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念走出浴室,还没脱下浴袍,就戴上了蓝牙耳机。
他不过三十出头,却已当了五年明德集团的执行总裁,算是勉强挤进了城市之巅那一小撮人的精英俱乐部。每天穿着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出入最高档的写字楼,绝大多数人提到他的时候都不得不恭维地称一句“刘总”。他站在自家的落地窗前,几乎可以俯视整个寸土寸金的CBD商区,远处滔滔江水奔腾向海,头顶一轮红日照耀晴空。刘念肯定是都市励志故事里的典范,少女们的梦中情人,父母教育孩子的精神偶像,按照时尚杂志或者商业周刊的形容,他是“理智、自律、勤奋、努力、反应敏锐、判断精准、执行有力、做事谨慎而又富于勇气与魄力”的完美型男。他生活很有规律,爱好健身,经常在访问里强调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满足”,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并不喜欢站在奢华的落地窗前俯视这个城市,他没法克制自己的焦虑和恐慌,无法忍受没有手机不能掌控公司的分分秒秒,永远焦虑着,怕少走了一步错过机会,多走一步又落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看上去风光无限,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同每一个在都市里挣扎求生的人。
今天是个大日子,刘念近乎冷漠地看着镜子里毫无瑕疵的自己,一面系紧袖扣,一面用力地挂断了始终无人接听的电话,他走出去,听见电视里记者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抢着说“那块地”。
“那块地”的官方名称是“15号标地”,占地面积22.5万平方米,位于全椒区中心地带,东临国华商业中心,西临旺角金融圈。所有对这个城市稍有了解的人,哪怕对房地产一窍不通,也能从这个极度稀缺的地理位置看出来,这块土地未来的发展空间实在太大。
作为明德集团现任执行总裁,对于15号地的价值,刘念无疑十分清楚,他相信这块地肯定会在这次拍卖以后变成新的地王,他还知道有人早已将这块地视为囊中之物,不容他人觊觎。
这些人就是四大集团,本地最大的四个房地产开发集团,他们多年来表面争斗不休,实际上却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团。他们在商场上肆意出击,大口吃肉,随意敲诈和剥削其他规模较小的房地产企业,甚至连建筑公司都不放过。其他人敢怒而不敢言,毕竟在这弱肉强食的不见血的战场上,四大集团实在是一手遮天的存在,他们一直毫不留情地用各种近乎残酷的手段警告甚至教训实力远不如他们的竞争对手:任何反抗都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刘念的车刚刚通过一个十字路口,距离金融中心还有好几分钟车程,四大集团的主要负责人已经谈笑风生地走进拍卖会现场。他们嚣张地跟在场的其他企业家挥手点头,在记者的镜头前也大言不惭地说“要打造亚洲最大的商业集团”或者“拿下地王能有什么悬念”之类,刘念看着屏幕里的几个老熟人,忍不住哼了一声。
然而他还是没有关掉车里的直播,看着对方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场内最好的位置,在他们身后不太远,却不怎么起眼的位置,找到了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助理春雨和公司的另外一位骨干孙思明。
刘念对下属的尽职十分满意,却忍不住又拨了一次他始终没有打通的那个电话,对方的名字在屏幕上只闪了一下,他听到的也依然只有电信服务供应商无机质的回应“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不自觉地有些焦躁,纯粹因为多年的涵养才没当着司机的面摔手机,好在这时春雨的电话进来了:“刘总,现在就剩康迪、麦田在跟四大集团抗衡,其他公司都不敢举牌了,连明光也放弃了。现在是二十三亿八千万,哦不,二十四亿。”
此时刘念已经走进了拍卖会所在的金融中心,他没打算立刻出场,只是十分冷静地回答:“意料之中,从中心街15号标地的基本信息来看,四大集团的心理价位应当在二十五亿到三十亿左右,再往上,溢价太高,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要求。”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刘总?”春雨忽然压低声音,“杨总刚刚叫了二十五亿。”
“这才是我们的起拍价。”刘念微微扬起嘴角。
与此同时,场内的春雨淡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二十五亿一千万。”
在场的嘉宾们开始窃窃私语,四大集团的几位掌门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他们明白合伙人们也都毫不知情。李总悄声问身边的张总:“我还说这块地皮上的烂尾和拆迁房麻烦,可以交给明德……刘念这是闹哪出?”
