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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斯:仕途成功的典范

李斯为这位少年君王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画卷:吾王,非一国之王,乃天下之王,万世不朽之王;大秦,非偏于一隅的蛮荒之国,可以横扫中原,一统天下。到那时,车同轨,书同文,六国为臣,四夷宾服,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乱之苦;到那时,万里河山、无数财富、人间绝色,尽将归于吾王;到那时,吾王一言九鼎,能决世人生死,无人敢觊觎王权,稍加掣肘……

1.“官仓老鼠”的哲学

说到中国第一个封建王朝——秦,人们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其次,便是商人宰相吕不韦。生理正常的男同志们大概会对秦始皇的母亲——艳女赵姬印象深刻,某些心理自卑的人甚至还会对能够用自己的阳具挑起桐木制造的车轮大步前行(以其阴关桐轮而行)的猛男嫪毐羡慕不已。

在一些所谓的历史电视剧里,这些人都是当然的主角,也是票房的保证。至于李斯同志,一般都是配角,在某些胡搞的戏里面,他甚至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龙套。

这当然是不正确的。事实上,李斯对秦王朝乃至于整个中国历史进程的重要性,绝不是靠投机生意当上秦相的吕不韦或者靠绯闻出名的赵姬和嫪毐可以相提并论的。在他的前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秦始皇。

李斯,姓李名斯,字通古,历任秦国郎官、长史、客卿、廷尉,辅佐秦王嬴政灭六国,一统天下,最后被任命为中国第一个统一的帝国——秦的丞相。从吕不韦相府的一个门客,经过自己的奋斗,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李斯称得上是仕途成功的一个典范,他的一生值得我们去探索、研究。

不过,关于这位秦国丞相的故事,我们却要从楚国说起。因为,李斯不是秦国人,而是楚国人。

李斯的老家是楚国的上蔡郡,这是一座小城,李斯生于斯,长于斯,参加工作也是在这里。他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做粮库的文书,尽管不入流,好歹也算是公务员。这样的工作比较清闲,福利也不错,胆大一点的还能搞点创收什么的。李斯的小日子过得也还滋润。他还常常在上班时间溜号,带着两个儿子,牵着家里的黄狗到郊外去追逐野兔。

很多年轻的读者看到这里可能会很羡慕,现在这年月,想考个公务员多不容易啊,一个饭碗常常是上百甚至是上千人在抢。李斯能够有这么一个饭碗,虽然只是个粮库文书,但解决了就业问题,生活无忧,上班还没人打考勤,该知足了。

李斯其实也一直挺知足的,老婆孩子都有了,在上蔡郡也算个小康家庭,比起大多数人都要好多了,就这么过一辈子不是挺舒服的吗?

可是,一件事情的发生,使这位小公务员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折,这件事情就是——上茅房。

这一天,李斯在某个饭局结束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公务员嘛,好歹是政府的人,跟着领导今天赴个宴会,明天赶个饭局都很正常。像李斯这样的,酒足饭饱还记得回来上班的那就是优秀干部了。

话说李斯回到办公室,突然感到肚子一阵不舒服,想想可能是这顿饭吃得太猛,什么山珍海味、白酒黄汤地胡吃海喝,肠胃造起反来了。他心里一边反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今后一定要拒绝吃这样的“腐败饭”了,一边夹着腿赶紧往单位的公厕跑。

这厕所,多久没人打扫了?清洁阿姨也太懒了!李斯一进厕所,刺鼻的气味和污水横溢的景象便使他皱起了眉头。他看到居然还有几只老鼠在肮脏的粪便中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一见有人进来,立刻惊恐地逃走了。好不容易在一个勉强可以落脚的坑位蹲下来解决了问题,李斯系着腰带往外走,心里想起那几只吃大便的老鼠,不由得一阵恶心。不过反过来他又想,这里的老鼠也是饿急了呀,哪还管得了什么饮食卫生的问题。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也决定了文明程度。如果老鼠也能够拥有自己可支配的财物的话,说不定它也能学会孔老夫子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肉割不正不食”呢。

有的人上厕所是为了解决身体的负担,享受喷泄而出的快感;有的人除了解决生理问题外,还兼带着解决思想问题。很多艺术家、诗人、作家、哲人都喜欢寻求马桶上的灵感。李斯虽然只是个小公务员,但却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小公务员。在身体轻松以后,他的脑子也变得格外灵活。他由此又想到了自己偶尔在粮仓巡视时看到的一些老鼠,它们吃着精制的白米、小米、黍、包谷、黄豆……一个个脑满肠肥、身体硕大,长得跟粮库领导一个德行。同样都是老鼠,可做老鼠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李斯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过得怎么样,有用没用,就像这些老鼠一样,关键是看处于什么环境。(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他开始反省自己,我是谁?我处在什么地方?我要干什么?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二十几年我是怎么活的?对于社会来说,我究竟是“贤”还是“不肖”……

思考这样的人生命题是很痛苦的,但痛苦的李斯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再也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生时当让人敬,死时当让人念,这才叫做有价值。留在这个小城继续这么颓废下去,自己就报废了,必须要到那些能令自己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地方去。

公务员李斯终于砸碎了自己的铁饭碗下海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除了会写一些“等因奉此”的官样文章外,实在很缺乏职业竞争力。公元前3世纪是一个知识进步的时代,是一个人才济济的时代,是一个讲究学历高低的时代,是一个社会竞争非常激烈的时代,没有名气、资本、学历、后台的李斯,想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工作并不容易。

因此,李斯决定在开始奋斗之前,先给自己充充电。

他去了兰陵。兰陵在今天的山东,当时属于齐国。李斯之所以从小县城上蔡跑到也是小县城的兰陵,而没有到全国比较大的一些城市转一转,并非因为他不知道大城市工作机会多、薪酬标准高,而是因为,在兰陵,有一个人开办了一所培训学校。

一个县城里的培训学校,还是私人办的,教学水平和教学环境想都想得到,一般这样的学校忽悠一下本地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还行,也许是个骗学费的野鸡学校也不一定。胸怀大志的李斯怎么会浪费自己有限的时间(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和学费(本来就是工薪阶层,家里有妻儿老小,安顿完毕后能带出来的钱已经没几个了)去读这样一所学校呢?

原因很简单,这所学校的校长的名字叫荀况,儒家继孔孟之后的代表人物,天下闻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文学家,人们尊称其为荀子。

当时全天下最好的大学(包括公立和私立)是齐国的稷下学宫,相当于今天的北大清华,实行“不任职而论国事”“不治而议论”“无官守,无言责”的方针,学术氛围浓厚,思想自由,四方游士、各国学者纷至沓来。儒、道、名、法、墨、阴阳、小说、纵横、兵家、农家等各家学派林立,学者们聚集一堂,围绕着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礼法、王霸、义利等话题,展开辩论,相互吸收,共同发展。这些学者一律被齐国封为“大夫”,类似于今天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专家教授。从稷下学宫毕业的学生都有“学士”的荣衔,找个好单位是很容易的事。

这么牛的大学,来的当然都是牛人,比如说孟子就曾多次来这里讲学。而能在这样的学校当校长的,那简直是牛气冲天。荀况不但在这里担任校长(祭酒),而且无人企及地担任了三届。除此之外,荀校长学而优则仕,还曾经在兰陵担任过父母官——兰陵令。

“教育权威”“学界泰斗”,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荀校长是一点也不为过的。现在荀校长从政府部门退休了,为了发挥一点余热,私人办起了学校,那天下有志青年们还不闻风而来,踏破门槛啊。而李斯,就是冲着赫赫有名的荀校长的名头而来的。当然,来这里读书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李斯属于贫困生,囊中羞涩,而荀校长和他的祖师爷孔老夫子一样,是真正的教育家,办学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收学费,肯给那些家里经济情况困难但有特长的学生受教育的机会。李斯同学考试成绩还是不错的,重要的是,他的一手小篆写得那叫出神入化,叫亲自评卷的荀校长欣赏不已,加了不少印象分,因此,不但录取,还指示招生老师免除了他的大部分学杂费。

李斯跟随荀子学习的是帝王之术而非文字小道,是君子之儒而非小人之儒。

何为帝王之术,《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在舌战群儒时有过精彩的论断:

座上一人忽曰:“孔明所言,皆强词夺理,均非正论,不必再言。且请问孔明治何经典?”孔明视之,乃严峻也。孔明曰:“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弇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生平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乎?”严峻低头丧气而不能对。

所谓习帝王之术,就是要有匡扶宇宙之才,能兴邦立事,而在笔墨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此不过文字小道而已。

至于什么是“君子之儒”,什么是“小人之儒”,也还是如诸葛亮所说的:“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诸葛亮是从不读死书的,司马徽对他的评价是:“孔明与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与徐元直四人为密友。此四人务于精纯,惟孔明独观其大略。”这就是说诸葛亮从不死抠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心胸放得更开,眼光看得更远。而且诸葛亮学的东西杂,什么天文地理、星相之学、兵法韬略……甚至是数学、物理、化学、木工也都无不涉猎,要不怎么能够发明诸葛连弩和木牛流马呢?想来他的农业技术虽然比不上袁隆平,但也应该是不错的。他常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可见他是亲自下田劳作的。而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学什么就一定能学得会,学得好。

而李斯和诸葛亮一样,也是一个读书“观其大略”,有匡扶宇宙之才,能兴邦立事的君子之儒。事实上,荀子的儒家学说就是入世的学说,是经世致用的。

在荀子门下,李斯还碰到了一个对他一生影响很大的同学,他就是韩非。

韩非是韩国的王族,经济条件当然比李斯好得多,因此经常在生活上照顾李斯。当然,他也是非常看重李斯这个志向远大、思想深刻、能力超群的同学的,所以经常与他探讨各种问题。而韩非高贵的气质、深厚的学识、开阔的眼界也给了李斯不少的启迪和帮助。韩非的学术研究方向虽得益于儒家,却慢慢向着法家方向发展。这才是真正的宗师级人物,不但会学,更兼能立。韩非后来能够像他的老师荀子一样,也能被人称为韩非子,被誉为法家学说的代表人物,不在于他是名师之高徒,而在于他能学术自立。

李斯受到韩非的影响非常之深,以至于后来在秦国为政时他一直采用的是法家那一套学说。秦国是一个“法治”国家,而儒家直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才真正走上政治舞台。

匆匆数年已过,李斯同学终于从兰陵荀况民办大学毕业了。虽然国家不承认学历,但因为有荀校长的名头在,这个毕业文凭拿出去还是比较吃香的。荀校长对这个得意门生也很关心,问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想到哪国去工作。还表示,如果李斯愿意回到老家楚国去工作的话,他可以写一封推荐信给楚国的君主,要求给李斯安排工作。这个面子他荀校长还是有的。

这边老师在发动自己所有的社会关系推荐学生能够顺利就业,那边学生却一口回绝了老师的好意。李斯觉得,老师的眼光真是太差了,去楚国这样快要破产的企业不就等着下岗吗?其他五国效益也都在滑坡,他心中的目标只有如炎日在天的大秦,他要趋的就是这个“炎”,附的就是这个“势”。

这就是他曾经领悟到的“官仓老鼠”的哲学。要做老鼠,也不能做那些破烂肮脏地方的老鼠,而要做官仓里面的老鼠。也就是说,他宁为牛后,也不为鸡头。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公司里就算当总经理又如何,还不如一个跨国大集团的中层主管来得有面子、舒服呢!而且在小公司里能学的东西就那么多,能发展的空间就那么大,而大公司呢?现在为牛后,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成为牛背,甚至成为牛头?

