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公……公主……公主,不……不好了,强盗……强盗!”
随着卞姑姑惊恐的脸出现在车厢门口处,她整个人也立即冲进了车里,抑或说是摔进了车里,摔到了一位宫装少女的流苏裙边,甚至还将案几上一方开着盖的砚台扫到了她的身上。
被砚台砸到,少女身上那条做工繁复的鹅黄色流苏裙立即染上了一团乌黑肮脏的墨迹,只是此时她却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裙,而是眼疾手快地将桌案上的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一把抓起,嗔道:“姑姑,小心我的书!”
卞姑姑狼狈地从地板上爬起,看到到了这时候她还只关心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了,可下一刻,她还是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急道:“命都快没了,还要书做什么?快跟我走!”
“走?去哪里?”少女闻言一愣。
卞姑姑气结:“你眼睛不好使,难道耳朵也聋了?强盗,强盗来了!你不跑,难道等着送死吗?”
“啊!强盗……”
少女才听清卞姑姑的话,她已经被拽着冲出了车门,跳下了马车,速度快到让她连帷帽也顾不得拿。
双脚一落在地上,听到周围的喊杀声和求饶声,少女才知道卞姑姑说的全都是真的,而此时卞姑姑已经拉着她冲向了一旁的草丛,打算借着草丛的遮掩逃命。
只是,虽然跑得狼狈不堪,可少女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打劫皇家的车队,不禁低声道:“姑姑,你真的确定他们是强盗?这可是大安朝公主的马车呀!而且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寿芳镇,再向前就是岭南王府的所在地南临城了……”
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到了岭南地界又安全通过数个当地部族领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怎么可能眼看就要到南临城边上了,却遇到强盗了呢?
而且,就算是强盗,如今是太平盛世,又有谁有这个胆子敢打劫皇家公主的送亲车队,难道他真不怕大安朝廷和岭南王府的围剿吗?
根据大安律,盗抢者入刑,又伤人性命者,斩首;可若是侮辱皇家,那可是要被凌迟的!
不过显然,忙于逃命的卞姑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她一直生活在宫里,遇到最多的不过是女人间的钩心斗角,哪碰到过如此阵仗,早就被变故吓得手忙脚乱。混乱间她还记得带着少女逃跑已经算是反应敏捷了,此时听到她还在啰唆,不禁惊怒道:“那又如何?你刚刚没看到,李将军一上来就被他们一刀砍杀了!等轮到咱们,指不定就是脑袋了,不跑难道等着被杀吗?”
少女一脸怔愣:“难道他们就不怕被凌迟处死?”
她的话提醒了卞姑姑,脚步也不由得一顿,只是,她的脚步停下了,少女却反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眉头微皱了下,竟突然冲到了卞姑姑的前面,脚步也比刚才快了数倍,低喝道:“不好,咱们快跑!”
卞姑姑虽然被少女突然的紧张弄得满头雾水,但既然她说跑,那她也跟着跑就是了。况且她本来就是要带她逃命的,只是,她们跑了没几步,却不想少女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摔倒在地,连带着卞姑姑也被她拽倒在地。而此时,强盗们已经发现她们两个跑了,有人指着她们逃离的方向大喊:“大哥,那儿有两个女人跑了!”
这声音让少女心惊肉跳,很想立即站起来继续逃命,可她越是着急,腿脚似乎就越不听使唤,反而又连续摔了两次,等到第三次她终于站起来的时候,一个黑铁塔般的黑壮身影挡在了她们的前面,随后又有三个人一起过来将她们围在中间,将她们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几个人就像是四堵墙般,阻住了她们逃生的希望,紧接着只听那个黑铁塔般的男人用沙哑的嗓音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还真是两个娘子。弟兄们,这一票咱们算是赚到了!”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卞姑姑拉着少女向后退去,却被身后挡着的人推了回来,然后又引来一阵怪笑。
事已至此,卞姑姑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们……你们打算怎样?”
“我们打算怎样?”
几名强盗发出一阵哄笑,让人心中发毛,笑够之后,为首那个黑铁塔般的强盗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邪笑道:“那就要看你们怎么伺候爷们了,哈哈哈!”
