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全兴
再苦也要让娃念书
我第二次去甘肃,到了会宁。和第一次不同,我带了用于捐助贫困母亲的8000元钱。这是北方网网友义卖所得,幸福工程组委会托我带给贫困母亲。
和上次一样,我一到就赶上了变天,大雪漫天,不知是我的运气格外差,还是那里的天气就这样。
道路不通,下去采访就不可能了,只能在会宁县城周边转转。
我去了马玉梅家,她31岁,是新添堡乡道口村下坝社人。家里有1.8亩水浇地和14.2亩旱山地,一年的收成仅够全家5个月的口粮。2002年5月,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家里只剩下她和两个女儿,女儿都在上学。
我见过太多因贫辍学的孩子,马玉梅家里只有她一个劳力,如何支撑两个孩子的学费呢?
“搬砖。”她说。
当地有砖瓦厂,烧好了就需要人搬。可砖瓦厂不是天天烧砖,烧时要人,不烧就不要。砖瓦厂的老板知道马玉梅的家境,很照顾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只要去得早,她总能干上活。
搬一天砖,9个小时,12块钱。而两个孩子的学费是360元,虽然政府已经减免了100元,但还有260元要交。2005年,她的收入是500元,债务是3000元。
不搬砖的时候,马玉梅要照顾地里的庄稼,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操持。
我问过她,只30来岁,为什么不再嫁,至少能多个劳力,生活也有人帮衬。她说,当地的青壮年不会要结过婚的女人,再嫁,除非是老人,可那样就又要抽出精力照顾他了。
“我再苦也要让娃念书。”马玉梅说,“我没念过书,受苦。娃念了书,就不苦了。”她话很简单,眼睛闪着光,好像已经看到了“不受苦”的明天。马玉梅的愿望是开个小卖部,能赚钱,又好照管庄稼。
我带了8000元钱,捐款人计划帮扶4位母亲,每人只能得到2000元。而2000元实在开不起一个小卖部。我问她还有什么想法,她说希望养头牛。我了解了一下,2000元能买一头不错的秦川母牛,当年就能产犊。我告诉她,让她过两天到乡里领牛。
她哭了。
一头牛,不能马上带来效益,但却是一个可依靠的希望。
儿子偷了母亲的猪
红崖组的组长叫马猫,一位40多岁的汉子。他家里有4亩地,人均口粮100公斤,仅够维持八九个月。
他家所有的现金都是靠儿子每天到镇上打零工赚来的。情况好的时候,一天能够赚到5块钱。但去镇上干活,午饭就得在镇上吃,一般是一碗面条,晚上带回家的就只剩两三块钱。情况不好的时候,分文没有,只能饿着肚子回家。
马猫大小算个干部,村里的事总要靠他张罗,自己的家则由他的妻子和儿媳操持。马猫告诉我,全村人穿的衣服,基本都是外省市捐赠的,他穿的也是。
马猫领我到村头坡下一处人家,说是有故事。
在那里,我看到一座快要完工的土坯房,墙、房顶都建好了,只是门窗之类的东西还没有装。
53岁的马成翠见我们来,激动地用双手比画着。
“她是个哑巴。”马猫介绍。
家里只有马成翠和儿子,丈夫12年前就死了,她一人拉扯大一对儿女,日子艰难,可想而知。我们到时,19岁的女儿到镇上打工去了。全家3亩土地,2000年的人均月收入只有50元。
她家的新房毕竟要盖好了,我想。
“她儿子要娶婆娘。”马猫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
当地的风俗,南方娶亲必须有房子,没房,连相亲都不可能。
忽然,马成翠冲过来,一只手抓住马猫的胳膊,一只手在空中比画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拉着他往猪圈去。
马猫被她拽着,边走边回头对我说:“又要说那件事哩。”
猪圈里没有猪。
“原来是有猪的。”马猫在马成翠“啊啊”的焦急声中给我解释,“猪是去年赊养的,准备过年时打打牙祭,再卖些钱买粮食,可让人给偷了。”
“找着小偷了吗?”
“找着了,但治不了。”
“怎么呢?”
“她儿子偷的,偷着卖了,卖了500块钱。”
“儿子偷母亲的猪?”
“还不是为了盖房娶婆娘。”
母亲开始不知道是儿子偷的,看见儿子盖房,不知哪里来的钱,问也没细说。后来,是女儿听哥哥无意中说起卖猪,告诉母亲,她才知道,哭闹了好几天。马成翠有话说不出,只能“啊啊”地喊,比画着没有多少人能看懂的手势,用力地揩着泪水。
母亲的猪给儿子卖了娶亲,也不能算大悖理的事情,儿子不小了,也是该娶亲的时候了。可房子快盖好的时候,钱花完了,材料没钱买了,帮工的虽说关系不错,也知道他家困难,但也都要顾自己的生活。猪没了,赊账的钱还没还,土坯房半拉拉地立在那里,不知还能不能最终盖完。
(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5月《平凡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