现在天下的“官仓”在哪里?大秦,只有大秦!那么就出发吧,李斯,你将在咸阳那个伟大的都城里实现你一生的价值。

2.机会是“耗”出来的

咸阳,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外有山川雄关之险,内有河流平原之富。

作为秦国的王城,它当然是当时中国比较大的几个城市之一,人口众多、经济发达,是打工一族们十分青睐的地方。

这里,也是一个令东方六国谈之色变的地方。自商鞅变法以后,秦国逐渐强大,发动了一系列对六国的战争,多有斩获。六国君主心胆俱丧,争相事秦,当时的秦国一极独大,连老牌强国齐国也已经不敢在它的面前挺直腰杆儿了。

究其原因:第一,秦国的制度更为先进,它率先把分封制改成了郡县制,中央直接控制地方,如臂使指,人民属于国家而不是属于贵族,爵位以军功封赏,而不进行世袭……这已经有了后来帝国的雏形。第二,秦国占有地势之便。公元前4世纪初,秦国占领巴蜀、汉中之地,国土面积扩大一倍不止,而且获得的都是一等一的肥沃之地,经济利益收获巨大,从地势上更对东方六国形成了居高临下的压迫之势。咸阳大门函谷关位置险要,攻守两便,守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攻则平坦无阻,势如破竹。居于平原之地的三晋(韩、赵、魏),可谓吃尽了它的亏。第三,秦国人才鼎盛,它敞开自己的大门接纳天下贤才,不限制外地人居住。就像现在北京的“北漂一族”一样,当时的咸阳也有不少“咸漂一族”,他们为咸阳的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不少人在这里取得了成功,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商鞅,本来是卫国人,还有吕不韦,原本是韩国的商人。

公元前249年,东周君与六国共谋伐秦,秦庄襄王先下手为强,命丞相吕不韦率大军灭掉了东周,八百年周天下至此不但实力早亡,连名号也不复存在了,而其他六国只有看着的份,不敢稍有异动。此时的秦国已经露出了可以并吞天下的实力,而东方六国却日渐衰落,不少有识之士看出,五百余年春秋战国的乱世就要结束了,一个新的大一统的王朝行将建立。而李斯就是这些有识之士其中的一个。

怀抱着在这个伟大变革时代建功立业的美好理想,李斯来到了咸阳,他想象着自己能像先前的百里奚、范雎、商鞅、张仪等人一般,得遇明主,宣麻拜相,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相当幼稚。当时和他一样想在大秦公司打工的人多了去了,就他所住的小旅馆内,十有七八都是这样的人。咸阳城的外来流动人口一时暴增,带动了当地的消费增长,为秦国的GDP作出了贡献。这些士人们就像后宫内的佳丽们那般,翘首盼望着君王的“临幸”。

可惜,能够得君王雨露甘霖的女人毕竟是少数,而能够与君王风云际会的士人则更加是异数。更何况,现在的大秦公司连老板都没有,庄襄王刚刚薨逝,年仅十三岁的嬴政即位,局势不稳,根本就没有对外招聘的打算。

李斯没有关系引荐,也没有钱财买通,空有一身本领,却连秦国朝廷的大门都摸不着,更别提能得到秦王的垂青了。在徘徊了几个月后,李斯仍然未能看到任何进入秦国权力架构的可能,而盘缠却即将用尽了。很多像他一样的士人都心灰意冷,就此打道回府了,而李斯却不,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来,秦国正处在上升的轨道上,不会因为一位在位短暂(庄襄王在位三年)的君王过世而走了下坡路,也不会就此放弃它吞并天下的梦想。而新君即位恰恰给了士人们新的希望,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这时候就需要熬下去,别人都放弃了,那么笑到最后的终将是坚持下来的人。

获取胜利在很多时候并不像拳击比赛,打倒了所有的对手你就赢了,而是像跑马拉松,当别人都退出的时候,只有你坚持跑下去,跑到终点,那么胜利就属于你。

李斯决定一直跑下去。不过,他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他是外来人口,没法在咸阳享受低保,也不能申领失业救济,只能靠打工养活自己。

那么,给谁打工比较合适呢?

当然是吕不韦。

吕不韦原为韩国一商人,在赵国做生意时认识了被抵押于此的秦国质子秦异人。吕不韦当时就觉得奇货可居,对异人倾心结纳,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爱人赵姬送给他为夫人。吕不韦还拿出一大笔钱到秦国疏通关系,让异人拜上了华阳夫人的码头,成为秦国王位的继承人,并用重金买通赵国守卫,带他逃回了秦国。后来异人即位,是为庄襄王。为了报偿吕不韦,庄襄王任命他为秦国丞相,封文信侯,食邑洛阳十万户。

庄襄王三年后死,吕不韦与太后赵姬共同拥立嬴政为帝。这嬴政究竟是谁的儿子,后世史家一直存有争论,司马迁就认为嬴政是吕不韦之子,说吕不韦和赵姬有了嬴政后,有一回和异人在家喝酒,结果异人看上了美艳的赵姬,开口向他讨要。吕不韦心中愤怒,但想到已经在异人身上花了那么大的投资了,不能前功尽弃,于是只好忍痛割爱,但他明知赵姬怀有自己的骨肉却不告知异人。等到生下来,异人以为是自己的儿子,非常兴奋,还把赵姬立为夫人(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即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史记·吕不韦列传》)。

嬴政即位后,尊吕不韦为仲父,仍为丞相。嬴政年少,太后赵姬垂帘听政,吕不韦实际行政。刚死丈夫的赵姬迫不及待地与吕不韦重温旧梦,两人不仅在鸳床之上结为一体,在政治上也是结为一体的。

这是吕不韦和赵姬两人的“蜜月期”。除了旧情复燃的原因外,两人皆为外人,虽然因异人和嬴政两代秦王的关系掌握了最高权力,但秦国宗室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的,两人必须在政治上拥抱在一起取暖,才可能在庄襄王已死而嬴政还未能亲政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期稳住朝局。

李斯投靠吕不韦,一来因为吕不韦正处在权力的顶峰,就秦国来说,目前的吕府就是最好的“官仓”;二则因为李斯自己也是一个外人,他不可能得到秦国本地势力的真正信赖和重用。所以要想在秦国生存下去并获得发展的机会,他只能暂时把自己的利益同吕不韦捆绑在一起。

战国时期的王公贵族们都有养士之风,著名的便有四大公子——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齐国的孟尝君,养士都在千人以上。而此时的吕不韦为扩大自己的势力,养士之多更超过了战国四公子,多达三千人,力求以强龙之姿压住“地头蛇”——秦国本地势力。

以李斯的学历和能力,在吕不韦的门下当一个门客还是很受欢迎的,可是,也仅仅是三千门客中的一个而已。虽然说“宰相门下七品官”,可这“七品官”用来搞点油水、收点好处固然可以,毕竟是不能参与到国家权力的运作当中去的。吕不韦是个“不差钱”的宰相,门下人生活待遇还是很优越的,李斯颇得吕不韦的欣赏,被安排在上等士人居住的代舍,食有鱼、出有车,工资发得也比较高,可这些完全不是李斯所想要的。如果只是追求一种安逸生活的话,那么当初李斯揣着老师的推荐信回楚国,相信也能谋个一官半职,比在吕不韦门下当一个清客要强得多。但对于李斯来说,无作为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不管身体有多舒适,精神上都是痛苦的。

可是,吕不韦看起来并没有想要把李斯推荐给朝廷的打算,虽然他对李斯很客气,有时也找他聊天,听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似乎只是把李斯当成了一个漂亮的古董花瓶,收藏于室,偶尔也拿出来鉴赏把玩,但决不用来盛物,也不想出售。

一个士人如果沦落成了陪主子闲谈游戏的清客,那就说明,主子喜欢你,但并不器重你,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懂得你的价值。这时候,你的观赏性就成为了一种障碍,你必须表现出你的实用价值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李斯的花瓶生活过得百无聊赖,他找不到一点用武的机会。实际上,吕府绝大多数的门客日子都过得很无聊。有一天,李斯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下等门客调戏,让他把裤子脱掉。那人在众人的暴力威胁下不得不照办了。这一脱不打紧,众人发出了一片惊呼之声,本来心里鄙视这群无聊之人,只是打算路过的李斯也好奇地停了下来,只见那人胯间之物如老树之根、冬眠之蟒,又粗又长,令众男人看得目瞪口呆,内心自卑沮丧。接下来,众人的自卑变成了妒火,开始殴打和虐待这个可怜的人。还有人怀着变态的心理,找来了一个废弃的马车轮,让他把这根“驴货”弄硬了,像轮轴一样插在里面,然后挑起来往前走,结果众人又一次大开眼界,那物粗硬居然堪比轮轴,真的能够将车轮挑起……

李斯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呵斥众人,大家一看是相国大人欣赏的李斯出头,也就给个面子,散开找别的乐子去了。李斯看着这样一群无聊之人的背影,内心一阵悲哀,不是为他们,而是为自己。他想自己在相府耗的时间真是不短了,他不知道再这样耗下去,自己是不是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堕落、报废,只剩下一颗混吃等死的心。

被众人欺辱的那个下等门客还站在那里,他满脸是泪,感激涕零地向李斯道谢。李斯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嫪毐,临走前,他又盯了那根不文之物一眼,内心感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这之后,李斯经常告诫其他门客不要欺负嫪毐,生活上也对他比较关心。而嫪毐也比较亲近李斯,把他当成自己的大哥一般。

就是这样一件无聊的小事,却让李斯发现了一个展示自己才干的机会。他知道外边的传言,说吕不韦养士三千,是图谋不轨,欲行田常代齐之故事(姜太公被周武王封于齐,姜姓子孙代代承继,直到公元前386年,大臣田常废齐康公自立,得到了百姓拥护和周王室的承认,从此齐国变成了田姓);也知道吕不韦为太后侍寝,已渐力不从心,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而太后三十余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每次吕不韦从宫中回来都面有疲惫厌倦之色,而太后似乎也有所不满,常在人前对吕不韦不假辞色,冷嘲热讽。

这是令吕不韦最感到惶恐的,他知道,自他把赵姬拱手让给异人后,这个女人对他的爱就变成了恨,至于向他进行无度的性索偿,除了女人的宫闱寂寞外,也未必就不是一种报复的手段。偏偏这又是吕不韦难以抗拒的,除了内心中的一丝还债心理外,他也知道和太后上床是和他的政治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他在床上表现欠佳,那绝不单纯是性能力上出了问题,而是出了严重的政治问题、路线问题,可以上升到对秦国是否忠诚的高度上的。因此,吕不韦每次抱着太后仍然光滑细腻的身体时,感觉上却并不是受用,而是受累,不!岂止是受累,简直就是受罪!

