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忠将一切安顿妥当便下了马车,此时营地上已点起了篝火,虞允忠凑到近前见韩一烈一众人正在烤制羊腿田鸡等食物。
韩一烈似乎已从虞允忠落寞的眼神中猜到了几分,便安慰道:“事已至此,虞兄弟请节哀吧,当日素纨一众姑娘只是想到元帅府查探虚实,而那玉翎执意要跟随前往,但却未曾想到她性情如此刚烈,舍命行刺,着实令人扼腕。”说完他也长长叹了口气。
虞允忠呆呆地望着篝火,胸中的苦楚一时难以消解。眼下他只有遵从玉翎的遗愿,将她带到浮沙河畔与张保儿一起长眠。
不多时,香气扑鼻的羊腿已经烤好,韩一烈用小刀割了一大块递了过去。虞允忠腹中像塞了一大团棉絮一样难受,哪里还有食欲,便回绝了。韩一烈知他心事沉重,也不再相让。
两人席地而坐,推心置腹地聊起天来。原来韩一烈的父亲本是辽国旧臣耶律大石。辽亡之后,他们父子三人便率领残余军队继续在燕云一带与金军周旋。这一次他兄妹二人化装入城是为打探金军最新的动向,为下一步行动做好打算,不想却遇上了柴玉翎行刺完颜宗望一事,整个计划也因此中断。韩一烈久经沙场,阅人无数,判定虞允忠决非那种卖友求荣的奸佞小人,因此对他并无丝毫隐瞒。虞允忠也慢慢道出了自己近半年来的一系列抗金之举。韩一烈听得入神,竟连火上烤制的食物都不小心弄糊了。
正聊得兴起,忽听到不远处的一棵古树旁清啸连连,虞允忠心头一惊,回身眺望,因是夜晚,什么也看不清。他立马起身问道:“这马是从哪里来的?”
“这......虞兄弟还是自己去看看吧。”韩一烈说完脸上浮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虞允忠奔至近前,一眼便识出正是已失散多日的赤电宝马。宝马失而复得,虞允忠自然欣喜万分,一遍遍捋顺着马头上长长的鬃毛,但心中一大团疑问也油然而生,那盗马的萧姓商人到底是何来路?难道是素纨兄妹故弄玄虚?
正想着,忽觉后面有人拍了拍虞允忠的肩膀,他回过身,先是微微一愣,定睛一瞧,正是那契丹商人。此时他已换了一身汉人的装束,脸上的胡须也已刮得干干净净。
那萧姓男子脸上堆满了笑意,表情很是友善,幽幽地道:“前日盗马之事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虞允忠向来胸襟坦荡,本不会为此斤斤计较,可常言道:“明人不做暗事。”这姓萧的行事鬼鬼祟祟也实在令人着恼,但转念一想,他此举定是受了素纨兄妹的指使,又无半点恶意,便拱手笑道:“哪里哪里,若非萧兄送我宝甲,恐怕我已命丧金人之手,我应谢谢萧兄才是。”
“不必不必,虞兄弟不必客气。”
“既然马已找到,这乌金甲也不便穿在身上。”言罢,虞允忠解开外袍欲将宝甲送还于他。
契丹商人脸色大变,急忙上前制止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宝甲乃是素纨姑娘一片心意。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虞兄弟还是穿在身上防身用吧。”
虞允忠又道:“这宝甲乃是你大辽的传世之宝,如此大礼,虞某实在消受不起。”
恰在此时,韩一烈素纨两兄妹也走了过来,三人合力相劝,虞允忠推脱不了,才勉强收下。
素纨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容颜清秀,气质不凡的俊朗青年,过了好一阵子才挑了挑细眉问道:“不知虞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虞允忠英眉紧锁,沉声道:“眼下我先要将玉翎妹妹的遗体带回浮沙河畔,与我大哥张保儿合葬。之后还要去荷塘村答谢我的救命恩人。”
素纨听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情窦初开的少女已然不只是把虞允忠当作普通朋友,而是那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韩一烈其实也有意挽留虞允忠,但此话一出再难开口。素纨伤心落寞至极,眸中充满了不舍之情,无奈地道:“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路途凶险望虞大哥路上多加小心。在燕京城西五十里外有一家明成客栈,那里是我们的联络地点,虞大哥办完事请务必与我们联系。”说完便拿出一块锦帕塞给了虞允忠,而后一只手掩住面颊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虞允忠本想追过去安慰一番,却听韩一烈失笑道:“我这妹子一向如此任性,已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过没事的,过不了几时就好了。”
虞允忠望着素纨的背影说道:“那在下就放心了。不知你兄妹二人及众位豪杰接下来去往何处?”