张总摇摇头,这一两句话的工夫,春雨和老杨已经各举了几次牌子,在春雨加到二十五亿六千万的时候,被气到的老杨猛然加到了三十亿。
春雨淡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诧和慌张,连四大集团的张总和李总都忍不住皱紧了眉,三十亿的溢价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算,后续的利润空间会被压缩至少百分之三十,同时整个项目的风险也会大大增加,他们很不高兴。
被他们开始愤恨的刘念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羡慕有疑惑有愤怒有仇恨,刘念一眼也没有看他们,像个走红毯的明星一样,大步穿过会场,走到春雨身边坐下,举起号牌:“三十亿一千万。”
仿佛他只是不小心迟了个到。
老杨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他几乎是凶狠地吼出了下一个报价:“三十五亿。”
这个加价幅度引发了场内小规模的窃窃私语,绝大多数人都忍不住吸了口冷气,精明的主管们已经开始摇头:“这个价格……没有利润空间了……”
甚至连刘念身边的春雨都小心翼翼地低声劝:“刘总,我们的预算……已经超出很多了,不能再加了。”
她身边的孙思明更是汗都湿透了衬衫,表情就像刚吞了个大号的苦瓜,噎得发不出声。
刘念看都没看他们俩,轻描淡写地再次举牌:“四十亿。”
窃窃私语变成了真正的一片哗然,刘念清晰地看到老杨的脸涨红了,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里的号码牌掰断。他肯定是想要继续举牌的,却被一旁的李总按住了手。张总也摇摇头,对老杨说了一句什么。刘念根据他的口型,猜出那句可能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老杨终究没动,拍卖师落锤,明德集团以四十亿天价,拿到了备受瞩目的15号标地。
新的地王诞生了。
新的王者也正要崛起,至少刘念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走出金融中心,接受无数记者的追捧追问的时候,是这样认定的。
2
金融中心记者们的狂欢还没来得及传到郊外的货运码头,而且说实话,就算传过来了,这里聚集的好几十个奇装异服的小青年们也不一定能听懂,就算能听懂,也一定没兴趣。他们会兴趣缺乏地说,四十亿没有,四块拿去,给哥买瓶啤酒快点!
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被今天的两位飙车狂人吸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就算立刻地震,估计都想不起来跑。
飙车俱乐部这两年的大金主、今天的飙车主角柳青阳站在高高的集装箱货柜上冲下面寻他的大鹏吹了声口哨,在对方笑嘻嘻的催促下,帅气而熟练地几下翻到地面,潇洒地甩了一下花了好几千弄的超酷“脏辫”,问:“都搞定了吗?”
大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你放心!”他们俩勾肩搭背地绕过码头一辆不甚熟练慌慌张张挪货箱的叉车,走向放着朋克音乐、穿奇装异服的那群年轻人。
“李主任说,六点前必须结束。”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大鹏几乎要贴着柳青阳的耳边吼叫才能让他听清楚,“还有,不能越线。”
柳青阳潦草地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却已经被场子里的热闹吸引了,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中心区的表演——跟往常差不多,无非是一些摩托场地特技,急停,急转,还有一些看上去相当惊人的跳跃,引得围观的年轻人发出阵阵欢呼。
今天这人是高手,不是柳青阳瞧不起的那种“开个两三千的国产改装车”“刚学会抬前轮抬后轮原地转就出来卖钱”的“混子”,要是平时柳青阳肯定要亲自过去观摩一会儿,大声地喊几次“酷毙了”。可是今天他有点心不在焉,甚至连接过香槟,在众人的簇拥下倒在摆好的香槟塔里都提不起兴致,对围在他身边跳热舞的美女更是看都没细看,反而频频向码头的另一侧观望。
“你说要来比赛的人呢?”柳青阳问大鹏。
大鹏挤在他身边,一边扭动热舞,一边跟美女们抛了很多自以为超帅的眼神,可惜没人理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闪闪发光的房卡,拍在柳青阳胸前:“就快来了,她可说了,谁赢了她,她就跟谁走。”
“这么狂?”柳青阳撇撇嘴,十分不屑。男人们总是本能地瞧不起女人,尤其是在他们自认为非常擅长的领域。
“何止!简直是嚣张!来俱乐部三个月了,没人赢过她。皮特快吧,刚出跑道,就被秒了。”大鹏色迷迷地说,“这还不算什么?最要人命的是,长得……那叫一个美!”