少女心中一寒,而此时卞姑姑终于回过些神来,想到刚才少女说的话,立即端起宫里掌事姑姑的架子,怒道:“放肆,你们这些山野莽夫,可知眼前是谁?”
少女一个激灵,正要阻止她,卞姑姑却已经大声说道:“这是大安朝的端和公主,前往岭南是要同岭南王世子成亲的,你们要敢对她不敬,就等着被凌迟处死吧!”
此话一出,少女暗道“糟糕”。
果然,卞姑姑的话让强盗头子愣了一下,脸上的淫笑也被惊愕所代替,可在须臾之后,却见他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迈了一步,推开卞姑姑,一把将少女拉到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公主?她?哈哈,哈哈哈……”
他一把将少女推倒在地,而他周围的手下也跟着再次大笑起来。见她摔倒,卞姑姑急忙去扶,同时怒斥:“大胆,你们竟敢对公主无礼,你们……”
不等她说完,强盗头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他露出狰狞的表情,对身后不远处另外几个强盗大声喊道:“弟兄们,今天老子要大开杀戒,不管男女,车队里的人一个不留!”
说着,他已经挥舞着大刀向少女冲了过去,卞姑姑发出一声尖叫,立即抱住了她,而少女的眼中则全是绝望,从卞姑姑说出车队身份的那刻,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这些强盗显然不知他们的身份,甚至一上来就杀了李将军,更让他们丧失了知道他们身份的最好机会。而他们若是一直不知道,大概还会以为他们只是富贵人家的车队,留他们一命,或等着他们的家人来赎,再赚一笔。可如今这些强盗人也杀了,皇家的尊严也冒犯了,一切都木已成舟,这些人才知道真相……
那么,他们为了自保,就只有一个选择——杀人灭口!
只是,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又怎么能让卞姑姑为她挡刀?于是她也一下子抱住了卞姑姑,在同她交换了位置后,反而顺势挡住了她,然后,她认命地闭上了眼……
大安荣盛十年,荣盛帝第七女端和公主龙明君被指婚于岭南王世子闵江,可谓震惊朝野。荣盛帝更是陪送了二百五十六抬嫁妆,派羽龙军提前护送到岭南王府的所在地南临城,为公主出嫁开路。
公主下嫁,声势自然浩大,端和公主离开平安城那日,整个帝都万民空巷,全聚集在街头目送这位大安朝据说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公主离京。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盛况,因为在平安城的街头巷尾,早就流传着这位公主的美名。
自从五年前,公主的第一首诗文从宫中流传到了市井,她的才名便已经传遍了平安城,引得很多书斋偷偷售卖她的诗文字帖,甚至每当有新诗新文出现,便会引起城中文人骚客的热烈追捧,一掷千金。而等她及笄那日,当很多王孙公子得见她的真颜后,更是再次被她的美貌所倾倒。
于是从那时起,端和公主便成了平安城中众多王侯子弟魂牵梦萦之人,她的婚事也一直牵动着贵族百官的心。
在这些人中,据传端和公主同临安侯世子也是独子的周世最是情投意合,甚至临安侯已经在年初亲自为自己的儿子提亲了。不过可惜,短短数月之后,端和公主的婚事便定了下来,竟然不是临安侯世子,更不是平安城中任何一家王侯的公子世子,而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岭南王世子闵江。
这个结果让平安城中的文人骚客唏嘘不已,大肆感慨红颜薄命。
谁不知道岭南自古以来就是蛮荒之地,不但山高水恶,更是大安朝有名的流贬之地,不然的话,当初大安开国的时候,太宗皇帝也不会将这里分封给一个外姓藩王。而如今,他们最美丽最聪慧的公主竟然要嫁到那种不毛之地,这同流放又有什么区别。
可唏嘘归唏嘘,自从荣盛帝登基之后,十年来杀伐果断,很有太祖遗风,朝中也从未有,或者说从未敢有忤逆他的人,他既然做出这种决断,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如此一来,原本盛大的送亲仪式,衣着华丽的送亲队伍,却在众人眼中透出几分凄凉来,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平安城中的热闹自然是做给外人看的,随着离平安城越来越远,鼓乐声歇,华衣褪去,车队就剩下了漫长枯燥的赶路过程。
此番前往岭南,路上至少要消耗一个月的时间,纵然是皇家的送亲队伍,一些宵小也不敢轻易招惹,可越往南,越接近岭南地域,会遇到何种状况可就不好说了。
