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围起来。”一个参将吼道。
“要留下活口。”殿内虽是一片嘈杂,但这一声惊叫却异常尖厉刺耳,正是那郭药师喊出的。
虞允忠见此突发状况也翻身跃下,落在殿前的大理石阶上,疾步迈进殿内欲救人,却被一个从偏门阴影处冒出的黑衣人拦在了殿门口。
虞允忠怔了怔,胸中颇感意外,但此时他救人心切,不管眼前的人是何来路,但凡是阻挡他施救,那便是遇魔杀魔,遇佛杀佛。虞允忠不假思索抽出宝剑直接刺向那黑衣人的要害。那黑衣人也不遑多让,后撤几步,手中的弯刀或劈或挡轻巧的化解了数个剑招。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又拆了六七招,那黑衣人刀法既诡异又变化无常,虞允忠一时很难寻觅到半点儿破绽,心中更是焦急。少时,那黑衣人喘息之机闪退到了殿门正后方的一个巨鼎旁,双手抱拳道:“壮士且听我一言,我与那素纨乃是兄妹,今日之事谁也未曾料到,元帅府有重兵把守,我等若想脱困必须另谋他法。我有一计,望你能依计行事。”
虞允忠听罢,心中的疑惑解了大半,又听得此人语气颇为诚恳,顿时有些游移不定。而在不远处,名花苑一众姑娘已被府兵团团围住。柴玉翎身负重伤,倚靠在素纨怀中。素纨一手搂住已经半昏迷的柴玉翎,另一手则是运指如风,封住玉翎的几处要穴,止住了血流的速度。其他姑娘或亮出飞刀袖箭或手持短刀钢镖与那府兵形成对峙局面。
原来那几个伴舞的姑娘都接受过极其严苛特殊的训练,不但外表美艳芳绝,多才多艺,武功在女辈中也算得上是一流,且深藏不露。只是在这般万分危急时刻,才展露出来。
虞允忠细细琢磨觉得此人说得句句在理,并无动机哄骗于他,且此时单凭自己去营救玉翎怕也只是枉送性命,便道:“不知阁下有何良策?”
那黑衣人微微耸了耸肩,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雪亮的眸子凝视着虞允忠,精芒闪过,只听他冷静地道:“后院内宅住着一位老夫人,乃是完颜宗望继母,与完颜宗望感情颇深,你速去后院劫持了她。与此同时我会发出响箭,我们在城内安插了百余名兄弟。他们一听到箭响便会赶来接应。如此里应外合,我等便可脱困。”
虞允忠微微仰首沉思了片刻话锋一转问道:“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你我素未谋面,让在下如何取信于你?”
“信也罢,不信也罢,此等情势壮士可还有选择的余地?这里有我伪造的一块元帅府玉脂令牌,或可助你一臂之力。”说罢那黑衣人从腋下掏出一块白净无比的令牌来。
虞允忠见那令牌打造得极是精美,确实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更觉此人来历不简单。他不再迟疑,决定赌上一把,选择相信眼前这黑衣人是友非敌。于是他接过那令牌便奔往后院。一道上,他箭步如飞,由于是夜行并未遭遇金兵阻截。到了内宅门口,虞允忠见有两个侍卫守着,他推测这二人尚不得知宝馨殿所发生的事,便脱掉夜行衣迎了上去。
两侍卫规规矩矩的相对而立,见一个陌生人走到近前便双双伸出兵器一挡,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内宅?”