李斯想说,为主分忧是下属的本分,也是让领导真正信赖倚重你的一条捷径。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时间我们都是浪费掉的,就像我们一天说成百上千句话,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废话一样。同样是在耗日子,有些人,他们态度是“打发”“混”,每一天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有些人,虽然也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但他们是在“等待”,他们坚信就在明天自己可以获得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当别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他们却坚持耗下去,而且时时刻刻做好迎接机会的准备。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这一次,李斯发现了一个能给吕不韦分忧的办法,也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真正上位的机会,一个他耗了很多无聊的日子,终于等来的机会。

3.授士以金,不如授士以事

在又一次与吕不韦的清谈之中,李斯有意无意地谈起了这件发生在相府里的奇事。吕不韦听罢又好气又好笑,不信自己门下竟有这等人,命人召嫪毐来一试,果然能以其阴关桐轮而行。吕不韦大笑,李斯微笑,却摇头说:“此物虽大,却无用处,博人一哂耳。”

够了,完全够了,对于吕不韦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话只需点到这里为止,剩下的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不久,吕不韦便找了个由头,假意治嫪毐腐刑之罪,将其送入宫中为宦,实为太后赵姬之面首。那太后当夜便迫不及待召嫪毐侍寝,一番鏖战后,媚眼如丝的她躺在嫪毐的怀中,直感叹“做女人真好”。加上嫪毐惯会使小白脸的柔媚小意,赵姬逐渐将自己的感情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对吕不韦的恨意也就逐渐减淡了。

接下来,李斯要谈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养士。

李斯说,相府养士三千,远超过了四公子,很牛,真的很牛。

吕不韦一脸得意,说谢谢,但是做人要低调,千万要低调。

李斯说,那就都解散好了。

“……你说什么?”吕不韦张大了嘴巴,脑子成一盆糨糊了。

李斯接着说:“相国大人是否知道外面传说你养士三千是欲行田常代齐之故事?”

吕不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何尝不知那些小人制造的流言飞语,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当初与先王风云际会,肝胆相照,今先王已死,授我以托孤之重,我岂有不披肝沥胆,效之以死耶?我对大秦之忠,天日可表!”

李斯心中冷笑,却不表露,而是岔开了话题:“相国知这嫪毐何以受众人围攻否?”

吕不韦笑着说:“这些人,无非见人之物强过自己,心生妒火,闲来生事罢了。”

李斯点了点头,说:“相国明鉴。今相国位高权重,君王尊之为‘仲父’,以外人之身份却养士三千,秦人焉能不忌?外人又焉能不妒?君不闻信陵君以宗室之亲,尚因养士而遭魏王之忌,被投置闲散,郁郁而终吗?如门下等客,无非闲来生事,发泄一下变态心理罢了,但在朝廷之上,那些想看丞相笑话的人,恐怕就会处心积虑地寻找事端来攻击您了。”

吕不韦沉吟半晌,说道:“你说得没错,不说秦国那些宗室勋贵,就说同为外人的蔡泽(燕国人)吧,对我也是虎视眈眈,他一直就认为这个相位是我从他手里抢走的。不过,正因如此,我不能解散这三千门客。这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令所有人都不敢轻视本相,紧急时刻还能成为一支护卫本相的武装。再说,解散这三千门客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有些人,失去了控制之后你不知道他会生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端来。还有些人,只记怨不记恩,一旦你解雇了他,他很可能利用在相府时期知道的一些东西,反过来咬你一口。”

李斯点了点头,说:“相国所言甚是。不过,养士以自重必然是会落人口实的,而且,养士如养虎,今相国门下之士,多有依仗相国权势在外嚣张跋扈、乱法犯禁的,不但授人以柄,百姓也都迁罪于相国,此可谓养士以招祸也。”

吕不韦叹道:“是啊,别人只知养士之风光,又岂知养士之艰难。这些大爷的吃喝拉撒全是我买单,什么事都不干,薪水还照领。某些人还不满意,吵闹着要我提高待遇,否则就要跳槽。他们在外惹出祸事,还要我去替他们善后。你以为我养他们容易吗?你以为我在他们身上花的钱少吗?如果不是政治需要,谁愿意做这样的冤大头!”

李斯听完,微微一笑,闭目不言。

吕不韦并不笨,他看出李斯其实还有话没说,于是笑道:“先生幸勿见怪,像先生这等人才,又岂在乎于区区财帛之物?我以重金聘之,其实不能表我心意之万一也!相府人众,鱼龙混杂,无事生非,是需要整顿一下了,只是不知如何下手,愿先生不吝赐教。”

李斯睁开眼睛,缓缓说道:“再严格的管理制度也会有漏洞,再严明的纪律对某些人也不起作用,再高额的奖赏某些人也不会满足。诚如相国所言,三千士人还得养着,但授士以金,不如授士以事。”

“哦?愿闻其详。”吕不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李斯说:“养士者,关键不在于养而在于用。斯以为,相国一直对门下娇宠太过,以为只要厚待士人,士人自然会对相国感恩戴德,其实不然。夫士人,必自恃有才,怀才而不见用,则必生怨言和闲气,有怨言和闲气又必然会滋生是非。今相国花大价钱养士,却不给他们事干,这非但不能让士人们感受到尊重,反而会让他们觉得相国您不识货,心生明珠投暗之憾。真正的有识之士必多有萌生去意者,其他人也是在混日子,一旦事有变,又岂能相托哉?此非为己养士,而是为他人养士耳。”

吕不韦悚然而惊,长跪而谢之曰:“先生必有良法,不韦愚钝,愿先生教我。”

李斯从容道:“《左传》有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今相国德被天下,功高盖世,所差者惟立言而已。又孔子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是说人仕途如果成功的话,有余力就应该做做学问,立千古道德文章;而学问做得游刃有余,也不妨搞搞政治,把自己的理论付诸于实践。现在相国门下士人三千,何不集思广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横连天下,纵贯古今,汇诸家思想,辑录成书,此为光耀千秋之大业。一者能提高相国之形象,使天下知相国不仅能从商,能为政,还能有思想和文章教化世人;二者众士人见用,必竭尽才智,不负相国厚望,有滥竽充数之辈,也可沙汰而出;三者众士人既需倾尽心血作书,则无暇外出生事,人必赞相国驭下有方;四者可自然消除政敌造作的相国养士是欲谋朝篡位的谣言,使天下知相国养士不为一己私欲,而是为造福后世万代,名必高垂不朽。”

吕不韦霍然而起,大声道:“此书可请先生命名。”

李斯道:“此书可比《春秋》,既为相国出品,可名《吕子春秋》。”

“子”为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对思想和学术大家的尊称,李斯称之以“吕子”,确有拍马之嫌,其无耻之状颇有现代某些御用文人之神韵。没办法,要想在仕途上混,有时候是需要拍拍领导马屁的,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领导即便因此而批评你,那也仅止于批评而已,潜意识里他还是很受用的。

好在吕不韦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充其量是这一“大片”的投资人,不是导演,也不是主演,厚颜在片头打上一个吕不韦作品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因此他表示不敢称“子”,打上个“吕氏春秋”的名头,就像现在电影片头出现个出品人某某某一样,表示这部电影是我出钱拍的,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自然的,吕不韦邀请李斯出任这部皇皇巨著的总编,可没想到的是,李斯却婉言谢绝了。

这令吕不韦感到很奇怪,你的提议由你来主持完成,这不天经地义吗?

我们也很奇怪,这是相府目前的头等大事,钱财物品任你支配,三千门客任你指挥,书稿完成后注定是造福后代、彪炳千秋的功德,对于任何知识分子来说,这都是一块令人垂涎的大蛋糕,你李斯怎么可以拒绝呢?

这还得从李斯给自己的定位说起,如果说他的同学韩非把自己定位为知识分子,而且是贵族知识分子的话,那么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政治家,而且是平民政治家。

李斯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富裕的家产,他只是一介布衣,后来当了一个连官也算不上的小吏。要知道,从夏商周以至春秋战国,能做官的几乎都是贵族,即宗室、诸侯、大夫、士,即便如管仲、孔子等人虽家境贫穷而能仕官,但祖上也都是贵族,可谓是“根正苗红”。后来贵族中的衰落者和平民中的奋进者都因掌握了文化或者武力而统称为“士”。李斯是属于平民中的奋进者,所以他对做官有着和韩非完全不同的渴望。韩非本身就是宗室,他也有理想,但他的理想并不一定要通过做官来实现,他的人生价值也不需要通过做官来证明。而李斯就不同了,他必须通过做官来改变自己的身份,必须通过从政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价值。他学的是帝王之术而非治学之术,他追求的是君子之儒而非小人之儒。

这也是当时官僚阶层平民化的一个趋势,为天下从分封制的王国到郡县制的帝国,奠定了政治基础。李斯要用权力来改变自己的“血统”,为此,他不惜在后来从一位优秀的政治家沦落成无耻的政客。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李斯知道,主编这部《吕氏春秋》既不是自己擅长的工作,而且也会把自己定死在一个知识分子的位置上,从而失去进入政坛的机会。他相信,聪明的吕不韦想一想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而像他这样优秀的政治人才一经发掘,吕不韦就决不会浪费,一定会好好利用。

很快,一个机会就来了。

4.小机会也是机会,没机会创造机会

在秦国这幕政治大戏中,嫪毐原来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开始被众门客戏弄,后凭着一“技”之长,被吕不韦送入宫中当了太后的面首。按照吕不韦的想法,送个小白脸给太后,一来使自己能够脱身;二来可以讨好太后;三来也在宫中布下了一枚棋子。

想法很好,可惜挑错了演员。

说实在的,到了舞台上那还得看谁有戏!

——陈佩斯小品《主角配角》

嫪毐就是个浑身是戏的人,进入宫中以后,他使出浑身解数,居然获得了太后的爱情。请注意,我这里说的是爱情,而不是欢心。

我们知道,嫪毐原来的身份不过是太后的面首,还是不敢公开的,必须以太监的面目来掩饰。面首不是伴侣,没有任何名分和地位,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太后的一件性玩具。

可是太后却似乎在这件性玩具上倾注了自己的真感情。几个月后,她突然带着嫪毐离开了咸阳甘泉宫,直奔雍城大郑宫。对外的说法是甘泉宫闹鬼,卜卦的结果是只有离开一段时间方能消灾避邪。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李斯却并不信这个邪,他认为太后不是在逃避鬼,而是在逃避人。这就奇怪了,太后不但是一宫之主,也是目前的一国之主,她还用得着怕谁吗?

