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大悲咒》给金墉带来的是耳目一新的感受,那刚才这首《新贵妃醉酒》,给他带来的则是直击心灵的震颤。
在所有人的眼中,华夏传统曲艺的没落是大势所趋,现代流行时尚的冲击,必然造成国粹艺术的式微,直至消失。
当所有港人目睹《星球大战》电影时,无不为之震撼莫名,更向往大洋彼岸的强大。
当大多数公司内部将《送给加西亚的信》、《卡耐基成功学》等书奉为职场宝典,热衷追捧时,无不为之惊叹。
来自西方的文化入侵,一直都是金墉忧心忡忡却又有心无力的无奈之事,常常暗暗悲叹,华夏五千年,曾经光辉灿烂、炫彩夺目的辉煌文明,竟隐隐出现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他曾在《明报》上摇旗呐喊,却是应者寥寥。
待《新贵妃醉酒》一曲奏罢,金墉埋在心间多年的夙愿和使命感,再次砰然而出。
将传统曲艺和现代艺术完美结合,唯有天庆做到了,此歌此曲,怎能不令他动容?
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金墉走上前抓住赵天庆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天庆见他眼角处的泪痕,低声道:“查先生,您失态了。”
金墉朗声笑道:“失态就失态吧,能听到这首歌,虽死无憾!”
其他人对金墉的态度不以为然,您就算护犊子也不必如此矫情吧!
赵天庆对众人道:“各位,请到会客室一叙吧!”
在低声交待黄霑一番后,赵天庆与客人移步会客室,一直到落座时,金墉仍旧抓着他的手臂。
亦殊笑道:“查总啊,我可是见你疼儿子都没这么亲昵哦!”亦殊是《明报》的签约专栏作家,故而在平日里都以查总相称。
金墉拍拍天庆的手臂,感慨道:“阿庆是不世出的天才,现在的成就已经不在我之下,我哪里敢奢望啊!”
亦殊打趣道:“是是是,您啦,成天开口闭口都是天庆,昨天不是偷偷对我说要过来开导开导他吗?怎么,这会见到真人,又忘乎所以了?”
金墉佯作不满地道:“偷偷跟你说,你偏要当面说出来,没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是不是?”
“威胁我啊!”
亦殊挽住天庆的另一条胳膊,表情夸张地道:“阿庆弟弟,要不姐姐来投奔你好了,收不收留姐姐啊?”
一片轻笑声中,天庆笑道:“倪姐大才,我怕我这间小庙供奉不起,不过请倪姐放心,只要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招呼。”
亦殊眼珠子转转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现在就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赵天庆突然想起香江文化圈中的一件趣闻,忙打断亦殊的话头道:“若是找查先生加薪的事情,您最好免开尊口,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
亦殊和黄霑老婆林燕妮都是《明报》的专栏作家,在七十年代后期香江经济回暖,物价飞涨,两人的稿酬却一直停留在几年前的水平,先后找了金墉要求加薪。谁知金墉对林燕妮道:“你那么爱花钱,加了又花掉,不如不加,就存在我这。”对亦殊却说:“你平时不花钱,加了稿费有什么用?所以还是存在我这。”
一时间,在香江文化圈子中传为笑谈。
亦殊听了天庆的话顿时气苦,恨恨地甩开他的胳膊,众人哄笑连连。
金墉问道:“阿庆,刚才那名年轻人叫什么?”
赵天庆道:“他本名唐胜晋,艺名唐龙,是梅保久先生的高足。”
金墉了然,点点头道:“原来是梅派的嫡传子弟,难怪唱功这般了得,他的专辑什么时候上市?”
赵天庆略作思忖道:“至少要到月底,我打算用一种全新的推介方式把唐龙推向市场。”
全新的推介方式?
在座的文人们多多少少和娱乐圈都有些关系,当下里不由得疑惑满腹,歌曲的推介无非那么几种,发唱片、制磁带、站台或是开演唱会,难道你还能耍出新花样?
众人表面上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笑容难免有些勉强,人群中的郑栋汉瞪大眼睛,他对天庆天马行空般的创新思维是深信不疑的,忍不住问道:“赵生,能不能透露一下?”
天庆笑道:“请大家稍安勿躁,这件事也属于商业机密,到时候自然会揭晓。”
亦殊好奇地问道:“看来阿庆弟弟很自信哪,你说的方式一定能成功吗?”
天庆道:“要不,我们打个赌?”
亦殊翻个白眼,嗔怪道:“还打赌,难道你舍得让娇滴滴的姐姐,去弥顿道光着屁股裸奔?”
噗噗噗——
正在饮茶的众人顿时瞠目结舌,口中的茶水喷涌而出,旋即哄堂大笑,黄霑从门外钻进来,满脸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要裸奔,谁啊?这么开放,我老黄可得好好观摩一番,学习学习。”
黄霑逗比似的话更是令人爆笑,郑栋汉与黄霑是多年故旧,打趣道:“你们赵老板和亦大家打赌,如果赵老板输了,就让你去裸奔。”
黄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切!我当什么事呢,就算全港的人和老板打赌,老板都绝对不会输。你们啊,看到的永远都是我们老板的背影!”
