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皮龙是动物世界里母性社会的典型代表。由于其雌性极其稀少的缘故,母龙的地位十分尊贵。它们统御族群,组织狩猎,仲裁纠纷,如同一位在王座之上端坐的肥胖女王。但和蚁后、蜂后那种虚有其表的东西不同,母龙的威慑力可是货真价实的。
它高大强壮,双足直立时的身形几乎可以等同于十几个雄性血皮龙的叠加,体表的颜色也不是阴沉的黄褐色,而是黄红色条纹的组合,艳丽,粗俗,几近扎眼。它的头顶还生长着一个突起的,锯齿状的肉冠,远远望去如同一团静态的火苗。除了双层的利齿与庞大的身躯以外,母龙还有一样致命的武器——在它短小的前肢外侧,长有一种类似于鱼鳍的肉型组织,但它的硬度很高,可以与经过淬炼的钢铁媲美。母龙在猎食时,经常会使用这对手刀撕开猎物的胸膛……
“你们事前可没告诉我,母龙是这么可怕的呀。”
酷迪亚斯抬头望着母龙那流着馋涎的血盆大口,有些发抖。
“你听我解释,这些都不是我做的。它们,它们……”酷迪亚斯狡辩道。“是自杀,自杀,你明白吗?就是它们实在忍受不了你那丑陋至极的容貌和散发着恶臭的身体,一想到要和你交配,繁衍后代,就感到无法遏制的自我厌恶,于是,就自,自己求解脱了。”
“算了,我觉得你也听不懂我说的话。那我也不用跟你浪费时间了。”酷迪亚斯跃跃欲试,开始活动关节,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你可算来了。我等你等得,连杀死你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怎么样?还有余力吗?”
酷迪亚斯转头问弗莱。
“不知道。”
“那够解决掉母龙的吗?”
“不知道。”
“那就是够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一分钟之内,宰了它!”
弗莱把吸入的氧气从口中悠长地吐出,因为药剂而鼓起的健硕胸肌慢慢平复。然后,双眼猛然睁开,他全速启动向母龙冲去。
酷迪亚斯紧追其后。
吼。
母龙仰头怒吼,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此被震荡出了层层波纹。血皮龙杂乱地发出兴奋的嚎叫,它们急于用自己嗜血的表演取悦母龙,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迎面扑来。
“你真卑鄙。都现身了。就不能男人一点,来场公平的二对一吗?”酷迪亚斯一棒子把上前阻挡的血皮龙掀翻在地。“哦,我忘记了,你是个母的。”
“别管这些杂碎。”弗莱高喊道。在他的身后,蔻缇雅正不迭地射出箭矢,进行掩护。“母龙!母龙!我们的目标是它!”
“我他妈的知道了。可是这些舔狗也太难缠了。”
酷迪亚斯刚侧身让开一张撕咬的大口,就连忙把身子甩出去,躲避从好几个方向聚拢而来的血皮龙,这些疯狂的猎手来不及刹车,一下子全都碰撞在了一起。酷迪亚斯这才好不容易闪开围堵,继续向前。
母龙眼见弗莱接近,右爪下抓,手刀掠过一道圆弧。弗莱早有提防,及时闪开,但当那股寒冷的锋利感擦过鼻尖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油然的心惊。
“趴下!”