李斯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她是有绝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需要隐匿起来。那么是什么秘密呢?对于这个女人来说,除了宫闱丑闻外不可能有别的,一定是她与嫪毐日夜宣淫,又不注意避孕措施,以致珠胎暗结。

作出这样的判断很容易,说起来,李斯自己就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太后为什么没有悄悄堕胎,而是宁肯选择当超生游击队,跑到外地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呢?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女人爱上了那个使她成孕的男人,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她把这个孩子看成是爱情的结晶,明知一旦事情败露自己将颜面扫地,政治上也要冒很大风险,但她依然坚持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当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含情脉脉地看着那个给她带来精神和肉体双重欢愉的男子时,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只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罢了。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去雍城呢?照理说,太后处于深宫之中,能见到她的人很有限,她也完全可以找个由头拒绝见任何外臣。能常常见到太后,而她又没办法拒绝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儿子,尚未亲政的秦王嬴政。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令他的母亲如此忌惮,这里面的事情还真不简单啊!李斯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君王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他预感到,一股强大的新兴政治力量即将登上舞台,并且成为真正的主角,而他,绝不能缺席。

同样有所察觉的还有吕不韦。因为他感到,太后对他固然没有了恨,但也没有了爱,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了政治上的相互利用和算计。而嫪毐呢,不但没有替他传送任何消息,而且依仗着太后的势力,开始向他发出权力上的挑战了。

这令吕不韦尤其感到愤怒——这个白眼狼、死太监(假的),夺走了自己的女人,现在居然还想来夺取自己的权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过来,吕不韦对李斯却比较信赖。我们知道,李斯曾经关照过嫪毐,而嫪毐自靠上太后之后,恩宠有加,势力发展得非常快,也多次拉拢李斯,希望他过来帮自己,但都被李斯拒绝了。吕不韦对李斯的“忠诚”感到很欣慰,也很放心,因此,他作出了一个决定——派李斯去蔡泽手下当卧底。

可怜的吕不韦,因为不识人,他错派了一个卧底嫪毐,现在他又将因为不识人,而把李斯送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了。

吕不韦给李斯安排的职位是“郎”,要知道这是个什么官,我们先来了解一下秦国的官制。秦国的中央官员组织结构,总体上是三公九卿,三公分别是相国、御史大夫、国尉,九卿分别是奉常、宗正、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治粟内史、少府。郎中令掌管的是一个机要部门,朝议、宾赞、接奏、宫中岗哨、宿卫都归他管,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办公厅主任兼中央警卫局局长。郎是郎中令的下属,有负责秘书工作的,有负责保卫工作的,还有仪仗队的……这个职位没有固定编制,多的时候能达到千人,算得上是官,可真的是芝麻绿豆小官,要放在现在,顶多不过是个科级干部。

吕不韦这样一个决定似乎很难让人理解,他明知道以李斯之才,不说三公吧,出任九卿也还是不为过的,可他偏偏推荐他担当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郎”,这是为什么呢?

我的看法,吕不韦一是把李斯看成心腹,二是对李斯进行压制。这看起来好像很矛盾,其实一点也不。

吕不韦在朝中的各个部门都几乎能够伸出手去,很少有人敢不买他的账。但少有不代表没有,军队中的绝大多数将领都是秦人,对吕不韦就不感冒。其实军队还不是最排斥他的,最让吕不韦感到头疼的就是郎中令蔡泽所掌握的这个机要部门。

蔡泽,燕国人,历事四世,秦之老臣,曾为秦相,后因有人恶意中伤,他自动送回相印,但仍然深得秦昭王、孝文王的宠信,被封为纲成君,摄行相事。庄襄王即位后,以吕不韦为相,蔡泽渐渐失势,但因为资历深厚,仍然获得了郎中令这一重要职位。蔡泽与同为外人的吕不韦多有不睦,常常在朝堂之上与他针锋相对,吕不韦想要控制秦王嬴政,也因蔡泽的刻意阻隔而无从措手。

吕不韦将李斯安排到蔡泽手下,其实还是想让他当一名卧底。这个安排和先前对嫪毐的安排不完全一样。对嫪毐吕不韦从来就没有正视过,只是把他当成阿猫阿狗一样的宠物,送给太后玩玩罢了。其实吕不韦对太后在内心里也没有正视过,至少从政治权谋的角度上,他并不把太后当成自己的敌人,也不认为一个女人(原来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姬妾)够资格成为自己的政治对手。因此,对于这样一个安排,他是漫不经心的,对嫪毐他也只是利用其身体而不是智谋。而对李斯的安排就不同了,吕不韦把蔡泽看成是自己在朝中的一个主要政敌,他也知道蔡泽一直对自己小心防范,只是碍于官位节制,无法回绝作为上级的相国安排人到他的下面任职而已。吕不韦以前也不是没有安插过人,不过那都是些废物,去了后被蔡泽玩弄于股掌之中,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这一次吕不韦认为李斯能够成功地在其中发挥作用,他知道李斯的智谋和能力,并且相信李斯对自己的忠诚。这样一个卧底任务,吕不韦当然以为非李斯莫属。

除此之外,吕不韦还有一个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目的,那就是对李斯的压制。

吕不韦当然知道李斯有才,平心而论的话,他的才能还在自己之上,这就让吕不韦心里有所妒忌了。精明人是比较喜欢笨人的,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喜欢那些比自己更聪明的人。吕不韦无疑是个精明人,在商业上的投资眼光(包括对异人的投资)一次比一次准,直至能够收获一个相位,可惜要成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他还有差距,他缺少那样开阔的心胸和高明的智慧。

而且我相信,吕不韦在面对李斯时,潜意识里是有恐慌和压抑的心理的,他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声无息的威胁。这是一切小人在面对其他有才能之人时所必然产生的心理反应。《水浒传》中白衣秀士王伦无视柴进的荐书,不顾朱贵等其他头领的说情,执意不肯收留走投无路的林冲,就是这样的一种心理反应。虽然林冲满怀恭敬,低声下气,毫无要夺梁山自立的意思,初来乍到的他也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但王伦仍然能感受到他的威胁。因此,王伦对林冲这样的人才采取的态度是赶走,而吕不韦对李斯采取的态度是既要用,又要压制,这种用是小人的利用,而非英雄惜英雄的赏识、支持、重用。

很可惜,这只是吕不韦的一相情愿而已,他能够看出李斯之才,却看不到李斯之志。李斯岂是一个久居人下之人?他又岂会把自己的毕生奉献给一个默默无闻的情报工作?

派嫪毐去当卧底,吕不韦是侮辱了卧底;派李斯去当卧底,吕不韦是侮辱了李斯。

李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但此时的李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吕不韦,平静地说出了两个字:我去。

吕不韦高兴地点了点头,说先生肯去那是再好不过了,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

李斯不客气地说需要钱,一笔让身为巨富的吕不韦也觉得心疼的大钱。

吕不韦忍痛割肉,他相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李斯敢跟他狮子大张口,那是真心实意要为他办事的,何况开展地下工作确实不容易,要一笔庞大的活动经费也说得过去。反倒是李斯如果什么条件都不提的话,吕不韦又会怀疑他的工作态度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只打算对自己敷衍了事了。

李斯不动声色地去了,他当然不屑于这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职,对吕不韦这个不识货的老板也很失望。不过他并没有拒绝,因为他认为,再小的机会也是机会,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可以把小机会变成大机会。“郎”这个职位固然小,但所处的部门却很重要,因为属于君王近臣。虽然说干的都是一些跑腿打杂、仪仗侍卫的活,秦王一般都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些小人物,但离秦王越近,离成功的机会也就越近,只要有胆识,即便没有机会,自己也可以创造机会。

蔡泽对来他部下当卧底的李斯何止冷漠,简直冷酷,经常给他穿小鞋。不过李斯还是渐渐在蔡泽手下站稳了脚跟,原因是他有两样法宝:一曰财,二曰才。

从吕不韦手上支取的那一大笔钱起到作用了,李斯像一个散财童子一般,花起钱来毫不手软,气魄非凡。领导和同事(除了蔡泽)全都得了他的好处,跟他处得就像哥们儿一样,什么样的消息都肯向他透露,有点好事也会拉他过来。蔡泽想整李斯,很多时候有如掌击棉花,浑不着力。

《水浒传》中宋江流配江州牢城,到处请客吃饭,使动财帛,“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可就是不送钱给两院节级戴宗(其实是故意让他来寻自己)。那戴宗果然来寻事了,只见他“掇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喝道:‘哪个是新配到囚徒?’牌头指着宋江道:‘这个便是。’那节级便骂道:‘你这黑矮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两边看的人听了,倒捏两把汗。那人大怒,喝骂:‘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那人见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棍,便奔来打宋江”。

戴宗要打宋江,下面的人居然一哄而散,蔡泽要整李斯,同样是没人配合,反而常有人给李斯报信,为他开脱求情。这就是李斯的聪明之处,他用吕不韦的财力来为自己铺路,所以虽然自己的仕途之路一开始就布满荆棘,但仍然能够度险如履平地。

一般人用“财”就可以打发了,但对于某些也是智能超群的人物,光用“财”就难以起到作用了,这时候就需要用“才”来打动对方。

这里的智能超群的人物,就是蔡泽的副手,侍郎王绾。

王绾出身于世家,聪明能干,很得蔡泽的倚重。李斯把这位上级当成了自己的重点公关对象,早请示、晚汇报,只要是他交代的工作都会积极主动完成。平时还经常串个门,送个礼,喝酒谈心更是常事。王绾发现这个下级会做人,也会做事,思想水平还很高,因此平常工作中他对李斯也很注意培养使用,思想交流上两人更成了惺惺相惜的知音。

王绾虽然是蔡泽的得力助手,但从感情和利益上来说,他都不是蔡泽的人。他不喜欢蔡泽的自高自大,看不起别人,天天只知道吹嘘他以前的那些荣光,议论起朝政也是满怀牢骚,以为新不如旧,今不如古。蔡泽官场失势,只剩下一个郎中令的最后阵地,他却死把着不放,还压制别人出头,包括压制他王绾。王绾要想扶正,蔡泽就必须倒台,因此从利益上来说,他们也是敌人而非朋友。

第二把手很难成为第一把手的心腹,倒是很容易成为他的心腹之患。这个道理李斯知道,蔡泽不知道。

王绾出身高、级别高,常得随从于秦王嬴政左右。李斯每与王绾闲聊,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嬴政的身上引。王绾当然知道李斯的心思,不过他与吕不韦以及蔡泽不同的是,那两个人尽力打压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而王绾却是尽力支持扶掖那些对国家和朝廷有益的能人智士。

对于某些人来说,权力和爱具有一个共同特质,那就是排他性。深宫内的后妃们都想得到君王的宠爱,因此常常会争风吃醋,相互斗争。如果女人的爱与权力结合在一起,这样的斗争将会是极其残酷的。西汉的吕后将戚夫人手足砍断,眼珠挖出,熏聋两耳,药哑喉咙,投入厕中,号为“人彘”(彘,即猪也);唐朝武后将王皇后和萧妃手足都砍断,反接后再投入酒缸里,说要“令二妪骨醉”,恶毒变态一至于斯。而吕不韦和蔡泽对待权力的态度也如那些争宠的女人一般,只能独自占有,谁要与他分享,得到的必定是压制和打击。因此,他们都是精明的政客,不是智慧的政治家。

而王绾恰恰属于后者。他认为,是金子总要发光的,是人才总是压不住的,与其把别人踩下去,不如把别人抬起来。这就如两人协力攀岩一样,你把别人先举上去,别人也就能在上面拉你一把,这样交替相互帮助,很快两个人就会登上山顶。反之你把别人踩下去,别人也可能抱着你的大腿一块摔死,即便不是这样,一个人往上攀登也是比较艰难的,说不定碰到一个瓶颈就再也上不去了。

这一天,秦王率众人去郊外行宫赏梅,李斯得以随从。在安排宿卫的时候,王绾有意将李斯安排于内院守卫,使之能够近观秦王,并且故意将其余近卫借故支开。这时候的院中只有他与嬴政、王绾三人,当然,秦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在门口站岗的卫士,非奉召卫士也不能主动和君王打招呼,那是轻则廷杖,重则下狱的。

虽然是在冬天里,但李斯手心里全是汗,他看着那个落寞而孤傲的少年君王,心中知道,没有人会给他开口的机会,除了自己。这一次不开口,那么永远都不能开口了,因为他将永远丧失这样的勇气。

或者得到所有,或者失去全部,成功往往是豁得出去的结果。李斯站在了嬴政的面前,他的呼吸虽然还很急促,但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虽然尚未开口,但这股强烈的气势已经让嬴政产生了感应。嬴政的眼睛落在了李斯的身上,他感到,这名神色有异的卫士不是要对他的安全产生威胁,而是一位同样孤傲、同样智慧超卓,能与他在精神上产生共鸣的知音在渴望与自己交流。

嬴政开口了:“汝何人也?”