送亲使李将军深感自己责任重大,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低调点儿总比高调要安全得多,故而,出了帝都界面,他索性让车队打扮成一般的商家家眷出行,只求能平安到达南临城。
当然了,即便如此,进入岭南界内的时候,他们还是被几个部落的武士拦过几次,而这时就不是低调能解决问题的了,李将军干脆亮明身份。好在每每此时,一听说是岭南王世子的未婚妻,大安朝的端和公主,这些部落不但会立即放行,有些好客的部落还会送上礼物,以及对岭南王和世子的祝福,所以也算是有惊无险。
昨日,他们通过了最后一个部落,已经找到了一个小镇上的驿站落脚,李将军说,再有五六日,他们就可以抵达南临城,等他们翻过琼山,到了寿芳镇,就可以向岭南王报信,让世子亲自带人来接了,到那时候他们便可再次恢复公主仪仗,风风光光地进入南临城。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即便知道那里是有名的贫瘠荒凉之地,众人也会觉得松了一口气。更何况这一路走来,他们所闻所见似乎同以前听说的颇为不同,这岭南在岭南王的治理下也未必有他们之前想得那么糟糕。所以,大家的心情也远不如之前惶惶,反而都盼着快点儿到达南临城。
也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走了一路闹了一路的端和公主,这几日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就连今日的晚膳也比之前多吃了许多,这让她的两名陪嫁宫女书勤和画意十分欣喜,从小看她长大的奶嬷嬷林氏,脸上的皱纹更是舒展开来,以为公主想通了,很是为她开心。
主子安生了,奴才们的日子自然也好过多了,侍候完公主梳洗,端和公主以想看会儿书为由,打发了随身侍候的宫女离开,她们也得以忙中偷闲,去说些悄悄话。正好一同陪嫁来的卞姑姑今晚借着驿站的厨房做了些糕点,还剩下了一些,两个女孩索性便应她之邀去了后厨吃点心。
卞姑姑做点心的手艺在整个大安皇宫都是有名的,这一路走来,尤其是到了岭南地界,她发现这里的玫瑰花鲜嫩肉厚,香气浓郁,当地人经常用它做果脯,她索性也采了些用来做糕点,竟然让她琢磨出了玫瑰蜜酥,然后她再配以玫瑰花茶,连公主吃了都赞不绝口。
吃一口软糯甜香的玫瑰蜜酥,喝一口清爽馥郁的玫瑰茶,书勤只觉得心满意足,然后眼神再次落在了手中拿着的《琼物志》上,看得津津有味。
不想,刚看了两眼却被卞姑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背在身后,嗔道:“你这孩子,我是请你来吃点心的,是请你来看书的吗?”
书被她夺走,书勤也不恼,而是笑嘻嘻地乞求道:“好姑姑,我知道你是来找我说话的,可我看着书也能同你们聊天呀,这书可是讲述岭南风土人情的,以后肯定用得着,我早就想看了,可这一路上公主殿下心情不好,我都不敢跟她提,今日好不容易向她求来了,明日可就要还回去了,您就行行好,还给我吧!”
听到书勤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卞姑姑有那么一刻心软了,差点儿就把书还给她了,可转念又一想,却重新硬下心肠,瞪了她一眼:“你这一心二用的本事我能不知?可你看这后厨里,光线昏暗,想要辨清人的五官面目尚且不易,又何况是这蝇头小楷。难道你忘了临行前太医是怎么同你说的吗?难不成你真想下半辈子啥也看不见?”
书勤和画意两个人从五年前一起侍候端和公主开始,就归卞姑姑管辖,不但这两个丫头亲密得如同姐妹,卞姑姑对她们也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侄女一般,十分照顾,时不时提点一番,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想着她们。再加上卞姑姑家中已经没有亲人,此生都不打算出宫,三个人的关系更是胜于亲姑侄。而这次陪嫁名单里本来并没有卞姑姑,因为放心不下她们,她才自请陪着公主前往岭南,这更是让她们二人感动不已。
虽然卞姑姑语气严厉,可书勤知道卞姑姑是关心她,自然也不会生气。只是书勤向来爱书如命,这本书她今晚若是看不完,肯定是睡不着觉的,于是连忙哀求道:“好姑姑,我现在不看了行吗?我今晚值夜,反正也睡不安稳,一会儿我回公主房间的时候再看,这总可以吧,您就先还给我吧。”
听她这么说,卞姑姑才勉强罢休,不过将书丢回她手中时,还是忍不住嘟囔道:“并非是我多管闲事,刚刚在走廊上,你竟然把林嬷嬷和驿站的厨娘给认错了,那么近的距离你都能认错,说明你的眼疾又严重了,你若再不注意,真想小小年纪就瞎了吗,到时候,你能指望公主和林嬷嬷心疼你?”