“得了吧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柳青阳毫不掩饰对大鹏审美的嫌弃。旁边一个正巧过来端酒的年轻人也听到了,立刻笑着附和起来:“就是啊大鹏,柳少多美的女人没见过?”
“真的!我大鹏什么美女没见过!”大鹏不甘心地叫起来,开始追打周围起哄的小青年。
就在这片喧嚣的混乱中,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柳青阳不由自主地转身望去,众人也纷纷转头,有人小声起哄:“来了来了,挑战者来了!”
神秘的女骑手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修长优美而富于力度的线条吸住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连热舞的美女们都忍不住盯着她瞧,羡慕而好奇。
柳青阳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期待和激动,十分稳重地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头盔,随手把那张辣眼睛的房卡丢还给大鹏:“猥琐!”
然后他在奇装异服的小年轻们更猥琐的笑声中,跨上摩托,穿过了他们自觉让出来的一条路,先停在了起跑线上。
大鹏立刻跳上了一只货柜,站在高处挥舞着彩旗,在年轻人的欢呼声中大声地宣布比赛规则:“谁率先到达终点,取下终点的彩旗,谁就是今天的赢家。”
女骑手驾驶摩托,稳稳地停在起跑线后。她始终望着前面,对身边的对手毫不在意。柳青阳也一样,他做出一个酷酷的样子,微微伏低上身,握紧了车把。
这一刻可能是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间,如果站在柳青阳刚刚站过的那种高高的集装箱顶上看,停在起跑线上的柳青阳和一身黑衣的神秘骑手,紧绷的身体曲线和摩托车自然的弧度形成了一个完美对称的图案,在这微醺的夕阳里,太极般优美而和谐。
“三、二、一,准备,走!”
两辆摩托车在众人的欢呼和呐喊中,一起冲了出去。
很快,也许只有几秒钟或者十几秒钟,“柳少”柳青阳就开始有点心慌,而且不是平时飙车时那种心跳加速肾上腺素狂飙的酣畅体验,而是真的有点慌有点怕。当然怕输给这个陌生的神秘美女,毕竟男人嘛,无论在任何领域输给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都会觉得非常丢人,而且这个对手还是那种让他挑不出毛病的——直线加速又稳又快,弯道能力超强,看不出她单薄苗条的身体里怎么蕴含那样惊人的力量,每一次急转都侧压平稳而精准,牢牢地守住了中线,让柳青阳毫无超越的机会。而且最可怕的是,这人……这人她也太不要命了吧!
柳青阳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全程不减速不避让的自杀式飙车呢,就连他这种心比叉车还大、神经比胳膊还粗的富二代,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狂躁甚至自毁倾向。
他们冲过了几条通道,距离终点还有不到两个路口,柳青阳知道他获胜的机会不多了,然而看到码头路口正在搬运原木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避让到了旁边的坡道,下一瞬间他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个女骑手她竟然又不避让不减速!柳青阳的耳边甚至响起了救护车叫魂儿似的声音,似乎已经看到了飞出去的摩托车和大片刺目的血迹……
掌声雷动,鬼叫般的呐喊来自各个集装箱顶上的“临时观众席”。女骑手压低身子,微微倾斜摩托的角度,竟然就这样直接从巨大的原木下方冲了过去,把搬运工人愤怒的骂声留给了斜坡道上的柳青阳。
终点近在眼前,柳青阳飞下斜坡,刚要踩一脚油门最后一搏,只见不远处,一辆重型货运卡车毫不知情地驶向他们这条路。
糟糕!柳青阳来不及多想,一拉车把,加大马力飞出斜坡,抢在对手的摩托车前急刹车,同时自己撒开车把,斜着飞了出去。
女骑手不得不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也同时放弃了摩托车,两辆车同时倒下去的时候,那辆重型货卡恰巧通过路口——可以预见,如果他们没有急刹车,两个人此刻怕都是车毁人亡。
柳青阳玩了几年车,算是摔得很有经验,不过这一下依旧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勉强站起来,一面摘掉头盔一面吼道:“这里是飙车俱乐部,不是自杀俱乐部,我们不欢迎玩命的……”
这句话越说声越小,因为对方也摘掉了头盔,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她真的很美,不过让柳青阳没法说下去的主要原因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溢着悲伤、难以置信和某种近乎爱恋的痴迷。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不要命的美女,更别提始乱终弃弄得人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了。柳青阳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眼前尴尬的局面,警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四面八方把他们给围了。他听见码头的主管李主任大声地跟人汇报:“警官同志,就是这帮小青年,又跑到码头飙车,特别危险!刚刚差点出人命!”
