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家中的气氛沉闷的厉害,短短两年,家中接连失去了两个人,尤其还不是自然死去,这让父亲的眼里始终有一种愁容,但是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
父亲母亲依旧回到厂子里上班,这时,祖母就显得无比孤独,无论她之前做过什么事,世人的目光总会停留在弱者身上,这对父亲来说无非是压力大的,他给了祖母比以往更多的零花钱,村里人也有些看不下去,纷纷劝父亲收敛点,说父亲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应该省些过日子的,父亲充耳不闻,父亲告诉我,无论祖母在别人嘴里是多不堪的人,无论她做了多少恶事,她依旧是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子。
母亲对此颇有微词,父亲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父亲的工资一大半被他买尽了新鲜玩意,一半进了祖母的肚子,每每我这样说,身边人总会觉得我夸张了许多,说道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祖母,不管她做了什么她依旧是你的长辈,你不仅不可以这样说她,你长大后管她也是应该的,这不仅让我想起一句话,不明白他经历过什么就别劝他大度的原谅这个原谅那个,一开始因为这件事还和许多朋友生分了许多,再后来,这些道德绑架的话听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对于他们这太过于轻松的劝说许多时候还是一笑带过就好,如若真要较真的话,大概会费劲口舌解释还落得个不孝顺不知感恩的下场。
在别人说这些话的父亲总是让我抓紧回家去,他总会搪塞几句的把话题转走,父亲回家后总会对我说不要听那些人三观不正的话,你是你,你祖母是你祖母,你们本就毫无关系,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你们才扯上关系。你跟随你本心就好,至于孝顺你祖母这件事,你想就想不想就是不想了。
如若让旁人听到这些话,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又要安到父亲身上了,很多时候看着父亲的一脸倦容,总觉得这世间一点都不美好,他的家庭让他吃了太多苦了,如果别人都用童年治愈这一生的话,那父亲就是用这一生来治愈他那童年。
临上初三的时候,韩流明星热潮正浓,我不可避免的追了星,母亲嘴里总说着我不务正业,正要考高中的时候竟迷上了这种事,父亲总是一笑置否,他会给我买海报买应援服,让这些东西堆满了本就不大的房子里,母亲总说父亲不知对错的溺爱孩子,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父亲这样培养的我和妹妹,自信大方善良成熟,在别人追星还要被骂的时候,我已经过上了和父母讨论组合里谁更适合当忙内的话题。
说实话,上了初三后,我并没有感受到学业紧绷,在学校的日子没意思也乏味,父亲开始在我一星期一个电话的时候接我回家,母亲一次气急了拿起枕头扔到父亲身上,说他不教好,在这种紧要关头还顺着我的心思玩,父亲笑着躲开她,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就知道我闺女开心就行了,人就活那么几十年,那么累干什么呀老婆大人。
母亲深知他油盐不进,总会摇摇头说道就知道你这个人会把孩子惯坏了。事实证明母亲的话是对的,我的理科差的一塌糊涂,和文科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父亲也会点着头说道,女孩子嘛,理科差事正常的,文科好啊,万一以后当个作家编辑什么的多好,母亲在旁边听了笑骂道,全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吧,美得你。
那天我们全家人去了大姨母家,连着小姨母一家人一起聚餐,由于父亲没在家小姨夫在厨房里忙的昏天暗地,不大会时间父亲从外面回来,刚停下摩托就从上面掉下来一个甲鱼,大姨母那段时间因为身体虚弱脸色一直好不起来,一番动静把大人引了出来,看到那巨大的甲鱼在地上翻滚大姨母当即吓得尖叫起来,父亲笑嘻嘻的捡起来,拽着大姨夫进了厨房,母亲大姨母和小姨母进了屋继续唠嗑,我和姐姐继续翻看明星海报,弟弟妹妹们在外面和泥,都说岁月不饶人,时间告诉了我答案,我们几家的感情因为时间溜走,亲近的太多。
说起来也奇怪,除了大姨母的婆婆,母亲的小姨母的婆婆一个不如一个,但两位姨夫和父亲,却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幽默负责有责任心,大姨夫醇厚有责任心爱和孩子斗嘴,父亲幽默随性热爱任何生活,小姨夫足智阳光热爱生活。
父亲总爱偷偷给姐姐钱,姐姐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受到家里长辈尤其多的关爱,不知是不是家里教育的原因,姐姐和我总户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不管是穿衣风格还是为人处世,穿衣是因为家里从不限制,总会跟随自己的爱好买,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姐姐过了十六岁就能染头发化妆,买各种类型的假发,父亲他们总说孩子们需要在该看世界的时候看世界,条条框框束缚的多了也就开始叛逆了,就连大人们难以启齿的成年人问题,不能触碰的早恋问题,他们也会明明白白的说好,告诉我们有了喜欢的人要告诉他们,不能因为一时好奇就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他们不会用“为了你好”这句话来为我们安排任何事,我们一直是自由选择,但后果是要承担它带来的后果和责任,这样的后果应该就是比同龄人更加有责任心,做起事来更加成熟一些,我家从没有虎妈猫爸,他们对于我们来说与其说事长辈更像是朋友或是前辈一样。