“姑姑说的没错。”这个时候画意也帮腔道,“临走的时候太医说了,你这眼睛就是看书看坏的,咱们如今来了岭南,又去哪里找可靠的太医?你要是再不仔细些,日后眼睛若是真的坏了,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到那个时候,就算在你面前摆上一座书山,你都没眼去瞧,急死你!”
这次,书勤是真的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立即将书放到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收好,然后笑嘻嘻地专心吃起点心来。见她终于听劝,卞姑姑和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三个人闲聊起这一路上的人情风貌来,不由得越聊越开心。
不过几人正说得兴高采烈,画意却突然沉默起来,仿佛有什么心事,见她不说话了,书勤忍不住问道:“画意,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画意对她们一笑:“我同姑姑一样,从进宫那日就已经无家可归了,公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那就是我的家。我只是有些担心……”
说着说着,画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担心什么?”卞姑姑很是了解她们两个,知道画意脾气温和、心思缜密,若非她觉得严重的事情,极少会露出这种担忧的表情,于是立即问道。
“我只是担心……”画意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终于说道,“姑姑,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这几日公主有些奇怪?”
要说公主与之前的不同,怕是只有她的心情似乎略好了一些,之前那一个月,她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哭哭啼啼的,盘子碗儿碟儿什么的,更是被她摔了不计其数,每当这时候,吓得她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而最近这几日居然相安无事。不过林嬷嬷不是说了,公主应该是想通了,认命了,这才没有再闹,这对她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但是想归想,卞姑姑知道,画意绝不会无的放矢,对公主也是忠心耿耿,断不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立即问:“怎么了,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不妥?”
画意向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书勤姐姐,你这几日值夜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可疑的黑影在公主的寝室门口晃来晃去的?”
公主喜欢安静,即便是在宫里的时候,她也只允许一个宫女在她的寝宫里值夜,其他人都要躲得远远的,故而当值的值夜宫女需要值一整夜,从未有过换值一说,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精力相对充沛的年轻宫女来做这件事情。
公主这个习惯即便是离开了平安城也未曾改变,所以,这一路走来,只有书勤和画意两人轮流做这差事,因此,画意也只能问书勤。
“公主的寝室门口?”书勤怔了怔,然后苦笑,“画意妹妹,就算有,只怕我也看不清的,我的眼睛,你知道的……”
“黑影?什么黑影?”虽然没见到,但画意说的情况若是真的,却不是小事,卞姑姑立即皱了皱眉,“你可是瞧出了什么?”
听到书勤说没看到,画意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向卞姑姑说了实话:“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那个黑影,像……像……”
“像什么?”
这次,画意靠近卞姑姑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书勤眼见着卞姑姑在听到这几个字后打了个激灵,然后瞪大眼睛看向画意:“怎么可能?这马上就要到岭南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瞥了旁边的书勤一眼,画意垂下了眼皮,低声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也希望是我眼花了,毕竟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是深更半夜,而且都是一闪就过去了,就算觉得熟悉,也并不是十分作准。”
只是说完这些,她立即露出一脸的忧心忡忡:“所以姑姑,这件事情我只敢同你们说,我真的希望早点儿到达南临,只要能见到岭南王,也算是安心了。”
卞姑姑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你有没有告诉林嬷嬷?”
毕竟林嬷嬷是公主最信任的人,也是陪公主时间最久的,不但情分非同一般,更是她们几个人中主事的人。
画意连忙摇头,心有余悸道:“姑姑,您难道忘了琴操和司棋?”