3
“这不……没出人命吗?”柳青阳跟着一个相熟的警官进了办公室,笑眯眯地耍赖皮,看对方看向自己,立刻赌咒发誓似的保证:“我绝对小心,绝对不能闹出人命。”
那民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说柳青阳,柳少,你看看你,多危险。说吧,这第几次了?”
“第六次。”柳青阳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忙着说,“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我保证。”
民警白了他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摞保证书,扔在柳青阳面前:“你写的保证书,自己看看,多少个最后一次了?”他摆摆手表示不想听柳青阳嗡嗡嗡念经般的“最后一次”和“下不为例”,一锤定音,“你自己信吗?柳青阳,你这么浑下去,早晚会出大事。我告诉你,别瞎混了啊!你过去!隔壁房间,看交通安全学习材料,看完写一份保证书,打电话找人来领你。”
柳青阳知道这就是没事了,看了眼低着头一声没吭的女骑手,随手拿走了超出必要的好几张A4纸。
禁闭室里的交通安全片放到第三遍的时候,那个女骑手终于来了,她捏着两张A4纸,心事重重地坐在距离柳青阳最远的角落。柳青阳知道她还是忍不住看自己,不由又好奇又得意,像所有自我感觉良好只要被美女多看两眼就能飞起来的男人一样。
他故作镇静地抬起头,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立刻挪开了目光,柳青阳挪过去坐到她的对面,笑眯眯推给她一张纸:“美女,签个名吧,知道你不会写,替你写好了。”
女骑手看着他,眼神有点恍惚,柳青阳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不用谢,我写这个可熟练了,不麻烦,不用以身相许。”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接过写好的保证书,签了自己的名字。
柳青阳明目张胆地念出声:“陈一凡……名字好听,字好看。”
陈一凡没看他也没搭茬,柳青阳又凑近了些:“陈一凡,本少爷今天可救过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连句话都不说,太没礼貌了。我这胳膊到现在还疼着呢。”说着夸张地捂着胳膊。
“今天在码头……谢谢你。”陈一凡终于说。
柳青阳很喜欢她的声音,应该说她的车技她的相貌气质她的声音都很对他的胃口,他忍不住干脆坐到了对方旁边:“光说吗?怎么谢?”
陈一凡被他的突然接近吓了一跳,随即微微皱眉,她看柳青阳的眼神也变了:“能坐过去说话吗?”
柳青阳还没来得及回应,民警已经推门叫柳青阳:“出来。”
“你不用害怕,这里的警察我都熟,都是我哥们儿,有什么事跟我说,放心啊!”柳青阳边往外走边跟陈一凡吹牛,不意外地被民警狠狠瞪了一眼。
陈一凡并不理他,她茫然地盯着安全行驶的宣传片,在空无一人的禁闭室里,不再掩饰她的哀伤。
没想到几分钟以后灯又亮了,柳青阳又回来了,他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跟陈一凡招手:“美女,我们走。”
这小子竟然猜到陈一凡并没有叫人过来帮她,自做主张地交了她的罚款,把她也“捞”出去了。
陈一凡纵然不想跟这个举止轻浮又……对她来说有点太沉重的年轻人走得太近,却也没必要在警察局过夜,毕竟今天其实是个大日子,她应该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她站起来,跟着柳青阳离开了警察局,然后……就被哄到了柳青阳朋友的咖啡馆喝咖啡。
好在柳青阳的朋友,也就是咖啡馆的老板看上去像是个正经人,据说名叫张小同,是柳青阳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他礼貌地给陈一凡送了一杯水准相当专业的现磨咖啡,给柳青阳的却是一杯滚烫的白开水,显然对这个人连续六次让他去警察局领人十分不满。柳青阳被烫到大叫的时候,陈一凡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青阳看她神情稍霁,马上伸手:“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柳青阳,他们都管我叫柳少,但是你可以管我叫青阳,这样显得亲近点。”
陈一凡没说话,脸上又出现了柳青阳看不懂的那种犹豫和悲伤,隔了好几秒钟,才放下咖啡杯,伸出一只手。
柳青阳手疾眼快地握住了她的手,没想到陈一凡反手就把手挣脱出来,并顺势轻轻一推。
柳青阳连人带椅子向后栽去,差点摔倒的时候,忽然又想起她利落的转弯和急停,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然一动,她可真酷真好看!