这一刻对于李斯来说,一切的等待都有了意义,一切的付出都有了回报,他知道,自己的仕途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李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臣李斯有言……”

李斯为这位少年君王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画卷:吾王,非诸侯之王,乃天下之王,万世不朽之王;大秦,非偏于一隅的蛮荒之国,可以横扫中原,一统天下。到那时,车同轨,书同文,六国为臣,四夷宾服,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乱之苦;到那时,万里河山、无数财富、人间绝色,尽将归于吾王;到那时,吾王一言九鼎,能决世人生死,无人敢觊觎王权,稍加掣肘;到那时,吾王能报敌国之恨(嬴政小时候在赵国遭受残酷对待)、小人之辱,一洗心中郁结;到那时,吾王功高盖世、泽被千秋,三皇五帝不能及,商周诸君无法比……

嬴政和李斯密谈了几个时辰,此后数天又连续召见,这就是一个人行将见用的征兆。蔡泽有心相阻,却已无力回天了。当然,怀有复杂心情的还有吕不韦,李斯跳过蔡泽直接靠上嬴政本就是他的计划,但嬴政对李斯如此青眼有加却让他有点始料不及,他表面上向李斯道贺,背后却以一种嫉妒和怀疑的眼光盯着李斯。他隐约地感到,原来任由自己摆布的一枚棋子,在不久的将来会反过头来将自己的军了。

李斯主动向嬴政交代了自己的历史问题。他知道,即便是自己的才识征服了嬴政,但“政审”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嬴政肯定会私底下派人调查,与其到那时陷于被动,不如现在自己先处于主动。当嬴政用相国是寡人仲父,国事多亏其操心,为相国效力也就是为寡人效力这样的话来试探李斯时,李斯斩钉截铁地给嬴政上了一堂君臣纲常的儒家课,说只有王才代表国,为国效力应该是为王效力,这个对象是不能混淆的。李斯借此向嬴政表了忠心,还表示原来未接家眷前来咸阳,是因自身未定,现既得其主,愿将妻儿老小悉数由楚迁秦。这固然有找了个好工作请家人来一同享福之意,但更重要的目的是自请为质,好让嬴政放心。

5.低调,低调,再低调

李斯做人是低调的。老婆是越新的越招人喜欢,可是做官却是越新的越受人憎嫌。因为你上位就占了某些人的位,你受宠就分了某些人的宠,甚至你什么也不影响别人,照样有人看不惯你。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一定会有无缘无故的恨的。

李斯没有靠山(吕不韦是算不上的),没有家世(出身平民),没有人脉(本身是外人,真正称得上朋友和战友的也就王绾了),没有资金实力(完全靠吕不韦赞助),想要在秦国的官场上站住脚,不成为被攻击的靶子,做人不低调怎么行呢?

李斯做事也是不能高调的,这和他从事的工作性质有关。嬴政给他的第一个官职是长史。这个官当然不是三公九卿这样的高级干部,而只是他们的属官,比如相国府的长史、国尉府长史、御史府长史,前后左右将军长史。三国时杨仪为蜀军长史,其实就相当于秘书长一职,诸葛亮北伐途中病死,临死前不用姜维、魏延等人主持,反而令杨仪掌握一切事宜,率军退往成都,可见长史一职也相当重要,用在军事上固然不行,但处理善后还是很恰当的。

李斯的这个长史应该是国尉府长史,国尉掌管的是国家的军事和情报,而李斯所从事的不是国防部秘书长或参谋长的工作,而是一项特殊的工作——特工情报。也就是说,李斯是秦国国家情报局或者安全局的头子。

虽然挂靠在国尉府的编制下,但李斯实际上是受秦王直接领导的。就像中国后来明朝的锦衣卫和东厂、外国前苏联的克格勃与美国的中央情报局,那首领都是向最高统治者报告的。

因此李斯虽然官位不显赫,但在嬴政的心目中是真正的亲信班底,也是他的爪牙和耳目。

李斯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招募和训练刺客,派往东方六国暗杀重要人物,使六国人人自危、互相猜忌;招聘和选拔辩士说客,派往东方六国进行拉拢分化,使六国自毁长城、自我消耗。李斯不显山不露水,每次朝议他都被嬴政指定列席,只是看和听,从不发一语、设一计,可是私下里他却是嬴政的首席智囊,朝中的大小人物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大小事务他也都会把自己的判断和建议告诉嬴政。他和嬴政是亦师亦友亦臣的关系。

秦王嬴政用人不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从不问李斯怎么用人,怎么花钱。李斯呢,也是一心为公,从不占非分之财。这倒不是说李斯是一个像海瑞那样的清官,事实上李斯为相后是很讲究生活享受的,以权谋私的事干了不少,这也是他后来垮台的原因之一。但李斯知道,在事业的上升期是千万不能见小利而忘大义的。很多人就是因为眼皮子太浅,受不得一点利益的诱惑,结果在关键的时候因为经济问题而落了马。

李斯的特工生涯并不像007那样有趣和浪漫,其间充满了肮脏的阴谋和冷血的杀戮。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很少有人知道他都在干些什么,但事实上,李斯的工作干得卓有成效,当时的东方六国很多重要人物都倒在李斯派出的杀手脚下;很多重要的情报都通过李斯广布在各国的眼线源源不断地发回秦国;很多误会、怀疑、恐惧不安的气氛在东方六国间传播,合纵抗秦的联盟土崩瓦解,人人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羊圈里的肥羊,惊恐地等待着哪天秦国的铁骑践踏在自己的头上。

严格来说,李斯不算是军人,可他立下的却的的确确是军功,甚至于,这种“暗战”所产生的功效,比出动数十万大军还要厉害得多。而根据商鞅变法后秦国的奖罚制度,军功是最牛的,任何人,哪怕是平民百姓,也可据此而封爵。

封爵,就意味着你以及你的整个家族,从此由平民变成了贵族。商鞅通过这样一个变法,把秦国原来的贵族和奴隶世袭的制度推向了更为先进的帝国制度,使得秦国变成了一架战争机器。我们现代社会有一句流传很广泛的话,叫做“知识改变命运”,对于那时候的秦国人来说,也有一句鼓舞人心的话,叫做“战争改变命运”。

爵位对应了当时人的地位,比官位更加重要,也更加荣耀。李斯因此而获得的爵位,叫做左庶长,位居秦十八级爵位的第十级。

看起来,这个爵位似乎并不太高,可是对于李斯这样平民出身的人来说,一次连跳十级,已经算得上是一次“幸进”。李斯自己是很识趣的,他知道自己无钱无势,当然是不能跟那些一出生嘴里就含着金钥匙的人相比的,能有这样的爵封他已经很知足。自以为功高盖世,贪得无厌地向上面提条件的人是最容易讨人厌烦的,君主对于携不赏之功的臣子最方便的对策就是直接“咔嚓”掉,人死了自然也就用不着费脑筋去想怎么“赏”才能令其满意了。再说,无论从李斯目前的处境还是所从事工作的性质,都应该低调低调再低调,太招摇了反而不利。

更重要的是,李斯知道,当初商鞅所封的第一个爵位也是左庶长,后封为大良造,成为秦国一代名相。秦王此封,未必没有以商鞅来嘉许自己的深意。每念及此,李斯都会心潮澎湃,身体中充满了强劲的动力。

嬴政在迅速培养自己的亲信势力,茅焦以及后来的兵法大家尉缭子,属于他从外招聘人员中的佼佼者;王翦、桓奇、杨端和蒙恬、蒙毅兄弟等,则是他从秦军内部亲自提拔的能征惯战之将。嬴政更把目光投向了朝中百官,对他们进行监视、控制、分化、收服,现在,他自己也拥有了一股不弱于其他各方的政治势力。

这一切的背后,都有那个低调做人,也低调做事的李斯的影子,比如蒙恬、蒙毅兄弟就是他识别后争取过来的。蒙恬、蒙毅是大将蒙骜之孙、蒙武之子。由于蒙氏一族并非秦人,在军队中向来受到排挤,不得不投靠了吕不韦。李斯认为蒙家多出将才,尤其是蒙恬、蒙毅,现在虽年少,但才识卓越,将来必成为大秦之栋梁。由此向嬴政推荐,并私底下给蒙氏兄弟指明了正确的道路。在后来嬴政消灭吕党势力后,却对蒙氏一族保全重用。蒙恬、蒙毅后来屡立战功,蒙恬更率三十万大军北征匈奴,大破之,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将才。

李斯就像是在冰层下默默无闻的暗流,人们常常无视它的存在,甚至认为它是阴暗的、不光明正大的,但其实它的力量有时候比飞流直下、气势磅礴的瀑布,来得更为汹涌。

但低调的李斯仍然迈上了他仕途上的第三个台阶,嬴政不久即加封他为客卿。要说客卿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官位,不在秦中央三公九卿之官制内。春秋战国以来,各国的统治者为吸引其他诸侯国的人才为己效力,都设客卿一职。既是“客”,当然备受尊敬和礼遇,又是“卿”,自然是国君信臣,为之出谋划策,而国君也多有采纳。

李斯所任之客卿,相当于今日白宫之幕僚长,不,还应该加上总统私人顾问和特别助理的头衔。在当时的秦国,客卿一职可不敢小视,数任相国就是从这个位置上被提拔上去的。

知道这一结果后,最焦虑的不是吕不韦,不是嫪毐,而是蔡泽。原因很简单,吕不韦是由商人而直接入相位的,完全是庄襄王一手安排下的“空降部队”;嫪毐走的是裙带路线,也是一步登天,没有文官制度下一步一个脚印的艰难跋涉历程;只有蔡泽,他也是当过这个客卿的,由客卿而为秦相。他知道,客卿称得上是“相国预备班”,只要一言以合君心,一策以合君意,宣麻拜相那也不是什么难事。蔡泽处心积虑要把吕不韦搞下去,甚至不惜与嫪毐合作,他不希望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被一个不起眼的李斯摘取了“桃子”。

可惜的是,蔡泽以为自己看到了不远处成功发出的那一抹艳丽霞光,其实,那却是他的“政治黄昏”已经到来的前奏。

6.两点之间,并非直线最近

小时候,数学老师告诉我,两点之间直线最短;长大了,生活告诉我,两点之间,直线却并不最近。

一开始我也很迷惑,最短的路不就是最近的路吗?但爱因斯坦从科学的角度告诉我们,时空是弯曲的,而李斯从成功学的角度也发现,从一点到达另一点,有时候因为人力难以跨越的障碍阻隔,我们不得不绕路而走,因为那才是最近的捷径。硬要从布满荆棘的大山中爬过去,从危机重重的深海中穿过去,九死一生不说,即使能够到达目的地,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也许要远远超过当初走那一条看似绕远的弧线。