提到她们两个,不但卞姑姑,连书勤也沉默了,更是立即猜到了画意怀疑的人是谁。
今年大年初一,荣盛帝大宴群臣,各王孙公子也进了宫,公主王子更是一个都不落地出席了宴会。可偏偏宴到中旬,公主推说不适退了席,那日轮到司棋、琴操两人贴身伺候,结果她们帮公主从宴会上取斗篷回来的时候,却撞到了一个人从公主的寝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她们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而且立即向林嬷嬷报了信。可没多久,她们就双双犯了错,司棋被当场杖毙,琴操被送入了辛者库,书勤和画意求了好久,才被林嬷嬷允许给琴操送些衣物。
可等她们赶到辛者库的时候,琴操不知为何竟从二楼摔了下来,她们只赶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也就是那个时候,她们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公主怀恨在心,而林嬷嬷顺水推舟将司棋和琴操隐秘“处置”了。
那个时候她们才知道,林嬷嬷对公主的爱护已经远超一般的下人,任何有损公主名声的事情她都决不会允许它发生,更不会违逆公主的任何命令。
只是此时已离开宫里,林嬷嬷同她们俨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且若是公主真出了什么大事,林嬷嬷只怕也是最心疼的一个,于是书勤想了想道:“话虽如此,可兹事体大,况且如今最不愿意公主出事的就是林嬷嬷了,咱们若是告知了她,她应该更感激咱们才对,毕竟咱们现在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没看到这一路来,林嬷嬷都在劝公主放下以前的事情,好好地做岭南王的儿媳妇吗?”
书勤的话让卞姑姑频频点头,然后她看向画意:“书勤说的没错,你若是害怕,不如这样,我明日找个机会向林嬷嬷禀报,也省得她迁怒于你,再怎样,我在她面前还是有几分颜面的。”
画意正求之不得,她今日向她们说起此事,也正有此意,只是听到卞姑姑想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书勤却忍不住皱了皱眉,担心地看了卞姑姑一眼。
公主的事情实在扫了三人的兴致,所以没多久她们就散了,画意自去房间休息,卞姑姑不放心书勤走夜路,决定送她一截。待到回廊拐角处,卞姑姑告诉她最亮的地方就是公主寝室的大门后,正要离开,却被书勤拉住了衣袖。
“姑姑,你真要去告诉林嬷嬷?”
看到书勤一脸担忧,卞姑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正如你说的,如今最担心公主出事的就是林嬷嬷了,岭南不比皇宫,林嬷嬷还需要我们做帮手,不敢怎样的,你放心就是。”
她没敢告诉书勤,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就去找林嬷嬷,她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南临如今近在咫尺,可她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越早查明越好。
安抚了书勤,卞姑姑就直接去找林嬷嬷,虽然书勤眼神不好,可有了灯光的指引就方便多了,很快便走到了公主寝室的门口。但她刚要推门,却不想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人冲了出来,正好撞向了她。猝不及防间,书勤被撞倒在地,而趁她摔倒的工夫,这个人跳到了院子里,然后三晃两晃就消失了踪影。
糟了,公主!
书勤第一时间以为是刺客,正要喊人,却见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然后冷冷地喝道:“闭嘴,进来!”
这个声音书勤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正是出自公主,于是她即将喊出口的求救生生吞了回去,然后急忙站起,连身上的灰尘都顾不得拍打,便匆匆跟在公主后面进了房间。
端和公主早在门边等着了,见她进来立即将房门紧紧关上,然后看着她冷笑:“你告诉本宫,刚刚看到了谁?”