陈一凡微微皱眉:“我没有带手机,借打个电话。”
柳青阳忙着安抚自己不分场合乱动的心,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递给陈一凡。
陈一凡是走到角落里打电话的,柳青阳伸长了耳朵也没听到只言片语,不过陈一凡微微低头的侧脸也好看,他都要看呆了。陈一凡刚挂上电话,他就又凑了过去:“这么晚了,吃点东西再走呗,这破咖啡馆的蛋糕还不错,老板还会烧烤。”
“破咖啡馆”老板张小同向他发射了一些眼刀,然而后者色令智昏,完全没空搭理他。
“不用了,马上有人来接我,咖啡我请。”码头上那个不要命的女骑手似乎在这个电话之后就消失了,陈一凡看上去冷漠而疏离,跟柳青阳完全是另一类的人了,“我不想欠别人的。”
柳青阳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我怎么能算是别人,面对救你两次的人,你这么说也太伤人了吧?”
“那你想怎样?”陈一凡用一种公事公办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再比一场!”柳青阳被刺痛了,他慌不择路地抓住“飙车”这根救命稻草,本能地以为车技好到惊人的陈一凡跟他一样,无法拒绝,他甚至出言挑衅,“你敢吗?”
但陈一凡很淡定地摇了摇头:“看情况。”
然后她直接走向门口,几乎就在她推开门的瞬间,一辆豪车稳稳地停在了咖啡馆门口,车里坐着一个气质非凡的男人,看到陈一凡,立刻向她招了招手。
陈一凡快步过去跟他说了两句话,然后又回到咖啡馆,把一大摞现金交给柳青阳:“谢谢你替我交罚款,剩下的算请你喝咖啡。”
柳青阳赌气不接,陈一凡只得交给了看起来更通情达理的张小同。咖啡馆老板向来很会替身边的人铺台阶,立刻接了过来,还说着相当得体的客气话,送陈一凡出门。
他回来的时候柳青阳还在发愣,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她真好看。”
“所以呢?”张小同开始收拾店里的茶具餐具,准备打烊。
“我要追她!”柳青阳突然站起来,大声宣布。
“别扯淡。人家有男朋友,还是那种开着两三百万豪车的男朋友,你……赶紧回家洗洗睡了吧。”
柳青阳凑过去帮他擦一个咖啡杯:“真的,我觉得特别适合我,据我观察,她对我也挺有意思的,你敢赌吗?”
“说人话,这也能拿来赌?”张小同十分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柳青阳当然比谁都清楚他的死党对爱情有一种近乎执着的认真,于是立刻举手投降,表示自己错了,同时不忘轻车熟路地从操作台的小抽屉里摸出几块小饼干,边嚼边说:“我觉得有戏,真的,你想,她要是真跟来接她的那个,嗯,就当是她男朋友,真特别好的话,她能跑来跟我飙车?在派出所的时候,她怎么宁愿在那地方过夜也不叫他来交罚款?他们肯定有问题。”
张小同似乎被这番有理有据十分不冲动的发言给惊呆了,他重新打量了柳青阳好几眼,甚至没追究他又偷吃店里的小饼干:“行,那你就认真点,好好追,别天天瞎混了!”
这是一天里柳青阳收到的第二个“别混”警告,可惜这个时候的他满心都想着刚认识的美女,不管是警察还是好友的警告,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他还不知道,他二十多年风平浪静衣食无忧可以肆意妄为随便“混”的生活,就要变了。
天翻地覆,往往就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