此时的嬴政,很快就要行冠礼了,这就意味着他将要亲政。咸阳的几股政治势力中,最嚣张的是嫪毐一方,最着急的也是他。原因嬴政、李斯很清楚,吕不韦、蔡泽等人也很清楚:嫪毐这个假太监和太后居然有了第二个私生子。可叹这一对奸夫淫妇还掩耳盗铃,以为没人发觉他们所干的丑事。不过,嫪毐知道,一旦嬴政行了冠礼,正式亲政,自己的纸里面就再也包不住火了,到那时,嬴政要对付一个淫污秦国后宫,给先王戴绿帽子的假太监易如反掌,秦国上下人人得而诛之,已经失去听政权力又名誉扫地的太后连自保都尚且不能,又怎么保得住嫪毐和他的那两个儿子呢?唯一的办法,只能发动政变杀掉嬴政,控制局面后便编个理由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再以太后监国。

这样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计划,太后居然也同意了。一个沉迷于情欲中的女人之愚蠢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一个背叛了家庭的出轨者之恶毒也同样令人难以想象。这个女人居然要杀掉曾经与自己共患难十三载的亲生儿子,来讨得情夫的欢心,来维护自己的政治利益!雍城宫闱中散发出来的恶臭,直到两千多年以后的今天仍然让我们闻之欲呕。这个恶毒又愚蠢的女人不知道,自己太后的地位是因为庄襄王,因为她的儿子嬴政而来的,没有了这两样,她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谁都不会承认她是秦国的太后。至于她和嫪毐生的两个野种,更会是秦国王族宗室除之而后快的对象,还做什么登基为王的春秋大梦?

“上帝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句名言用在这一对男女身上,还真是恰当不过。

假设要按照嬴政内心中的仇恨程度把敌人排一个顺序的话,那么排在第一的一定是嫪毐,他早就想对这个自称是自己“假父”的家伙动手了。如果说对吕不韦这个“仲父”在一定程度上他还能够勉强接受的话,那对嫪毐这个“假父”,他除了痛恨就只有痛恨了。只是因为权力平衡的需要,在亲政之前他要用太后的权力来制约吕不韦及朝中的其他势力,所以一直隐忍下来。

其次是吕不韦。吕不韦在嬴政刚死了父亲时居然就与他的母亲私通起来,这是任何一个做儿子的人都无法容忍的。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个未成年人,但他已经学会自己思考一些事情了。吕不韦不知道,直到今天很多的成年人也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成为后辈们的榜样,他们以为孩子不懂事而不加提防,实际上你在做,他在看,甚至于他在学。嬴政就是这样,很多权谋的、残酷的手段正是从这位最亲近的大臣,实际上是自己亲生父亲身上学到的。更何况,他的这位亲生父亲,是他权力上最大的竞争者。

对于蔡泽这个暮气沉沉、成天只知道说别人的坏话、发牢骚,兼且吹嘘自己往日的荣光的人,嬴政更多的是厌恶,还夹杂着一丝可怜,但却不是痛恨。嬴政感慨这个人已经被快速前进的时代抛弃而不自知,不能成为自己伟大事业的助力,反而成了一块讨厌的绊脚石了。更可笑的是,他还把自己看成不懂事的小儿,以为当了个郎中令就可以操控自己。

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是开始动手的时候了。这一年,是嬴政为王的第八年。嬴政二十一岁,李斯三十八岁。

李斯向嬴政提出来的建议是:先解决蔡泽,把郎中令这个职位夺过来。

我们前面说过了郎中令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吕不韦、嫪毐等人都对这个职位虎视眈眈,嬴政先前不动蔡泽,也有用这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来对付吕、嫪二人之意。现在嬴政很快就要亲政了,在此之前的政局波云诡谲、危机四伏,他觉得不能再把自己的机要秘密和安全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再者,一旦郎中令一职空缺出来,吕党和嫪党必定会像两只饿狗一样争抢这块肥肉,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便可就中取事。

对于这个职位,嬴政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当然是李斯。可李斯却否决了嬴政的意见,他提出来一个人选——王绾。

倒不是李斯不愿意担任这个职务,要知道郎中令可是九卿之一,正部级待遇,还是核心部门的首脑。热衷于仕途的李斯也并不想发扬风格,退位让贤。可是他的脑子很清醒,如果这个时候去抢这个位置,首先蔡泽就会竭力阻挠;其次吕不韦也不会同意,因为他早就看出李斯跟他是两张皮了,开始寻找别的心腹来取代他;嫪毐原来跟李斯有交情,但数次拉拢都被李斯拒绝后,他也早已心怀不满,再说这样一个关键时刻,他做梦都想把这个位置抢到自己人手里;秦国本地力量也很难认同,因为李斯毕竟是个外人,凭什么这样重要的位置一直安排的都是外人,而不是秦国本国人呢?

要真的当了这个郎中令,那他李斯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斯夜访蔡泽,不说嬴政要撤其郎中令一职,反而模模糊糊地透露出嬴政考虑要提升他为相国的意思。蔡泽当然不是三岁小孩,他冷冷地看李斯一眼,说:“当今吕不韦为相,权倾朝野,岂是轻易可废的?客卿此语,莫非戏老夫乎?”李斯微笑说:“吕相当然不可废,可正如郎中令所言,相国独揽大权,事必躬亲,王甚惜之。今我大秦雄视六国,一扫天下为期不远,正是万事待举之时,吕相一人如何应付得过来?王意再设一相,与吕相共谋朝政,也得分忧解难也。郎中令四世老臣,有大功于秦,对吾王忠心耿耿,且曾为秦相,是吾王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蔡泽点点头说:“此言有理,可两相并立,这尚无先例……”李斯打断他的话说:“郎中令何必拘泥!吾闻一女不可二夫,未闻一国不可二相耳。”蔡泽一拍案道:“如此,谢吾王恩!臣当辞郎中令一职。不过,未知接我之位者是谁,莫非是客卿大人?”他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李斯,李斯笑道:“我何等人,资历不深、德望不足、才具不够,如何敢窃据此要位?郎中令勿疑,如自有安排,斯愿在王前美言玉成也。”

蔡泽微笑,他口袋里的接班人就是他认为最信得过的王绾;李斯也微笑,他早就知道蔡泽的口袋里装的是什么人。

蔡泽将要离职,吕不韦和嫪毐很快就从路边社打探到了消息,立即各自推出了自己的人选。吕不韦推出的是大夫沌,嫪毐推出的是佐弋竭。两方势力旗鼓相当,围绕这个目的,造谣、陷害、拉拢、贿赂,甚至双方门客当街聚众斗殴,搞得是乌烟瘴气,但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斯此时又上门做两方的工作。先找吕不韦,这是他的老东家。李斯说秦王对相国不识大体的内斗颇有微词,欲待顺从太后之意将郎中令一职封给佐弋竭。吕不韦虽然不再视李斯为自己人,但毕竟没有正面的矛盾,李斯做人还是很低调的,不像那个仗着“本钱”与自己公然作对的假太监。他也知道李斯在嬴政那很说得上话,如果嬴政和太后真为这事站到了一起,自己一方就很难争到郎中令这个位置了,还可能跟各方都撕破脸。与其如此,不如卖李斯一个人情,也是卖嬴政一个人情,只要这个位置不落到嫪毐手里,那自己愿意支持嬴政任命人选。嫪毐呀嫪毐,老夫吃不到的肥肉,你这个小白脸也别想吃到,大不了把锅砸了,把火灭了,大家一拍两散。

嫪毐怀的也是同样的心思,再加上李斯总算以前帮过自己,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因此当嬴政在朝议中正式提议任命王绾接任郎中令时,竟成了人人拥护的局面。秦国的宗室贵族们当然也拥护,因为王绾本是秦人,而且出身高贵,可以看做是自己人。

李斯把王绾推上了位,看似在仕途上让了一步,其实这一步让得非常明智,是非让不可的。

首先王绾很感激,在将来的仕途上他必会对李斯投桃报李的;其次嬴政很感动,李斯为他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值得奖赏,而且李斯不计个人私利、忠心谋国的精神也令他折服,在适当的时候他必将对李斯作出补偿;吕不韦和嫪毐把李斯看成是不可缺少的缓冲墙,能够避免自己过早地与对方进行面对面地撞击,以致同归于尽;秦国本地势力也视李斯为朋友,因为他在帮他们扩展在朝中的实力,尤其是抢下了郎中令这样重要的位置。

不过,秦国本地势力还有所犹疑,有传说嬴政非先王亲子,而是吕不韦的儿子,虽说没有证据,他们也不敢相信,但谣言还是在很多人的心中留下了痕迹。这些人,包括宗室中最有地位的昌平君、昌文君,军方颇具影响力的大将王齮、麃公等人。

收服这些人是必须的,也是棘手的。嬴政又没办法搞份DNA报告出来,以证明自己的血统,更不能要求太后和吕不韦站出来为自己撇清,真是急煞人也!

李斯说别急,只要干掉一个人就是了。这个人就是嬴政的王弟成蟜。

成蟜是庄襄王的亲生儿子,秀丽夫人所生。自从嬴政和赵姬回国,在吕不韦的支持下取得王位后,他就一直心怀怨恨,时刻想要夺回这个原应属于他的位置。那些有关嬴政身世的流言就是从他这里放出去的。

成蟜被封长安君,但未掌握实权,军队中也只有将军杜壁跟他的关系比较近,华阳老太后(大家应该还记得这个美丽女人吧)倒是非常喜欢这个英俊青年,可她已经退居深宫,对政治产生不了什么影响。眼看着嬴政的势力越来越稳固,离冠礼的日期也越来越近,病急乱投医的成蟜居然和赵国联系,妄想用东方六国为自己的外援,以加大自己争取王位的筹码。对于双方来说,这无非是一次相互取暖的行为。东方六国同样需要在秦国暗暗扶植一支反对势力,挑起内乱,以遏止秦国进攻自己的步伐。

这种愚蠢的想法最终导致了成蟜的败亡。

嬴政八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长安君成蟜突然接到了率军进击赵国的命令,不得不出发前往。嬴政此时使出这招驱虎吞狼之计,逼成蟜与赵国相争,胜则坐收渔人之利,败则以此为借口来治成蟜的罪,至少也能激起成蟜的反意。本来他就知道这个弟弟早蓄反志,不如趁机把这个脓包挤破。

事实上一切如嬴政所料,成蟜在进击赵国的途中与杜壁一起造反并向赵国联络投降。在全国几乎所有势力,也包括吕、嫪两党的支持下,嬴政立即派出精锐军队平叛,在赵国的领地屯留打败了叛军,杀死了成蟜及其部下,杜壁自杀。