书勤立即跪下,然后想了想摇头道:“奴婢没看清。”
并非她说谎,而是刚刚事起仓促,那人的脸原本就背着光,她又眼神不济,根本就不可能看清他的样貌,之后他又迅疾消失在黑暗的院子里,可以说,不要说他的脸,连他的身形她都没看清楚,她眼前能呈现的只是黑乎乎的一团。
只是,虽然事实如此,端和公主却并不相信,而是看着她冷笑道:“果然书读得多了会聪明些,不像司棋和琴操那两个蠢货。不过,本宫也不怕告诉你,刚才来见本宫的正是临安侯世子,他从平安城便一直跟着本宫,已经有一阵子了。”
公主此话一出,书勤只觉得脊背发寒,虽然之前猜到了一些,可她还是万万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如女人一般的临安侯世子竟然真有这个胆子,更没想到公主竟然胆大到敢让他进入自己的寝室,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再过几日就要嫁给岭南王世子为妻了吗?这若是被岭南王发现……
书勤不敢再想下去,而是抬头看向公主,一脸恳求:“公主,您可要三思呀,如今,您已经被赐婚给岭南王世子,同周世子已经不可能了,他就算跟着你到了这里,又能如何?他早晚还是要回平安的。”
“本宫的事,不用你一个奴婢多嘴。”端和公主咬牙道,“本来临安侯都已经提亲了,父皇也默许了,就差一纸诏书,眼看我们就要得偿所愿。可谁知道好端端的,贵妃竟然坏了我的好事。我对她向来恭敬,也从不曾忤逆她,同世子的婚事也是向她提过的,她还说要在我成亲的时候送我一份大礼,可没想到,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一切就变了,我连她的宫门都进不去,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说着说着,端和公主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想她自小孤苦无依,母亲身份虽高,可身体孱弱,早就失了宠,娘家人丁又不旺,没什么助力。若不是她人美嘴甜,又用了些手段提高自己的身价,只怕早就在宫里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只是,她费尽心思,眼看就要脱离苦海,嫁给临安侯世子,谁承想竟会被突然指婚给岭南王世子。
虽说都是世子,甚至可以说岭南王世子比临安侯世子的爵位还要高上不少,可南临这种偏远小城,又怎么比得上平安城的繁华?这蛮王的世子,又怎么比得上临安侯世子善解人意?她又怎么甘心将自己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不毛之地!
毕竟已经跟了端和公主五年,她的心思书勤又怎么会不知道?说实话,当初听到指婚的消息,她们也是震惊万分,因为在所有人看来,公主嫁给临安侯世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想到竟会横生枝节,她们也曾为公主难过惋惜。
只是如今,诏书已下,一切都已经不能更改,皇家威仪更是不容践踏,无论公主怎么做,都必须嫁给岭南王世子闵江,公主若是无法认清这一点,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发难过,所以,不管是为她们自己,还是为公主,她们都得让公主认清这个现实。
于是想了想,书勤诚恳地说道:“殿下,恕奴婢直言,不管您怎么不甘心,怎么伤心难过,这件事情都不可再更改,与其您割舍不下过去,倒不如想想以后的日子。虽说岭南偏远,可到了这里,您这个世子妃可是实实在在的,日后世子继承了岭南王王位,您可就是王妃,一切都是您说了算,岂不比嫁入临安侯府看人脸色自在?而且到了这里,贵妃娘娘也不可能再找您的麻烦,无论日后如何,只要您不回平安城,她都无法再暗算您,难道不好吗?”
书勤说的是实话,那个临安侯世子因为是独子,所以从小到大就游走在脂粉堆中,乃是平安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而他家姐姐妹妹一大堆,这女人一多了,就不消停,到时候公主处理家事稍有差池都会落下埋怨。再说了,临安侯夫人也是出了名地厉害,否则的话,偌大一个临安侯府也不会连个长成的庶子都没有,只有临安侯世子这根独苗,所以若是公主真的嫁入临安侯府,肯定少不了在婆婆面前立规矩。
不过此时,书勤的一番苦心,端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返回平安城,同心上人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故而,书勤的一席话,只换来她冷冰冰的六个字:“谁说不能改了?”
“公主!”
屋子里灯光明亮,书勤又离公主足够近,所以端和说出这几个字时的眼神书勤看得前所未有地清楚,更是让她心惊肉跳。那种狠厉和决绝,是她以前从未在公主脸上看到过的。
这让书勤立即警惕起来,决定明天一早就立即去禀告林嬷嬷,把今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告诉她,至于结果如何,她已经顾不得了,但是无论如何也肯定会比公主一意孤行要好。
就在这时,却见端和脸上的狠厉一纵即逝,脸上的表情随之变得柔和,她伸出双手将书勤扶了起来,幽幽叹道:“你已经陪了本宫五年,如今又陪本宫到了这种地方,在本宫心中,你根本已经成了本宫的亲人,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本宫好,可是,难道你们就舍得让本宫在这蛮荒之地郁郁而终吗?”