酷迪亚斯叫道。
弗莱没有思考立即照做。就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母龙的巨尾横扫而过,在一颗橡树上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好险。
弗莱半跪着抬起头,前额的碎发微微遮住眼睛。
“嘿,小妞,这是场三人行,你也得把你的爱意分散一点在我的身上呀。”
酷迪亚斯赶来,他边说着,边上挑着击中了母龙的下巴,一大滩粘稠的唾沫扬在半空。
啊。
母龙回过头来,它暴怒至极,身体前探,用爪去扑。
“我还在你的背后呢。”
弗莱抓住母龙下沉的时机,踏着它的脊背一路向上。察觉到了背后的异动,母龙又赶忙扭过身来,张口就咬。
但它顾此失彼。
这边,酷迪亚斯已经抱着树干,单臂迅捷地攀上了一棵十几米高橡树的顶端,像个冷酷的刺客一样等待着杀机。
弗莱与母龙四目相交,食物残渣和细菌混合发酵形成的恶臭从它的口中喷出,弗莱的胃口顿时翻滚,几欲呕吐。
“看你的了。”
他强忍住不适,把树干向里一推,借力向后逃脱。异物一进入口中,母龙下意识地吞咽撕扯,但硬实的木料死死卡住它的尖牙,堵塞了空间,使它无法张嘴啃咬。
“你可以去九重地狱,配个冥婚了。”酷迪亚斯从侧面纵身跃起,他将树干加力前推,像是一根长矛似的就要刺入母龙的眼瞳。
但他有没想到,母龙眼光一寒,竟然自己把脑袋送了过来。它急速摆动头部,用此带来的冲力将酷迪亚斯瞬时向下击打。
酷迪亚斯的腹部塌陷,整个人急速,倒退着坠落,厚实的土壤在他两侧,浪花一般翻起,地面上也因此被犁出了一道深沟。
“这下可真是够要命的。”
酷迪亚斯终于停了下来,他的嘴角流出丝丝鲜血。
“怎么办?”他从背包里一连抽出三四支治疗药剂,毫不犹豫地将其饮尽。“它的反应也太他妈快了。要是再来一次的话,那你来负责最后一击。”
“不行。这样没用的。”
弗莱将一根树干撞击在松木中间的位置,使其断裂,从而收获了两截带着尖锐前端的木质利器。
“它太强壮了,速度也难以想象。”弗莱很是挫败,即便是在强化药剂的加持下,种族力量间天堑般的差距也难以抹去。
“说点有用的。”
酷迪亚斯没有好气。
弗莱沉思了片刻:
“我们得激怒它,让它疯狂,让它失控,以此消耗它。这样它就会疲惫,就会犯错,然后我们再找寻机会。”
“我觉得它现在就已经够疯狂的了。”酷迪亚斯的眼皮沉沉的坠落,他的脑袋向前一倒。“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了。我感觉好累,好累,力气不知道为什么都要流走了,妈的,我,我好想睡上一觉……”
他猛然打了个哆嗦,惊醒过来。
“药效快要结束了……”
弗莱低声道。
“哎,等等,你的秘密武器呢?”酷迪亚斯想起了什么事情。“那个新制成的药剂呢?”
弗莱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狂暴的母龙还在撕扯着嘴里的松木,它来回甩动,尖利的上下牙登时闭合,直径三四米的松木像是块饼干一般碎裂的七七八八,木头残渣随风飘散。
“不行,那个是对植物生效的药剂,对它不起作用。”弗莱懊恼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相信我,这是没有用的……”
“把它朝我这边引!”
这时,蔻缇雅突然张开双臂,大声喊道。
“你别开玩笑了。你能做什么?我可用不着你做自我牺牲。”酷迪亚斯撑着利器站了起来。“赶快带着劳拉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弗莱的眼睛却突然一亮:
“也许这样真的可以。”
“啊?”酷迪亚斯狐疑。“你们在打哑谜吗?”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弗莱急切地说道。“你快隐蔽起来,等我一发出信号,就立刻冲向母龙。”
“你在搞什么鬼呢?你等等……”
弗莱头也不回地朝母龙冲去,两手像是喇叭一般置于嘴上:
“喂喂,你过来呀,跟我过来呀。”
“哇。这嘲讽的水平真是不忍直视呀。”酷迪亚斯抓着自己的脸。“我得给他上几节私教课了。”
母龙显然理解不了通用语中表达的含义,但它余怒未消,自然不会放过杀死它众多配偶的凶手。它轻易上当,发狂似的追逐着它眼里那个如兵人般渺小的人类。
弗莱加速奔跑,不时回头张望,在避开了几个障碍后,直达蔻缇雅指示的地点。那是两颗杉树之间留存出的极窄空间,刚好够一人通过。
几乎没有任何间隙的,母龙也在同一时刻到达了。看见弗莱进入那狭窄的通道,以为借此就能逃出生天。它想也没想,就直冲过去。对它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障碍。
就在它经过的一瞬间,两颗杉树的中间现出丝丝裂痕,而后拦腰折断,树冠哗哗地掉落下来,但母龙前冲的状态也突然放缓,好像有什么东西罩在了它的身上。
是蔻缇雅手中那张绿网。
按理说,以母龙那如此庞大的身躯,再加上奔跑中的高速,就算它身前的是一堵厚重的石墙,也根本无法将其阻挡。但这张网却是个例外,它能够轻而易举地将那只肇事的血皮龙捕捉,在包裹母龙的时候,也令人惊喜地展现出了极强的伸缩性和韧性,在看似拉伸到了极限快要崩溃的时候,又反弹回来,紧紧依附在母龙身上,而且它越是想要摆脱束缚,网就缠绕得越是紧密。
“上!上!上!”
