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条终究没有打下,这件事好像就此翻篇了,姑母只说这钱在她那放着,并且一年给父亲两万的利息,自此说过之后,这件事也就不清不楚的不了了之了。
祖父去世后,父亲彻底不让祖母干活了,祖母在家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和村里的其他老太太聊天喝水,那时她是村里最享福的一个人,初一那年放了暑假,过完年父母就去厂子里工作了,祖母好巧不巧的生病了,原因无非就是吃肉吃多了,上火嗓子发炎,在家输液就能好的事,祖母一人跑去了市里住院,父亲没办法,只能让我去医院里看护,父亲问姑母有没有时间,姑母说厂里有时推脱了,用姑母的话说她就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家里的事她再也管不了了,只留下了钱就赶回去了,父亲只好把我放在医院里看护。
我内心一百个不愿意,无奈除了我便也没有别人了,母亲再不放心也没用了,我那时十四五的年纪,笨拙的扶着二百多斤的祖母穿梭在医院里的各个门诊里,早晚出入为祖母买饭,在医院里住了十三天后,祖母总算出院了,回家后我开始急忙做我的作业。
开学那天,父亲回来送我去上学,破天荒地的多给了我一百块的零钱,我把这归功于照顾祖母有功,兴冲冲的拿着这钱过了十几天的好生活,在放假的那一天,我以为父亲还会把我送回去照顾祖母,父亲却直接把我带回厂子里,听父亲的意思,父亲并不想让我跟祖母待在一起很长时间,俗话说有样学样,父亲总会把一些“潜在危险”消灭掉。
升了初二后,父亲感觉理所当然的我该考个好的高中,大概是所有孩子的通病,我并不喜欢上学,父亲在那一年给我配了新的电脑以及学习平板,我不知是愧疚还是醒悟,竟也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但学习这件事好像与我天生过不去,无论认真听课还是认真做笔记,除了国语以及一知半懂的英语,那些理科对我来讲与天方夜谭没什么区别。
在那段时间,我一直腰痛,十八天的在校期间,总要回家一次,母亲自然以为我是因为不想上课才找的理由,为此母亲对勤于接送我的父亲颇有微词,父亲总会微微一笑,说道谁就一定允许咱闺女必须考个名校啊,人这一辈子开心最重要。
母亲总说他这是歪理,却也无可奈何,母亲深知我这是随了父亲的性子,无奈她当时就看上了父亲潇洒的劲头,对于女儿长成这样的性子,母亲是一点都不意外的,只是心里多了一丝担忧,母亲总会担心我以后无法生活,又担心我的性子会得罪人,父亲总会笑她杞人忧天,用父亲的话来说,母亲一点都不像北方女子,倒是像极了温婉的南方女子,温柔贤淑,就连生气也是温声细语的母亲,我很难想象她对人破口大骂的样子,父亲总会说我想多了,世上怎么会有能让你母亲这个样子的人呢,但是现在的话,那种人确实不少。
在我进入初二下学期的时候,生活又一次扼住我的喉咙,母亲得病了,是荨麻疹,严重到进了重症监护室,喉咙肿起堵住了呼吸道,整个人浮肿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总是透着玻璃看她,妹妹整日里被父亲抱着,总是哭着要找母亲,父亲那段时间消瘦的厉害,也增添了几分白发,大姨母日夜在医院里陪护,生怕父亲会撑不住,他撑不住,这个家就毁了。
那段时间,父亲说人生总有一段路是需要自己走的,只是长短的问题罢了,父亲还说难熬的日子总会过去的主要看你是继续往里面加苦还是陆续加糖了,父亲还说老天爷对于人的考验就是生老病死它们如果把你击碎了那你就需要好好歇着了,他确实该歇歇了,他太久没有合眼了。
许是父亲从前做的好事有了报应,也许是老天爷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下,终究在我的盼望中,在两个月后,没有透过玻璃而是看到了活生生的母亲,那天父亲对母亲说,留在这世间的感觉没人比你更了解了,母亲淡淡一笑,说道在那躺着的时候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她说道那个时候你才明白,日子真是苦熬人,你所追求的所渴望的名利金钱,那都是庸俗不堪的一生碌碌,跟活着相比真是太不值得一提了,若非生一场大病,我还在追求那些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原来这一文不值的阳光竟然这么美好,那一刻,哪怕让你变成一株植物,你也会心甘情愿的跟着阳光走。
父亲不否认,他对母亲笑笑,说道,那你就当这是迷糊做了个梦,去了草原去了山丘,在草原清澈的湖上奔跑,去了塔下去了稻田,坐在田炊看被火染红的天,这个世界很优秀却也残酷,你自然也不能因为一个病就对它罢休,这个考验过去了,下一个都不用你提醒,他就在路上呢。