“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书勤连忙摆手。
“行了,你先起来吧,今晚的事情,本宫也要好好想想,你先去睡吧,等明日一早,本宫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殿下真的想通了?”书勤半信半疑地问道。
“你先去休息吧,今夜不需要你伺候了,有事我再唤你。”端和又叹了口气。
书勤心中惴惴难安,但还是向端和行了礼,向后面的厢房退去,但她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件事情绝不能再瞒着了,一定要告诉林嬷嬷。不过,眼看她就要退到厢房门口的时候,却听端和突然又开了口。
“书勤,我记得你刚进我宫里的时候,虽然咱们同岁,可你身材瘦瘦小小的,比本宫低了小半个头去,可如今,你已经同本宫一般高了呢。”
书勤心中一酸,点头道:“这些年多亏公主的照拂,书勤感激不尽。”
端和点点头,又对她挥了挥手:“你知道就好,下去吧!”
“是!”书勤应着,退入了厢房中。
书勤躺在厢房的榻上不久,公主寝室的灯光也暗了,看来是已经就寝,可公主睡得着,她可睡不着,更看不进书去,心中只是想着明日一早该如何向林嬷嬷禀告,结果又会如何。
不过,今晚公主索性向她说开,那画意正好不用为难了,也不必让卞姑姑去冒险,由她向林嬷嬷去说,总之,有什么事情她一个人担下便是。
打定主意,书勤心中渐安,她本想按照原来的打算看完手中的《琼物志》再就寝,可才翻了几页,随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渗入鼻中,她身上一软,捧着书的手立即松开了,“啪”的一声,书落在了地上。
书勤心疼不已,正想俯身去捡,却不想头一歪便倒在了靠枕上,沉沉睡去。
片刻之后,穿戴整齐的端和公主和一名身材瘦高、面貌姣好的男子出现在厢房门口。端和注视了书勤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那名男子正是临安侯世子周世,他将手搭在端和的肩上,低声说道:“明君,你可想好了?此番同我走了,可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端和对他莞尔一笑:“怎么,你都追到了这里,还盼着我反悔不成?可是舍不得你世子的身份,那我可真的不走了。”
“怎么会!”周世又使劲儿拥了拥她,“你连金枝玉叶都不做了,我又怎么会在乎临安侯的爵位?那种麻烦事,谁想做就去做吧!我此生只想同你双宿双栖,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周郎!”端和呢喃了一声,双手圈住他的腰,脸颊则贴在了他的胸膛上,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不过……”周世紧了紧自己放在端和纤腰上的手,想到刚才周管家对他说过的话,迟疑道,“她们若是告了密,把你的行踪说出去,只怕就糟糕了,你真的觉得咱们不声不响地走了,她们就会为咱们保守秘密?”
端和脊背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你放心,我已经留了消息给林嬷嬷,她会按照我的吩咐做的,她最疼我,如今我同你离开,回来就是死罪,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倒不如按我的吩咐去做,反而有机会同我团聚。”
听她这么说,周世子心中稍安,但是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继续问道:“你真的确定除了她们几个,整个送亲队伍都没有见过你的真颜?”
“我出入都带着帷帽面纱,他们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子,而且,这次我带出来的贴身宫人只有她们几个,我父王说……”
说到这里,端和似是发觉了什么,眼中含泪地望着周世子,声音喑哑道:“周郎可是害怕?也罢,你走吧,我继续留下来,日后是生是死,就听天由命了。”
说完,端和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面的寝室跑去。
看到她如此伤心,周世暗骂周管家害人不浅,连忙追了过去,一把将端和重新抱紧,着急道:“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没有你,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我来都来了,难道你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不成,那样的话,我还不如直接找个寺庙剃了头发当和尚去。好了好了,我不再问了,咱们还是快上路吧,周管家他们已经在外面等候好久了。”
听他如此说,端和才不闹了,转身将头埋在周世子的胸口,他立即为她戴上兜帽,然后拉着她悄悄出了寝室大门。
此时,外面回廊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原本守在周围的士兵也不知去了哪里。驿站不大,周世带着端和沿着回廊拐了几个弯儿就到了驿站的后门口。
后门虚掩着,他们轻轻一推就开了,等走到外面的街道上,早有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候着了,他拉着端和迅速上了车。
他们刚刚坐稳,车便启程了,厚重的车轮碾压在驿道上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不一会儿就驶出了小镇的出口,随后,马车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后,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车外唤道:“世子。”
听到这个声音,周世轻轻拍了拍因为马车的突然停下而略显紧张的端和的手背,安抚道:“是周管家,我出去同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说完,他一撩车帘,出了马车,同周管家走到了路旁。
周管家已经在镇子外面等了几个时辰了,此时见世子终于平安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眼马车,低声问道:“世子,人可接到了?”
