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公!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穿着粗布褐色半袄衣裳面色苍白的嬷嬷跌跌撞撞的小步快走进了屋子里,一个没注意脚下摔了个四脚朝天,不顾的身上的疼痛,狼狈的扑倒在精心钻研茶道的丞相身边。本是聚精会神眼看就要琢磨出什么来却被人硬生生的打断,瞬间满面烦躁,皱着眉,抬手拂去散落在身上的茶水滴,冷瞧了一眼那奴仆。
“你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不过就是个女子生孩子能有什么?”
“回禀大相公,大夫人,大夫人生下小姐后血崩难产,血已经流了好多,床褥都已经浸湿,大夫说怕是不行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丞相闻言,一怔,隐了神色,只瞥了一眼那嬷嬷,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朝着后院的屋里走去。
本应是一家人围在滚烫的火炉面前吃着热茶热酒饺子的冬至,却见一个寒酸败落的屋子里一个虽面容姣好却毫无生气的妇人盖着一床残破的薄被紧逼着双眼地躺着。浓浓的血腥味直冲屋内,气味难闻到令人恶心作呕。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约莫着是十三四岁的丫头跪在那妇人面前,红着眼眶,纤细苍白的手将被子拉至妇人脖颈处。
“小姐,你,你可要挺住!小姑娘才刚出生,不能没有亲娘呀!”
妇人满目悲怆,泪水透过睫毛从眼角滑落,滴在了薄铺上,渐渐化开,氤氲了一片,与身下深红色的血融汇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楚到底是血还是泪水。
“我本就病体一具,本不配生下孩子,承天之恩,才能有一女,现就是我死,也是应当。只是可怜我儿,尚不足月便将无娘照拂,也可怜你柳枝,白伺候我一场,跟着我受苦受累,不曾受人高看一眼,却还要挨人辱骂欺打。等我死了,你便领了在我匣中的卖身契以及首饰银两去外面寻个自由吧。”
柳枝闻言,声音哽咽了起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深呼吸了几口气强打起了精神来。
“小姐切莫在多浪费力气,只管着好些生息,小姐还要看着我们小姑娘成人成家呢。”
妇人虚弱的摆了摆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只痴痴地望向那尚在襁褓之婴。柳枝望如此,急忙接过稳婆怀中的婴儿抱到妇人面前,妇人颤着手竭尽全力地从脖颈上扯下一枚玉佩,纤细苍白的手颤抖着拂去了那洁白玉佩上的腌臜脏污,小心翼翼戴到孩子脖中才拭去了眼角的泪,吻了吻孩子,阴郁地痛哭了起来。
丞相未入门便听得屋内一片哭泣,走进又闻屋中血腥气味,掩住口鼻,站在距离妇人五步之远,侧脸冷冽地看了眼那还在闭着眼睛沉睡的婴儿,挥了挥手,示意将婴儿抱出屋外。待屋内只剩二人之时,丞相面色才有轻微缓和,望着早已面无血色的妇人,目光柔和。
“如今这般光景,全由你一人而起。你可知错?”
妇人内心苍凉,不愿正目丞相,咳嗽几声,又嘲讽一笑。
“错?我知错,但我唯一的错,就是错在嫁给你,错在相信你,错在思慕你!”
丞相青筋暴起,怒目圆睁,但又看妇人已命不久矣,便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忍下这情绪,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玉佩。
“你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妇人咬紧了牙决然地阖上双眸,藏在被子里得手却止不住的颤抖始终不愿再出一声。丞相望妇人如此,闷头哼了一声,不愿再去瞧她一眼,赌气式的抚了衣袖,转身迈步出屋。柳枝见丞相已出来,急忙的奔向了屋内,喊了几声夫人却不曾见应声,小心翼翼的靠近夫人,伸手去谈夫人鼻息,才发现已经去了。身下一软,瘫坐在地,哭喊了起来。
夫人且宽心,一报还一报!奴婢定会为您报仇!