弗莱挥动手臂,发出信号。
酷迪亚斯立时冲了出去,他一个滑行,几个呼吸间就抵达了母龙的身下。
“把树干插进它的脚掌里!”
弗莱叫道。
“如你所愿。”
酷迪亚斯双臂高举过头,把断裂的树干砸向地面。
噗呲。
树干穿透母龙的脚掌,像是个橡木做成的钉子似的,将其牢牢固定。
母龙发出痛苦的哀嚎声,头颅左右摇摆,它拼命挣扎,但这反倒加深了伤口的程度,树干向下深入,死死地镶进了它的肉里,成了它的一部分。
“老子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看你的了。”
酷迪亚斯说着闭上双眼,向后倒去,他感觉很累,累的要命,整个人像是被一只巨手挤扁了似的,融化进了身下的土壤里。
弗莱没有任何的犹豫,靠着药剂最后的一丁点药效,他蹬离高处的树杈,向着母龙的头顶跃去。
“接着!”
蔻缇雅瓦尔合力将那根尖锐的木器丢向了半空。
“哈勒神在上。”
弗莱将其抓牢,腹部展开,身体反曲,将尖端灌入了母龙的头冠。
啊——————
这是弗莱听过最震耳欲聋的吼叫,疼痛,暴怒,还有绝望,他的耳朵一时只剩下茫然的杂音。而母龙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它狂乱地舞动,尾巴四处扫荡,似乎是想用这肆无忌惮的破坏,发泄无比的剧痛。
弗莱也跟着母龙一起摇摆,他只能死死抱住树干,不让自己被甩落下去。他就像是个绑在一根绳子上的小圆球似的,绕着支点不断旋转。
不行,这样不行。
但没过多久,手头的力气就已经所剩无几,指头松动,他马上就要从上面脱落。
“去你妈的。”
弗莱狠下心来,撇开双手,腰腹用力,整个人高高跃起,在空中瞅准树干的位置,将右肘与之对齐。
然后高速下落。
加速度带来了如同底火撞击般的冲力,弗莱的肘砸进了利器的根部,所有的力量都在向下推动,但总有一股阻力在制止它的深入……
“下去!”
弗莱臂膀上,额头上的血管一根根全都爆了出来。药剂已经不剩分毫了。
就在这时,所有的滞涩感都消失了。树干一下子就沉了进去,沥青一般的热血喷散而出,像是石油钻井终于开采到了油田。弗莱无法收力,也被带动着,跪倒了下去,等他在抬头查看时,整个利器已经全然没入了母龙的头颅之中。
啊。
母龙发出最后的,也是最漫长的哀嚎。然后一切就都停止了。母龙的大脑被破坏,庞大的躯体失去了掌控,无力地向前倒下,如同一座小山垮塌。它的脚掌也被这股冲力带动,终于把那根橡木钉子,连着泥土一并起了出来。
弗莱跳了下来,药效已经完全失去。他的身体已经回缩成了干瘦,枯萎的状态,一根根肋骨无比突兀,如同一个拆去了绷带的木乃伊。他站在死去的母龙身旁,它的头颅都比十几个弗莱加起来要大。
森林变得很安静,血皮龙一个个呆若木鸡,仿佛是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件似的。它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是要一哄而上,替母龙报仇?还是乖乖退去,逃得越远越好,越好……
吼。
弗莱张嘴怒吼,声音从他的胸膛里发出,在四下回荡的如同滚滚海潮般凶猛。
有一只血皮龙动摇了。它先是摇晃了几下,然后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逃离。接着,恐惧爆发在所有血皮龙的心中,它们混乱地向四面八方逃窜,惶恐地惊叫,有几只还由此碰撞到了一起,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立起来,继续逃亡。
太阳又出来了,很暖很亮,把一束阳光投射下来,照在弗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