韩一烈道:“经过刺杀完颜宗望一战,我们在燕京城内的卧底已全部暴露。为今之计只能到附近山中寻找我辽国的余部,等汇合之后再说。”
虞允忠拱手道:“那虞某就预祝各位一路顺风。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拜别。”
随后他将马车上的辔头卸下,又套在赤电马上,客套几句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此时已是盛夏时节,太阳炙烤下,大地弥漫着热浪般的暑气。马蹄声急,虞允忠不敢耽搁,一路颠簸,生怕玉翎的遗体会因天气燥热而腐败。如此行了一个昼夜终于到了浮沙河畔的杨树林。
长长的杨树林人烟杳杳,虞允忠在张保儿坟前肃立片刻,然后解下腰间的一支银瓶,手指轻轻弹开木塞,一边撒酒一边颔首低眉道:“张大哥英烈一生,为国为民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赤胆忠心可昭日月,你的英勇事迹迟早会镌刻在史书之上,小弟定不负大哥所望,为匡扶大宋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说完,虞允忠抬头望了望晦暗无光的天际。少时,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雨滴落下来,虞允忠踏着碎步回到马车旁取出铁锹,又折返到张保儿坟茔一侧,微颤着双手开始掘地挖坟,那新鲜的泥土被一锹一锹掘了出来,虞允忠的心却如那阴霾的天气一般压抑。良久,一个长方形的坟坑便成形了。虞允忠将柴玉翎的遗体小心翼翼用草席裹好,放入土坑,眼中含着泪花一点点用泥土掩埋,口中喃喃道:“玉翎妹子,你和保儿哥可以安息了。”
在距离张保儿坟十余丈远的地方还有一座新坟,此时坟上已长出了些青嫩的野草。虞允忠步履沉重,背上如压了千斤巨石般来到墓前。木碑上赫然写道:大宋六公主赵清英之墓,虞允忠悲痛欲绝,跪倒在地。哭道:“清英啊清英,你怎能舍我而去,难道你忘了你我先前的约定了吗?你听到了吗英儿?”虞允忠用力抓着地上的泥土,直至十指间都划出了血印。此时巨雷滚滚而来,大雨倾盆而至,虞允忠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悲愤之情,泪水夹杂着雨水涔涔而下。
雨势渐歇,在这般淅淅沥沥的细雨中,虞允忠竟慢慢睡去了。直至第二天,林间鸟儿纷纷出来觅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才将他吵醒。虞允忠缓缓起身,眼中的泪水已枯竭,只余下淡淡的血丝,更显哀伤。他失魂落魄地呆立了半晌,指尖在赵清英三个字上轻轻描划着,不知划了多少遍。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往事历历在目,虞允忠想到了离家时父母的叮咛嘱托,李纲大人的谆谆教导,还有与陆伯之间的约定,以及素纨雨夜间说的那番金玉良言。他顿时有所顿悟,心中甚是惭愧,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为儿女私情所牵绊,如此悲观沉沦就连泉下有知的清英也对不住。于是,他抖了抖身上的泥土重新提振精神,说道:“英儿,你安心在此长眠,等我把事办完,少则三年,多则十年,一定回来陪你。”随后他跨上赤电马朝荷塘村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