周世点头:“一切顺利。”
“那老奴让您问的那些话,您可问清了?”
周世犹豫了一下,将端和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管家,然后嗔道:“为了此事,公主差点儿同我翻脸,她做事向来严谨周密,既然她这么说,那肯定没问题的。”
听到周世子的转述,周管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家夫人早就猜到会如此,于是他强笑了下:“是,是老奴过于小心了。夜里风大,世子快上车吧,回去又要行二十多天,夫人只怕已经等急了。”
“嗯。”提到自己的母亲,周世子笑了笑,开心道,“这次多亏了母亲,母亲果然比父亲更疼我。”
说着,他也不再同周管家多说,快步走向马车。等他钻进马车后,车夫低低地吆喝了一声,马车快速往北驶去。
马车动了,周管家也招呼带出来的手下上马,同时趁这个机会他将一个个头儿矮小的男仆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我若没记错,你应该是生于岭南吧?”
男仆一愣,立即点头:“是,小的自幼家中获罪,便随父母被发配到岭南,这几年刚刚回去。”
周管家一笑:“你入府时间不长,本来这次出来是没你的份儿的,你可知你为何能跟着出来?”
“小的不知,小的定当为王府竭尽全力。”男仆连忙拱手道。
“是夫人让你跟出来的。”
“夫人?”男仆面露疑惑。
看到他的样子,周管家的眼睛眯了眯:“不但如此,夫人还知道,你在离开岭南前是做什么的。”
男仆一个激灵,立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周管家,那都是小的以前不懂事,我现在,我现在已经回平安城了呀!”
“你别着急,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你帮她办些事罢了。”周管家又笑了笑,“夫人还是器重你的,否则又怎么会把她屋里的丫头兰芳许配给你?咱们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在准备婚事了吧,可是回去就要成亲?”
男仆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道:“兰芳……兰芳她……”
“放心,夫人给兰芳准备的嫁妆可不少,她只不过想让你帮她办件小事而已。”
“小……小事……”男仆脸色变了几变,随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道,“管家放心,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一定帮夫人将此事办好。”
“小事罢了,哪用得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周管家嘿嘿一笑,“不过是想让你同以前的故人说几句话而已。”
说着,他凑到男仆的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
周管家的话让男仆的脸色立即由红转白,但是不过是沉吟了片刻,他便狠狠地点点头:“周管家请让夫人放心,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说完,他跳上自己的马,然后往与马车相反的方向快速跑去。
看他走远了,周管家眯了眯眼,立即又叫了几个心腹,对他们叮嘱了几句,也让他们尾随他而去,而剩下的人,则在他的带领下上了马,追着周世子和端和公主所乘坐的马车一起回平安城去了。
早上醒来后,书勤只觉得头痛欲裂,只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第一时间冲进了公主的寝室,当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铺后,吓得魂飞魄散,本想立即去找林嬷嬷,却没想到还不等她出门,林嬷嬷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林嬷嬷面如死灰,而她的手中从进门起就紧紧握着一封信,正是端和写给她的信。今早一睁眼她就在梳妆台上看到这封信了,便立即冲了过来,却没想到为时已晚。
听书勤讲述完昨晚发生的一切,林嬷嬷竭力让自己心中翻涌的气血平静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道:“我已经让人把卞姑姑和画意找来了,这件事情,等咱们的人来全了,再商议。”
“是。”书勤心中惶惶,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而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卞姑姑和画意就到了,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一脸的仓皇。
见所有人全都到齐了,林嬷嬷的眼神在她们几个的脸上扫视了一番后,对书勤冷冷道:“书勤,你先去把房门关上闩好。”
“是!”
书勤听了,连忙按吩咐去做,只是她刚闩好门,正要往回走,却听林嬷嬷对面前的画意和卞姑姑厉声道:“你们两个,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