丞相出门,未行几步便听到来自柳枝的嘶嚎哭声。心中一阵刺痛,腿下无力,身形晃荡,扶着墙才勉强稳住。抬眸,眼眶中便是沉甸甸的泪水,看不清前方的路来。啪嗒一滴落入尘土。
红砖碧瓦的高墙中,有一处辉煌的殿宇,大雪纷纷落在殿宇屋顶之上,地面上,红梅上,红白交错中别具一番风味。屋内墙壁发出阵阵余香,令人心神安宁,雕刻着美妙绝伦的花样的檀木案子摆放在屋内,上面还放着精致的糕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那案子旁,透过窗缝瞧着外面的光景,面色柔和。
许久未曾见这样大的一场雪了。
“禀太后!任大夫人育下一小姐后去了。身边的丫头柳枝掐死了丞相身边的妾室孙氏的儿子后吊死在了大夫人的灵柩前。”
太后闻言,细眯着的眼睛中透露出了丝丝精光与愤怒。苍老的手因用力而导致青筋暴起,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姑娘嫁过去不过才三五年时间就这么香消玉殒!这孙氏善妒行为不端正,儿子死了也是一个报应。只是可怜那小姑娘,定成为那孙氏的心头恨。下懿旨,将那不足月的小姑娘接到宫中由哀家抚养。将大王妃风光大葬,许她家里黄金万两以示安抚。”
任大夫人乃是先任大将军之长女,任氏夫妇征战沙场,胜仗无数,最后为国捐躯,只留下两女,自小便养在宫中,从不曾吃半点苦,长女后嫁给于丞相,次女嫁于赫赫有名的宋将军。可谁曾料想,那丞相后纳富甲之女孙氏为妾后,竟苛待任大夫人,最后使任大夫人郁郁而终。
丞相大病一场,接到懿旨后,竟吐了一口血,想是自知理亏,如今太后要女儿面前亲自抚养,这算圣恩,忤逆不得,只好为孩子多加了几层被送进了宫。那孙氏含着泪,咬牙切齿的目送带着孩子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长指甲刺入手心,捏出一手血来也不曾发觉。只暗恨道,终有一天要让此女死在自己手下才能为自己死去的儿子报仇。
寿德宫中乳母预备了不下五个人,孩子到皇宫的时候已经一觉睡醒,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瞅着面前抱着自己的太后,吱吱呀呀的笑了起来,婴孩的稚嫩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太后望着孩子,也内心欢悦。逗着孩子,反复捏着瞧着孩子脖子上面的玉佩。这玉佩本是太后的贴身之物,赠予了任大夫人,先任大夫人已去,玉佩又落在了孩子的身上,太后眼眶微润。
“孩子可否取名字?”
“奴婢去接孩子来的时候,问过丞相大人,说是不曾取名,还请太后赐名。”
“这孩子命苦,刚出生就没有娘,又是在这样的一个下大雪的冬至里出生,便赐名为喜瑞吧。”
“孙儿给祖母请安!”
进来一个不到半米的娃娃,外披着一个斗篷,内穿着金丝绣成繁复花样的金色衣裳,因刚下过雪的原因,脸冻得通红,眼睛却扑闪扑闪的惹人怜爱。这是宫内不得宠的齐妃之子三皇子公西璇玉。虽在皇上面前不得宠,但齐妃教育有方,每日晨昏定省都能见着公西璇玉。
“起来吧。哀家吩咐过你们,这几日雪大,不必来请安,路上结冰滑的很,难为你了。”
璇玉笑弯了眼睛,微微做礼:“回祖母,孙儿知晓祖母为着孙儿们好,但孙儿想念祖母。”
太后被逗笑,又命人备了好些的吃食送到承月阁。喜瑞不知看到了什么咯咯的笑了起来,吸引了璇玉的注意力,璇玉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太后身旁,踮起脚尖望着怀中的小孩子,粉粉嫩嫩的小手紧紧握着,脸小小的头也小小的。
“这位就是宁丞相大人的千金吗?”
太后寻思,别看娃娃小,消息还知道的挺多。便抱着喜瑞凑近了璇玉,好让璇玉看个清楚。
“玉儿啊,将来把喜瑞许配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璇玉小脸一红,一阵踌躇,一脸纠结,最后才吐出一句:“孙儿年纪幼小,说妻子有点早吧。”
那可爱模样逗得太后大笑,身边嬷嬷也跟着笑了起来。寒冷大雪天中的寿德宫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添了一把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