母亲的病好了,最兴奋的是我和妹妹,曾经我一度以为我会像童谣里的小白菜一样,变成没妈的小白菜,所幸,母亲并没有丢下我与妹妹就此离去,母亲很快就恢复过来,不知是否因为这次生病的原因,母亲身上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母亲很快投身于工作中,母亲病好后,我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在月考中,我看到了大姨母的身影。
是太奶奶,她走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始终没有相信,就在前一个星期,她还给我包里塞了饼干让我上学的时候吃,她身体硬朗,八十九岁的高龄还能自己上下楼梯,一路上我都在消化这个消息,直到看到太奶奶家摆满了花圈,才知道那个可爱的老太太真的走了。
她再也不会颤颤巍巍的给我递香蕉了,不会在抽屉里藏好零食等我回家吃了,至于为什么要用藏这件字,是因为祖母太过于嘴馋,总会拿太奶奶舍不得吃的零食,总会把太奶奶的香蕉拿走送给别人吃,让太奶奶涮碗,最可笑的大概是,祖母会极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总会当着别人的面对太奶奶好,背地里对她说尽了秽言秽语,诸如此类的事,以至于太奶奶在去祖母家住那一个月的时候偷偷抹泪。
太奶奶的灵堂里聚了一众人,有一些是太奶奶生前帮衬过的人,还有一些是远到没有血缘关系的远亲,由于太奶奶生前会做人,这些关系也就走了下来,还有就是村里太奶奶的姐妹,一众老太太的谈话,总能从中获取一些信息。
只是,这个信息量,让我无能接受,是太奶奶去世前两天晚上发生的,是祖母对太奶奶说起了祖父,自然不是因为怀旧提起的,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我至今没有想明白那种恶毒的话是如何说出口的,听一些奶奶的话是祖母进了太奶奶的房间,对太奶奶说道,你的儿子一点本事都没有,把我困在这小村子里一辈子我有多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死那么早让我就活活守寡。
从去年祖父去世后,没超过一年的时间里,祖母就想找老伴,父亲自然不同意,在祖母想讨价还价的时候,父亲脸色铁青的抄起一根棍子对祖母说如果她要找野男人就把她打死,祖母这才罢休消停了,但她因为怨气而去找太奶奶的麻烦是谁也没想到的,二爷爷没想到父亲也没想到。
结果可想而知,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太奶奶,对于祖母的一番话心中难受的疼,她也只能哭,第二天,太奶奶开始四处说这个事,连进门没两年的婶婶,她也一并说了,说这件事的时候,太奶奶的姐妹还用手帕抹着泪,说到她的好姐姐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却娶了这样一个女人进门,一生不得安宁,她不是一个爱嚼舌根的人,却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该多冤屈。
我想我就是从这开始不再喜欢祖母的吧,仔细想想,因为她而死的人也有两个了,收养她的太姥姥因为她的百般欺负,尤其是祖母在屎尿桶里给太姥姥刷碗,这位老人在她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一口东西都没吃,活生生的把自己饿死了;太奶奶的死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到去世的时候了,但不可否认,祖母的责任不算小。
八十九岁的高龄,按说应该是喜丧,但太奶奶去世的原因,众人心知肚明,终究没有按喜丧来办,哭了三天接受来人的吊唁后便入土为安了,在出殡的前一天,二奶奶拿来一个镯子给太奶奶带上,嘴里还放了一个银币,做完这些,二奶奶哭的厉害了,她说我以为她就是昏迷了呢,这下我可知道了,她嘴里都臭了就是去世了就是去世了,看得人不仅心酸的厉害,太奶奶的坟地和祖父的紧挨着,两座冰冷的土堆里住着我爱的亲人,我看的一阵恍惚,短短两年都不到的时间里,我身边我以为并不会离开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果然,你爱的人并不会因为你爱他他就会留下来,循规蹈矩的生死规律。
二爷爷和三爷爷在太奶奶停丧的几天的里,强颜欢笑着,眼底满满是血丝,他们要把宾客照顾好,还要忍住嚎啕大哭的情绪,成年人的世界里,连哭都是一种奢侈,看着他们,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韩剧请回答1988里的剧情,同样的母亲去世,他们可以装作坚强和不在乎等着他们的大哥从美国赶回来,而二爷爷和三爷爷等不到他们的大哥了,他们只能自己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