吕不韦支持嬴政平叛,是因为他终究还是把嬴政看成是自己的儿子的,当然愿意看到他嬴政“李代桃僵”,让秦国表面上姓赢,实际上姓吕,而要保证这个计划的实现就非将秦庄襄王真正的亲儿子成蟜消灭不可。至于嫪毐这一次破天荒地和吕不韦站在了同一阵线,是因为嫪毐是太后赵姬势力的代言人,赵姬是庄襄王的大老婆,嬴政是她的亲儿子,而成蟜却是出自于庄襄王小老婆秀丽夫人。说到这里,赵姬和嫪毐帮谁就不问可知了。

这次政治斗争胜利的意义非常重大,它使得秦国军民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嬴政,大秦唯一的合法君主,不管你相不相信他是庄襄王之亲子。宗室的昌平君、昌文君,军方的王齮、麃公等大将都被他收服。这是很自然的事,宗室必然要依附在君主身上才能真正获得政治地位,因为他们是一脉相承的秦人,是一个家族。这时候成蟜已死,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嬴政是庄襄王亲子。

嬴政在等待另一个脓包自己破裂,它就是嫪毐。

嬴政八年,嫪毐被封为长信侯,赐山阳之地,将河西、太原改称毐国。他的权力声望达到了顶峰。

再往前,不是下坡路,而是悬崖。

可惜,嫪毐已经勒不住马。

嬴政九年四月,秦王嬴政到雍城祭拜祖先,行加冠大礼。嫪毐认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他假造了秦王御玺和太后御玺,率领自己的亲信家童发动叛乱。

嫪毐不知道他所谓的抢得先机,不过是提前步入了嬴政早已设下的陷阱。秦国宗室昌平君、昌文君立即率早已预伏的军队平叛,留在在咸阳的大臣们纷纷支持,甚至宫内很多宦官也拿起武器帮助镇压叛乱。嫪毐貌似强大的势力立时土崩瓦解,那些逐利之徒纷纷作鸟兽散。众叛亲离的嫪毐与嫪肆、令齐等几个心腹逃跑,结果秦王嬴政向天下发布悬赏通缉:有活捉嫪毐的赏钱百万,杀死他们的赏钱五十万。走投无路的嫪毐及其党羽纷纷被擒,并被嬴政施以车裂的极刑,诛灭三族。嫪毐的两个儿子,说起来也算是嬴政同母异父的弟弟,被他毫不留情地处死了。至于那位早就形同仇人的太后,嬴政虽然没有杀她,但让她到雍城去为秦国的先王们守灵,实际上是把她幽囚了起来。

嬴政真正成为了这个最强大王国的统治者。吕不韦已经完全丧失了抗衡的能力,成了嬴政俎上的一块鱼肉,只看那把高悬的刀什么时候落下来而已。

嬴政十年,吕不韦被正式免去了相国一职,回自己在河南的封邑养老。当时的东方六国对秦王嬴政能够迅速平息内患并牢牢控制住政权既感到吃惊又非常恐惧,他们知道接下来这个雄才大略的君王就会把矛头指向自己,于是拼命派人去联络被贬到河南老家的吕不韦,冀望他能东山再起来重新制衡秦王的权力。嬴政本来就一直想置吕不韦于死地,正好借他这次所谓里通外国的机会发难,说:“你吕不韦有什么功劳?但我大秦还是封你在河南,食邑十万户。你跟我们秦王室有什么亲缘关系?要我叫你作仲父。你自己明白点,要不然我把你全家全族都发配到荒凉的蜀地去!(“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於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当然明白,也不能不明白,最后自己服毒自杀了。

内患既除,年仅二十三岁的嬴政雄踞在咸阳蕲年宫的宝座上,他的目光穿透万里层云、千山飞雪,依稀见到旌旗招展、戈矛如林,大秦铁骑踏破东方的每一所关隘、每一座城池。他看到六国的君臣百姓都恐惧地匍匐在地上颤抖……是的,这就是他在今后数年间将要实现的心愿——一统天下,建万世不拔之基业。

李斯站在阶下,用崇敬和信赖的目光看着这位少年君主,他读懂了嬴政目光中所表达的理想,这也是他李斯的理想。他将毫不动摇地站在这位千古亘有的伟大帝王的身边,和他一起向前迈进。

再没有人能够阻挡。

7.化危机为转机的能力

虽然之前有过漫长的等待,但自正式踏入仕途以来,李斯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他用自己超卓的智慧在几大政治势力的夹缝中不但生存了下来,还得到了快速的发展。

可是,当那些曾经给李斯造成威胁和阻碍的势力都已消亡后,一个真正的危机却出现了。

起因是一桩颇为蹊跷的所谓“间谍案”。

嬴政元年,几乎是李斯到达咸阳的同时,有一个叫郑国的韩国人也受韩王指派出使咸阳。他向秦国进献了一项水利工程计划:从仲山(今陕西泾阳西北)引泾水向西到瓠口作为渠口,利用西北微高、东南略低地形,沿北山南麓引水向东伸展,注入北洛水,全长三百多里。利用泾水含沙而有肥效的特点,用以灌溉,并冲压、降低耕土层中的盐咸含量,收到改良土壤的效用。可灌溉土地四万余顷,使每亩增产到一钟(六石四斗)。此渠后被命名为“郑国渠”。

经过秦国上下的论证,认为此项目确实可行,即命郑国亲自主持实施。可是到了嬴政十年,此项工程尚在进行当中,却被揭发出来这其实是韩国的一个“疲秦”的阴谋——让秦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于此,无力再发动对韩国的大规模军事进攻。

从短期来看,这真是一个天才的计划,因为它确实在一段时间内延缓了秦国的攻势,可从长远来看,制定这个计划的人简直就是个白痴。因为他不知道,秦灭六国而统一天下是不可逆转的大势,是长时间各种因素积累下来的量变到质变,是天下民众厌倦战争、渴望一位圣人来结束这个乱世的结果,这岂是一个“郑国渠”可以推翻的?何况,“郑国渠”的本身确实是对秦国的国富民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的,而当时的秦国完全有这个实力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韩国的这项计划不过是“饮鸩止渴”,结果被解决了内部矛盾、愈发强大的秦国第一个灭掉了。

案子爆发出来,郑国马上被逮捕下狱,他也招认了前因后果。秦人一时群情激愤,尤其是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本国政治势力,更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们口诛笔伐,说外人对秦国怎会真正忠心,不是来搞破坏的就是来蹭饭吃的,没有一个靠得住,把大秦交到这些人手里,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嬴政本来就是个暴躁脾气,再加上本国本族人施加的强大压力,便下令“逐客”——将所有的外人立即押解驱逐出秦国,连贵为客卿的李斯也不能幸免。

绝大多数人当然不愿意离开,可他们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结果,寒光闪闪的长矛就顶在自己的背后,秦王已经下了诏令,不走的人立斩无赦!大家保命要紧,像一群受惊的麋鹿仓皇而逃。李斯不走,他一路走到今天,眼看离实现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怎能就此放弃?虽然秦王已经关闭了接见他的大门,但他知道,嬴政不过是一时被情绪蒙蔽了理智,被那些宗室大臣包围,丧失了一向睿智的判断力。如果这时候离开,即便是今后嬴政后悔,自己的位置也很可能早已被别人卡走了。这年月,十个萝卜才一个坑,只要打不死就不退,打死了也不能退!

见不到领导,那就写上访信。李斯在被递解出境的路上洋洋洒洒写下了数千言,指出正是因为追求社会的多元化和使用人才的不拘一格,才使得秦国成为了天下第一强国。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谏逐客书》,文中有这样一些流传千古的警句:“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上访信写好了,可是却不知如何递送到皇帝手里。想举着牌子到宫门外静坐吗?那就不是一车把你拉回老家了,而是直接就拖出去“咔嚓”掉。幸好李斯原来在情报部门工作时发展了一些关系,比如说蒙恬,现在就很受嬴政的信赖。他帮李斯把这篇《谏逐客书》交到了嬴政的手中。

嬴政此人,是有着双重性格的,当他的狭隘的猜疑心理发作时,他会把任何人都当成怀疑的对象;不过一旦事情阻碍到他的目标实现,他又能马上清醒过来,以谦卑理智的心态去重新审量。从李斯的这篇《谏逐客书》中,嬴政明白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欲王天下者,必须先有一颗能容天下的心的道理。

嬴政收回了“逐客令”,恢复了李斯“客卿”一职。李斯借机又在嬴政面前对宗室势力反攻倒算了一把。他说真正不能忠于嬴政的,不是外卿,反而是宗室。因为他们宗室的高贵身份是血统注定的,并非是嬴政给予的,他们效忠的是整个嬴氏,而非嬴政一人,换一个人来当秦王他们还是宗室,而外卿就不同了,他们的一切都是嬴政给的,因此他们效忠大秦也就是效忠嬴政。

李斯的这一招极其高明,他没有从宗室因为眼红外卿得势而进行政治打击的角度去喊冤,那没有用,只能是狗咬狗一嘴毛。谁不争权夺利?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嬴政心中,反而需要下面维持这样一种政治平衡。但现在李斯从谁是真正的忠心上来进行剖析,一下就把话说到了嬴政的心坎里。尤其是宗室曾经对嬴政的血统抱有过怀疑态度,这更让嬴政感到宗室看起来是自己人,但其实更容易变成敌人。这更坚定了他要重用外卿,建立一个不局限于嬴氏一族的最广泛的统一战线的决定。

因此,嬴政很快又提拔李斯担任了廷尉。这个职位是负责全国的司法工作,属于九卿之一,秦国向来以“法”治国,因此这个位置也就显得相当重要。

李斯担任了廷尉后,开始了拯救郑国的行动。很多人认为他疯了,郑国犯有间谍罪那是经过反复审理定谳了的,他自己也供认不讳,你李斯居然要救这样一个阴谋破坏大秦的特务,立场究竟在哪儿?