“大帅有令,接老夫人前去饮宴。”虞允忠亮出令牌,冷冷地道。
“老夫人身体抱恙,行动不便,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其中一个侍卫半信半疑地道。
“这是大帅的命令,你等敢违抗不遵。”虞允忠眉头一蹙,声音也变得严厉了几分。
那二人不敢多问只得退到一边,让开了道。
虞允忠踏着异常稳健的步伐进了内宅,绕过影壁后才加快步子进到正堂。此刻堂内烛光闪烁,不时有婢女端着铜壶面盆瓷盘等从厢房进进出出。虞允忠暗暗笃定屋里住着的定是身份尊贵的老夫人。他正欲进屋一看究竟,忽见刚才那两个侍卫带着数名府兵闯了进来,冲着几步开外的虞允忠怒吼道:“大胆刺客,还不快束手就擒!”那几名婢女听罢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离,茶水果盘洒得满地都是。
虞允忠心头一凛,赶忙回过身,抽出凌云宝剑。说时迟那时快,府兵的长枪已齐刷刷刺了过来。虞允忠辗转腾挪退到大堂正中靠近墙角处的一把太师椅左侧。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紧接着第二波长枪又刺了过来,虞允忠此时已被逼到死角,无处躲避,他飞起一脚踢翻太师椅前面的方桌,那方桌翻到半空刹那间便被刺穿。虞允忠来不及思量宛如蛟龙般腾跃而起接连两纵才闪到府兵身后较为宽敞的地带。
堂内一片狼籍,弥漫着肃杀的气氛。虞允忠定了定神,暗暗心想不宜在此地做太多纠缠,须尽快解决眼前这帮恶狠狠的府兵。念及此处,他冲入阵中挺剑疾刺与府兵们再度厮杀起来。府兵用的是长枪在兵刃上已然是占了上风,再加上人多势众,胜负似乎已提前见了分晓。但虞允忠也并非毫无优势可言,毕竟有凌云宝剑在手,且身上穿着那乌金宝甲。但听得几声清脆的声响,那凌云宝剑如银蛇般在空中飞舞。虞允忠将真气会于剑端之上,长枪与之交碰之时都会把对方震得虎口发麻。大堂之内,寒光闪闪,人影攒动。那府兵时而摆成方阵,时而又幻化成蛇形等,阵型的变化可谓花样繁多,层出不穷,虞允忠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还是有些应接不暇。忽得,一把长枪斜斜地刺向他的肋下,虞允忠防不胜防,横剑格挡已来不及,但好在还有乌金甲护体。那长枪刺中虞允忠的左肋便如同刺到铜墙铁壁一般被硬生生弹了回去。虞允忠不由得暗自庆幸,心想这金人用的长枪阵或虚或实,或明或暗,攻守兼备,着实令人头疼。他仔细观察府兵们的步法,似是遵循着某种章法。虞允忠看得眼花缭乱,也难以参透其中的奥妙,攻势所逼之下,虞允忠连连倒退,心中也越发急躁起来。恰在此时,一阵晚风袭来,吹灭了堂内的几盏油灯,虞允忠急中生智:“不如打灭所有的灯火,或许能打乱他们的阵脚,找到破阵之法。”于是,他挥舞利剑假意攻入阵中,实则在闪跃进退之时斩断了大堂两侧的数盏烛灯。一时间,大堂内漆黑一片,那帮府兵立时有些乱了方寸,再难摆出那无懈可击的长枪阵。
这时一支响箭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虞允忠循声回望,知道是那黑衣人放出的信号箭,是外围发起总攻的讯号,但对于虞允忠而言这似乎是开启了倒计时,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虞允忠大喝一声,再次冲入敌阵,兵刃相交之际,只见他手中青光闪烁,已有一人小腹中剑,一人长剑贯胸,不等对方喘息,虞允忠又是刷刷两剑,干净利落,两名府兵手腕齐断,叫苦不迭。剩余四人一涌而上,各挺长枪,疾刺过来,虞允忠后退几步,高高跃起,旋掌下劈,将四人手中的长枪全部裹挟于腋下,稍一运气,只听咔嚓一声,几只长枪被全部折断。兵器已毁,那几人再无斗志,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虞允忠立即跨进厢房,见一位年逾古稀,满头银发的老者卧于长榻之上,面色惊慌失措。此情此景,虞允忠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但转念又想:金国与我大宋势同水火,金兵犯我疆土,毁我社稷,黎民百姓苦不堪言。此时又岂容生出慈悲之念?想到此节,虞允忠上前一步,将那病体缠身的老夫人拖拽而起赶往前殿。在通往前殿的路上,不时有大队金兵围过来阻截。虞允忠目光坚定,手中的宝剑出了半个鞘身横在老夫人的颈部,喝道:“快闪开,不然叫老夫人当场毙命!”
