你什么意思?”
“哎呀,你不知道吗?”张谦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谢芸拿你和我打赌的事情。”
谢留愣住了,然后猛地反应了过来。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张谦打量着他,佯装惊讶道:“全校都知道了的事情……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公主还真是有心了,为了照顾你的自尊,没想到能瞒得这么滴水不漏。”
谢留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她拿我,打了什么赌?”
“就是赌,今年的学生会主席你到底还能不能连任咯。谢芸对你可是很有信心的,结果到最后,还不是用了和我差不多的手段。”张谦嗤笑了一声,戏谑道:“我送PS4,她就送Iphone。不愧是谢家的大小姐,出手阔绰,非要压我一头。可是,她花了这么大价钱,还得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怕被你知道。末了好不容易把你拱上学生会主席的宝座,也没见你多么开心,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还是做了。看来,就算是玩物,你也是公主相当喜欢的一个呀。”
谢留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脑袋里像有一只愤怒的野兽在咆哮着快要冲出理智的牢笼。即使是刚才被人围攻羞辱,他也不曾像此刻这样羞恼。大概是因为,张谦的每一句话,都正正好好地刺中了他的要害。
他终于忍不住低吼了出来:“我根本,就不想要她的这种喜欢!“
四周安静了下来,张谦终于不再笑了,看向谢留的眼神轻蔑而怜悯:“你在说什么呢,你应该很庆幸你能被她喜欢才对。没了谢芸的喜欢……“他把怀里的小土狗抱起来,亲昵地蹭了蹭它湿润的鼻尖,”你和它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天晚上,坐在车上,和谢芸一起回家的时候,谢留开口问了谢芸:“小芸,你为什么要拿我和别人打赌?“
他明显感觉到谢芸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她转过头,硬是假装若无其事道:“没有啊,我从没有拿哥哥和别人打过什么赌。“
她还在负隅顽抗,谢留闭了闭眼,只觉得满心的疲惫,轻声说:“张谦都已经跟我说了。“
谢芸又是一愣,然后破罐子破摔似的说:“是啊,我是跟张谦打赌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嘛!我说哥哥你那么优秀一定可以连任学生会主席,是他非要和我杠的!最后我不是赢了吗!“
谢留蹙起了眉尖:“那你又为什么,要用那种手段来赢?就算最后我当上了学生会主席,那也不是因为我优秀,而是因为你送出去的手机!“
谢芸瞪大了眼睛,大声道:“那又有什么不对吗?张谦还不是送了PSP!而且,哥哥你不是说了想要当学生会主席吗?“
谢留抬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你根本没必要……“
“有必要的!“谢芸打断了他的话,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给你。“
然后,咧开嘴,露出了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因为,我最喜欢哥哥了嘛!“
谢留看着她那花儿般的笑靥,脊背一点点僵住了,说不出话。
是啊,这就是谢芸,他早就应该知道的。
任性,霸道,强势。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口口声声地说着喜欢,理直气壮地插手他的一切事情,在他的身上烙下“谢芸专属“的印记。这样的喜欢,太过强烈汹涌,像是飓风或者洪水,总是会给他带来灾难。
他曾经那么依赖谢芸的喜欢,后来又那么希望摆脱谢芸的喜欢。
对她的感情过于复杂,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对谢芸,到底是迫不得已的爱,还是不够纯粹的恨。
就像他也记不清楚,那只被张谦送给谢芸的小狗,最后到哪儿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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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留猛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灿烂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他闭了闭眼,转过头,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探。
并没有摸到人。
身边的被褥已经冰凉得没有了一丝温度,只有枕头上微微的凹陷,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躺过。
谢留慢慢地坐起了身,低声唤道:“小芸?”
没有人回应。偌大的卧室里空空荡荡的,原本悬挂在墙壁上大大小小的结婚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撤掉了。
谢留猛地回过头,发现床头上那一幅最大的画框,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比周围墙壁颜色都要更浅一些的相框形状。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冲到了房间外喊了一声:“谢芸?”
没有等来谢芸的回应,反倒是在一楼客厅摆放新鲜绣球花的管家应了一声:“谢先生,小姐走了。”
谢留勉强平复了自己的语气,走下楼询问管家:“她去哪儿了?”
“小姐没说,只是说这段时间不会回来了。”老管家说。
这算什么?
为什么有种被人嫖完以后翻脸不认账的感觉?
“那照片呢?”他吸了一口气,声音阴沉道,“她把照片也都拿走了吗?”
“没有,那些照片……小姐今晨吩咐拿下来以后,烧掉了。”管家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谢留的脸色,“还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吵醒您。”
谢留闭了闭眼,转头把目光投向窗外。
花园里的玫瑰花开得正盛,那是谢芸最喜欢的花。
在花圃旁边,是一堆焦黑的废墟,隐约露出了烧得半黑的照片一角。
有酸胀的感觉,从身体的深处,一点点扩散开来。
明明她已经放手了,为什么这种被束缚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
心脏像是被极细的蛛网细密地包裹,随着一根根丝线的收紧,缓缓嵌入血肉。
谢芸,这次是认真的。
收回了戒指,烧掉了照片,固执地说要离婚。
她是真的,要喜欢上别人了。
在黑暗中,他的梦魇一直在重复这那句话:“没了谢芸的喜欢,你什么都不是。”
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应该觉得轻松才对,应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才对。
可是,为什么,都不对。
愤怒,不安,焦躁,恼火,脑袋里面,满满的都是谢芸。
一时是谢芸勾着他的手指对他说:“永远都不许离开我”;一时是谢芸将离婚协议书摆在他面前冷静地说:“签字之后,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一时是谢芸对他笑着说:“因为,我最喜欢哥哥了嘛”;一时是谢芸高昂着下颌,坚定地说:“他不是你,我也不会把他培养成第二个你。我会让他超过你。”
谢芸对他说过太多次的喜欢,一遍又一遍,让他深信不疑。然后,现在,谢芸却告诉他: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谢留。”
“所以,离婚吧。”
骗子。
谢留额角的青筋跳动起来,脑袋里像是潜伏着一条焦躁的小蛇。他如同困兽般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然后一脚踹翻了茶几上的大花瓶。
“呯”的一声巨响,瓷片碎裂,水流一地,新鲜的绣球花散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格外可怜的样子。
管家被吓了一跳:“先生……”
谢留咬着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上了楼。
一定,只是不习惯而已。
没有了谢芸,他只会过得更好。
他不喜欢谢芸,从来没有喜欢过。
因为,谢芸的喜欢,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妄之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