嚯!
一向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鬼才黄霑,居然也学会拍马屁了?这不是他的风格与套路啊!
众人一阵愕然,金墉笑道:“好啦好啦,今天我们已经打开眼界了,阿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大家都散了吧!”又对天庆道,“阿庆,我们单独聊会可好?”
赵天庆点点头道:“好,顾伯,请你带查先生到我的办公室,我交待一些事情就来。”
众人散去,天庆一一送别,亦殊临走时非得要搂住他说些悄悄话,看着天庆听了之后略显腼腆且不自然的表情,众人暗暗偷笑。
文人风流成性,女文人风流起来,呵呵,或许是佳话,也或许是疯狂。
怪就怪天庆长得帅人有才,亦殊不喜欢那才叫奇怪。
郑栋汉递上邓丽珺演唱的清样,天庆交给黄霑道:“老黄,你拿去混音,做好之后第一时间送到我的办公室。”
这还是金墉第一次走进天庆的办公室。
办公室面积不大,目测不到三十个平方,大班台上摆着大文件夹,其中数摞一尺余高的手稿,看来天庆的工作量确实很大。一台小坦克似的电脑和电话机摆在桌上的另一边,桌面很洁净,似是有人刚刚打扫过。
大班台前是一套欧式的古典沙发,宽大舒适,角落里放着一叠小被,想来是天庆困倦的时候休息所用,茶几上有数本黄一郎和官小宝新出的漫画。
两人落座,金墉问道:“老顾,阿庆真的准备进军漫画界?”
顾嘉飞苦笑道:“还准备呢,这几天下午,阿庆都呆在漫画工作室,前些天又从RB高薪挖了十五个人,一副拼命三郎的模样,我都不好劝他。东一锤西一棒,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在文化界,漫画属于边缘产品,并不被主流人士看好,香江的黄一郎确实传奇,也是经历了几番挫折和几经奋斗,才有今天的成就,令人不胜唏嘘。
金墉不假思索地道:“刚才人多不好说,等会他来了我说说他。”
在金墉和顾嘉飞的眼里,天庆的摊子似乎铺的有些大,写书、做歌、搞慈善、创漫画,还要准备圈地搞实业,不论哪一件事情都是耗费巨大精力的,万一哪步走偏了,不单单对天庆个人的声望带来打击,也害怕天庆因此沉沦。
天才很多,经历挫折泯然于世人的例子太多太多了。
金墉早已将天庆当成心头肉,顾嘉飞亦是将天庆当成自己的后辈,两人闲叙几句,邝美芸从门外伸出脑袋张望一眼,被金墉瞧见,金墉招手道:“小芸,到我这里来。”
邝美芸笑吟吟地走进办公室,金墉笑道:“真是个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好姑娘。”
顾嘉飞亦是夸赞道:“小芸是个好孩子,最识得大体,阿庆的眼光怎么会差。”
金墉笑着点点头,从随身包中取出一个精美的小礼品盒,“小芸啊,查伯伯就喜欢你这样脚踏实地的姑娘,这是我从英.国带来的小礼物,等你和阿庆大婚的时候,阿伯再送你们一份大礼。”
邝美芸羞喜地接过礼盒,“谢谢查伯。”
金墉又道:“今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跟阿伯说,要是阿庆犯了浑你管不了,别怕,有阿伯和你顾伯在,给你做主。”
邝美芸满口应承下来,这是赵天庆走进办公室,见三人其乐融融,邝美芸亮亮手中的礼品盒道:“查伯送我的。”
天庆笑道:“那你收好,将来留给我们的贝比做传家宝。”
哈哈哈哈——
金墉和顾嘉飞齐声大笑,邝美芸娇羞地跑了出去。
……
查传体守在车中近两个小时,年近二十的他虽然是金墉的独子,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文采,偏偏对美食感兴趣,特意拜美食家蔡阑为师。
金墉与送到门口的天庆挥手告别,钻入车中,司机发动汽车,查传体道:“爸爸,蔡老师和倪先生他们早都走了,你怎么才出来?”
金墉哪里还有心思管他们两个,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飞逝而过的高楼人群,心中还在为与天庆单聊时的内容所震惊。
他不明白,这个年仅25岁的年轻人为何会有如此多冲动的想法?
要把华夏文化推向世界之巅?
要把香江建成华夏文化的窗口?
要把自己的武侠小说推向世界?
要把香江所有的难民吸收改造成产业工人……
不论每一个想法,天庆都说的有理有据,自己根本无从反驳,落下的,只有心头的错愕和震惊。
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爱子,金墉道:“阿体,给爸爸说实话,你感觉天庆是个怎样的人?”
查传体想了想道:“如果未来我能有他成就的一半就知足了。”
金墉莞尔,爱昵地拍拍他的手背道:“天庆规划的未来不是你能想象的,就让我们爷俩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