在于公心。李斯认为,尽管这项水利计划的初衷是一个阴谋,但最后的结果确实对秦国有利。再说郑国无非就是一个被政治利用了的知识分子,他一心只想把自己的专业做好,在修渠的过程中还是非常用心的。现在如果把渠停下来不建,那就变成烂尾工程了,前期巨大的投入无法收回,半拉子渠又无法发挥作用,真是得不偿失。因此,渠必须继续建,要建还是用郑国主持最合适。

嬴政对李斯不计个人荣辱、老成谋国的建议大加赞赏,严词批驳了那些心胸狭隘,以私怨而废国事的宗室大臣,放出了郑国,“郑国渠”得以修建完工,成为我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水利工程之一。据《汉书》记载:“渠就……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嬴政十三年,韩王安向秦纳玺称臣,十六年,秦再攻韩,收南阳之地,十七年,俘韩王安,尽纳其地,改名颍川郡。韩亡。

嬴政十五年,秦十万大军攻赵,在肥累被赵国名将李牧大败。十五年,再兴大兵攻赵,又为李牧所阻,不能取胜,无奈撤退。李斯进献反间计,派姚贾出使赵国,收买权臣郭开诬告李牧、司马尚谋反。赵王迁收回李牧军权,派人捕杀之。十九年,秦将王翦攻赵,破邯郸,生擒赵王迁。嬴政亲临邯郸,将以前欺负过他的仇家悉数活埋。赵亡。

嬴政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事败。秦军伐燕,在易水打败燕军。二十一年,破燕都城蓟,燕王喜奔往辽东,献太子丹首级求和。二十五年,秦将王贲(王翦之子)深入辽东,活捉燕王喜。燕亡。

嬴政二十二年,秦将王贲攻打魏国,水淹魏都大梁,魏王假请降。魏亡。

嬴政二十二年,秦将李信、蒙恬分路攻楚,楚国名将项燕(霸王项羽的爷爷)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李信连胜轻敌,被楚军大败,秦军只好全线撤退。嬴政重新起用王翦,二十三年,发兵六十万再攻楚,俘虏楚王负刍。项燕另立楚王,二十四年,王翦、蒙武再次伐楚,楚王战死,项燕自杀。楚亡。

嬴政二十六年,王贲率大军伐齐。齐是老牌大国,曾与秦国并称东西二帝,因此嬴政把它放在了最后解决。在此之前,李斯早已开始对齐做政治工作了。齐国上下沦陷于秦国强大的金钱攻势,大唱齐秦友好的高调。秦每灭一国,齐国居然还派出使者到咸阳祝贺。等到五国皆灭,秦国兵锋指向自己的时候,齐国才发现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有一位叫马丁·尼莫拉的牧师曾经在美国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写过这样一段著名的铭文:“起初他们对付社会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社会主义者;接着他们镇压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然后他们屠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最后他们冲我而来,可再也没有人为我说话了。”

此时的齐国正是如此,再也没有人为它说话了。秦军势如破竹,很快就包围了齐都临淄,齐王建无奈出降。齐亡。

嬴政二十六年,即公元前221年,这一年,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年份之一,天下一统,不仅仅是一个新的朝代,而是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战火平息,山河翘首,庞大的帝国等待着嬴政和李斯的执掌。是年,嬴政三十九岁,李斯五十六岁。

8.月盈则亏,物极必反

孔老夫子说:“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李斯名义上也算得上是他的再传弟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制定了所有为帝国所必需的名号、典章、法规、礼仪等制度。嬴政合三皇五帝为“皇帝”,作为自己的尊号,并自称始皇帝,意思是大秦万世江山皆由己始。

然后是废封建,立郡县。“封”即分封各位功臣为诸侯,“建”是建社坛、稷坛,表明立国之意。这是自周以来一直延续下来的制度传统。以丞相王绾为首,文武百官纷纷上书表示支持,唯独李斯反对,他说:“当年周文王、武王分封了很多亲信子弟做诸侯,但到了后来,这些人却相互攻击,如同敌人,连周天子都不能禁止。如今天下统一,设置郡县便于中央直接控制,皇子、功臣们用钱财重重赏赐就可以了。这样天下就不会有二心,国家自然就安定。所以分封诸侯是不恰当的。”

嬴政大喜称善,将天下划分为三十六郡,收天下兵器销毁而铸十二铜人;统一法规、度量衡、文字、货币、车轨;将全国十二万富户迁居咸阳;发民夫将诸国长城连接起来,并加以修补,以抗异族入侵,万里长城自此成为中国的一项伟大标志;修建通往全国各地的宽阔驰道,一旦外地有警,大军即能在短时间内赶到平息。这样的驰道在几乎同时代的古罗马帝国也有修建,都是统治者用来维护集权专制的工具。自此,中国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帝国时代,这个时代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公元1911年辛亥革命为止。嬴政和李斯便是这个时代的开创者。

大多数人赞同分封是很自然。分封意味着自己可以拥有一个独立的国中之国,一切都由自己掌握,还可以传之后代,长享富贵。而李斯位居要职,功勋卓著,分封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可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利益,不惜与满朝功臣勋戚为敌,展现了一位伟大政治家的宽阔胸襟和高瞻远瞩。对于嬴政来说,这样的中央集权当然是最合他的口味的,他奋斗了二十几年统一天下,当然不想白辛苦,再将国家分成支离破碎的小国,自己只当一个名义上的天子。他需要的是绝对的权力,更需要这种绝对权力的绝对拥护者和守护者。

这个人只能是李斯。很快嬴政就让他替换王绾担任丞相,就此李斯登上了他仕途的最高峰。

从一介平民到一个东临大海,西达临洮,南至桂林、象郡,北抵阴山以及辽东的前古亘有的伟大帝国的丞相,李斯花了三十余年。容易吗?不容易。值不值?很值。

这一有关分封制和郡县制的争论,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未消除。后来博士淳于越在一次宫宴中当场发难,又激起了一场政治路线的大辩论,以致爆发了在历史上一直争议不断的“焚书”一案(“坑儒”并非同时发生的,也与“焚书”没有必然的联系,据考证,所坑四百多儒生多为替嬴政求仙问药之方士),这是题外话,按下不表。

此时的李斯,已过耳顺之年。不但他个人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深得嬴政宠信,他的家族也成为了咸阳最有势力的名门望族。李斯的大儿子李由官拜三川郡郡守,其他的几个儿子都是驸马,女儿嫁的也是皇室子弟。有一次,李由回咸阳,李斯在家设宴,文武百官皆来敬贺,停靠在相府门前的车马居然有好几千。本来一个简单的家宴,居然有这么多人来趋炎附势,可知李斯的权势熏灼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可是,月盈则亏,物极必反,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道理。

当时咸阳最主要的三大家族是李氏、蒙氏、王氏,蒙恬、蒙毅兄弟自不用说,那是李斯最可靠的盟友。王翦、王贲父子也跟李斯有很深的交情,王翦以前挨过嬴政的整,向来为人低调,曾经怕功高盖主而用索要赏赐来表明自己的胸无大志,王氏家族也不可能与自己为敌。既然如此,李斯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能给你致命一击的,往往不是台面上的那些敌人,而是你看不到、想不到,躲在暗处的那些,甚至,他们会以你的朋友的面目出现。

李斯最大的敌人是胡亥和赵高。

胡亥,嬴政次子,嬴政死后他与赵高、李斯合谋秘不发丧,自立为君,并以假诏赐嬴政长子扶苏自尽,收蒙恬兵符而杀之。赵高,官居中车府令,掌管内宫里面车马仪仗的,照今天来看也就是个司机班班长,并不算牛,牛的是因为他精通法律,嬴政任命他担任胡亥的私人教师。我们知道,给皇子当师傅那是高风险、高收益。高风险是一旦投错了人,在残酷的宫廷政治斗争中很可能会随着自己的主子一起完蛋;高收益那就是一旦学生即位为帝,当老师的必然会受到重用,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不过,赵高是太监。他和嫪毐不同,嫪毐是假太监,而他是如假包换的真太监。

有人说了,一个太监有什么可牛的?权势再大,也不过混一个太监总管,加个“九千岁”的头衔过过干瘾而已,终究是狗肉上不了席面,还能真个出将入相不成?

身残志坚的赵高告诉我们,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一切皆有可能。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嬴政在出巡的路上病死于沙丘。赵高是最后在嬴政身边记录遗诏的人,他扣下了这封诏书,跑去劝胡亥假诏自立。胡亥当然乐意,所忌者惟李斯而已。于是赵高又跑去找李斯,说:“陛下驾崩,国不可无主,有诏立长子扶苏为帝,今扶苏与大将军蒙恬屯兵边疆以抗匈奴,诏书还在我手中。立谁不立谁,就看我们两人的嘴巴了。”李斯听罢又惊又怒,呵斥道:“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可是赵高早已找到了李斯的软肋,他说:“蒙恬是扶苏的私人班底,又功高盖世,一旦扶苏即位,必然会提升他为丞相,而李相国您又何以自处呢?且秦国历来被罢之相下场大多很凄惨,到时候您想回家做个富家翁恐怕也不可得了。我是一个残废人,在宫中供人驱使,这种事见多了,我自己没什么想法,都是为您打算。胡亥慈祥仁爱,看重士人,非常尊敬您,他为明君,您仍是贤相,可长保富贵。现在大事就操控在我们三个手里,只要您一句话,一切就能兵不血刃地办下来。”李斯被说动了,最终同意了赵高的计划。

李斯因为对权力的放不下,最终丧失了自己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原则底线,变成了一个低下的政客。可是他毕竟不是赵高那种完全泯灭了道德和人性的人,当胡亥胡作非为,将大秦帝国搞得一团糟时,他还是想要进谏,可赵高却没有给他机会。胡亥反而以李斯的儿子李由担当三川郡守时,剿灭陈胜吴广等盗匪不力为由下诏切责,并派人到三川郡进行调查。李斯吓破了胆,不但不敢进谏,反而上书拍胡亥的马屁。

赵高当上了郎中令,渐渐将胡亥控制了起来,隔绝内外,不通消息,实际上已经把他变成了傀儡,一切政令皆出自赵高之手。李斯对此表示不满,赵高便故意对他说:“现在外面盗贼蜂起,而皇上却仍然沉迷于声色犬马,我位卑人轻,说什么不管用,您是丞相怎么也不说话呢?”李斯说:“我是要谏啊,可是皇上不上朝我怎么办?”赵高说:“那我打听一下,看皇上哪天空闲便来通知你,你就进谏吧。”结果,赵高总是在胡亥玩得正有兴致时通知李斯来,而真正有空时却不告知。胡亥很不高兴,说李斯这么做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赵高趁机下谗言说:“当年沙丘密谋,陛下您继了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李斯他得到了什么?还是那个丞相,他的心里是想要封王啊。上次他儿子李由纵放匪盗事实俱在,臣怀疑丞相是故意为之,以挟匪自重。现在丞相在外面的声威,还要超过陛下您呢!”

这话一下就说到了胡亥的心里。早在未即位前,他就见识过李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的。那时候有他的父亲嬴政这个铁血强人压着,谅也无人敢起不轨之意。现在自己即位,这个李斯如何会把自己放在眼里?鹰犬如果喂不饱是要伤人的,我没有办法再满足他的欲望了,只有杀掉他。

这边赵高想要对付李斯,那边李斯也探到了消息。可是他完全失去了过往的政治智慧,只是上书反咬赵高一口,说有不臣之意的是赵高而不是他。这是不折不扣的一个昏招,李斯忘了赵高是个太监,胡亥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个太监居然会来篡自己的位,因此反而把李斯的话告诉赵高。赵高哭着说:“现在李斯只剩下最后一个阻碍了,那就是我。我一死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胡亥听了赵高的话,于是就下诏将李斯交予赵高审查治罪。李斯在狱中受尽酷刑,于公元前208年和他的小儿子一起被腰斩于市,灭三族。

当权势到达巅峰时,李斯自己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唉,我曾听荀老师说过,‘富贵权势这些身外之物不宜过分享受。’我李斯不过是上蔡一布衣,胡同一平民,皇上却把我提拔到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富贵到了极点。事物发展到了尽头,就必然会衰微下来,真不知道我将来的结局是祸还是福呢!(“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可惜,李斯这一叹,更像是一个从底层爬上高位的人故作客气的作秀,其实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就像现在的某些大款喜欢在电视节目中故意凸显自己原来受过的苦、吃过的亏,现在成功了,别人夸两句,自己当然不能显得太嚣张浅薄,以免讨大家的厌,说自己是个暴发户。多少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因为,李斯,还有他们,都是一些“知道分子”。道理都明白,就是不会做。在内心中,他们根本没有放下这些身外之物的意思,反而认为受不起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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