有件趣事是母亲和父亲刚结婚的时候,大姨母和父亲总是看不对眼,见了面就是导嘴,不然就是动手把对方往地上摁,每每这时,母亲和大姨夫便会在旁边看着,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拿照相机拍照,父亲买了照相机,是为了姐姐买的,到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坏掉了,幸好里面的照片一张没少的打印出来了。
在我上初三下学期的时候,我的理科依旧差的一塌糊涂,每个星期照常是父亲接我回家住,不记得那次是第几次了,我依旧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接我之前还买了炒栗子,我坐在摩托后座美滋滋的剥栗子吃,不大会已经到了厂子,母亲看到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激动,似是习惯了,让我会屋里玩,他们就回去车间做活了。
两天过去了,我在趴着看电脑,父亲做在那吃饭,吃完饭就要送我去上学了,好巧不巧,那天是我的生日,父亲本意想让我过完生日再回去学校,无奈那天是周日,假条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呢,父亲只好压下心中的愿望带我去学校。
那天父亲破天荒的没有骑自己的小摩托,骑上了一位素日里关系不错的叔叔的大梁摩托,父亲带我去了母亲的车间道别,母亲看到父亲的摩托也有些意外为什么不骑自己的,父亲说道正好帮那位叔叔修一下摩托,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让父亲出发去送我。
也是后来,我才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果那天父亲照旧骑了自己的摩托,如果那天我不会死乞白赖非要去上学,但是没有如果啊。
在路上,一如往常,我在后面看沿途的树,我很清楚的记得就在出门后的十几分钟里,突然的,摩托就像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样,车头好像不受控制一般,然后下一秒就没了意识,等我再睁眼的时候,我和父亲躺在路边,摩托车在后面的沟里转动着轮子,父亲的背磕在后面的防护栏上才没掉下去,他的额头正中间破了一层皮,很轻很轻的一层皮,连血都没流,只是渗了几缕血丝。
但是他的脸色不太好,父亲的脸色太不好了,他大喘着气,留着口水,但尽管他在努力喘气了,可依旧只有出来的没有进去的,他一直紧握着我的手,那一瞬,我只有流泪,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一瞬,我想起来好多急救方法,比如掐人中按压胸口,但我又什么都做不了,我的身体好像是被禁锢了。
父亲依旧在费力的喘息,在附近修路的人过来了,他们打了救护车,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报出了母亲的手机号,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来了,在这个过程中,父亲费劲的握住我的手,用口型告诉我别怕,我不怕,我真的不怕,那一刻我并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在地上趴着的那段时间里,我脑子里闪出了许多画面,第一次与这位父亲的碰面,第一次有了关于父亲的回忆,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人比爱自己更爱你的人。
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在那短短的摩托飞出去的几秒里,我父亲那胖胖的身子是怎么扭过来抱住我,然后把我护在怀里的,许是本能反应,许是他的肌肉始终记得要保护好他的女儿。
在救护车上,父亲躺在担架上,母亲抱住我安慰我没事的别怕,护士出声提醒母亲,家属做好准备他不行了。
一句话,好像击碎了我所有的希望,母亲不可置信的扑过去,抱住父亲的头,哭都哭不出来了,母亲冲护士喊道,你们为什么不给他输液,我才看到,这两位护士,好像是没有给父亲输液,她们就在那坐着说话,她们像是听不到母亲的叫喊一样,她们好像事不关己的,坐在那里看着这位母亲绝望的叫喊。
她们给父亲输上液,但父亲还是静静的躺在那里,母亲哭的喘不上气,一个伯伯开车带母亲来的现场,他是父亲的发小,从小穿开裆裤的兄弟,伯伯摸了一把泪,开始打电话通知,到医院的时候,那些厂子里的叔叔伯伯已经到了,还有厂长伯伯和伯母,父亲立刻进了抢救室,我坐在椅子上,母亲瘫坐在地上,周边是三位伯母护着她,我坐在长椅上,祈祷着,恳求着,请老天爷看在父亲一生没有做过坏事的面子上放过他,那一刻我觉得医院比教堂听到的请求更多,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平静得很,一位叔叔过来问我那里不舒服我摇摇头,我身上没有直觉,哪里知道疼。
那一刻,直到过了很多年的今天,我也说不清那天在急救室外面等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也说不上害怕,但我清楚的知道那绝对不是心慌,是很平静的感觉,像是看电视剧一样的,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想起了父亲母亲拌嘴的时候,想起来他喝酒微醺的样子,想起来母亲哭喊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厂长伯伯过来,对我说去看看你爸爸吧。一句话好像就给我定了死刑,我拖着腿走进去,死寂。
入眼的满是纯白和红,死寂,寂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