那老夫人虽是一脸的病容,但意识还算清醒,口里断断续续的哀求道:“好汉切莫动粗,我儿府上的金银财宝任你索取。”
虞允忠冷笑一声,严辞道:“我等岂是贪慕钱财名利之徒,今日到这元帅府定要搅他个天昏地暗,鸡犬不宁!”
那金兵举着兵刃围成一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随着虞允忠的步子缓缓移动。虞允忠步履沉稳,处乱不惊,少时,便到了宝馨殿殿前。他视线稍稍一斜,一眼便瞧见了那一只眼已缠上绷带的完颜宗望。还有名花苑一众姑娘此时也已被俘,双手被绳子反绑了起来,只有柴玉翎伤势过重躺在殿前,生死不明。而那黑衣人却不知所踪。
元帅府内高轩华院,亭台楼阁,再加上皓月当空,又有一条小溪穿流而过,放到平日里绝对是个休闲赏玩的好地方,此时却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味,一种令人窒息的煞气萦绕在府院上空。堂堂元帅府,静夜被袭,有如一块巨石落入湖中激起千层浪。不出三日,整个燕京城毕会传得沸沸扬扬,成为城中百姓口中的谈资。
“堂下何人,竟敢夜闯帅府行刺,还不快乖乖就范或可免你一死。”郭药师伪善地道。
虞允忠胸中的信念如寒冰铸铁般坚不可摧,他大声喝道:“我大宋子民誓死抗金,死有何惧,但求死得其所,绝不像你这般为金贼效犬马之劳苟活于世。”
“大胆毛贼,还不快快放了我的老母。”完颜宗望怒不可遏,一手捂住左眼嘶吼道。
虞允忠大笑一声,冷冽地道:“衣冠禽兽,尔等侵我大宋之时害得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你等可有半点愧疚之心?今日也让你尝尝这般滋味!”
“枉你自称英雄豪杰江湖义士,却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真是恬不知耻。”郭药师态度表面温和实则是在用言语相激。
完颜宗望招了招手,大批弓弩手便围拢过来,蓄箭待发。虞允忠虽然已竭尽所能,挟持了人质,但毕竟势单力薄,难以招架,与对方谈判也有些底气不足。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忽得传来一声巨响,众人的目光皆投向西侧的府墙。惊骇之余,每个人都瞪圆了眼睛。原来厚重的府墙被炸开了一个口子。百余名青年壮勇由黑衣人率领手持长刀如潮水般冲杀了进来。顿时杀声喊声大起,足以撕碎夜空。
那黑衣人奔至近前,扯下面上的黑巾,虞允忠侧目望了望,只见他身姿雄伟,五官清晰,眉宇间透出一股阳刚之气。只听那黑衣人义正严辞地道:“在下韩一烈,乃是这燕京城一带的辽国旧民,今夜刺杀行为本与我等无关,但事已至此,我和众兄弟纵是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也绝不受降。除非答应三个条件,助我等全身而退,可保老夫人安然无恙。”
“阁下但讲无妨。”郭药师道。
“第一,立即释放名花苑所有姑娘。第二,为我等备好车马。第三打开城门,待我等出城后自会放了老夫人。”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言语间透露出冷静与成熟连饱经磨练的虞允忠也自愧不如。
郭药师未作回答,而是瞟了瞟完颜宗望,自然是想听听他的想法。那完颜宗望毕竟是战功卓著身经百战的元帅,绝非鲁莽之辈,他思之片刻道:“也好,但这些姑娘先不能放,需到达城门时再行与老母交易之事。”
如此,双方一拍即合。虞允忠挟持着老夫人坐上了一辆马车,一同被抬上车的还有身负重伤的柴玉翎。其余大部人紧随其后一路去往北城门。柴玉翎昏迷不醒,满身的血痕刺人眼目,只有微弱的气息尚存。虞允忠心如刀绞,只恨当初没有察觉到柴玉翎的真实意图,即时制止。
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门下。金兵跟在最后面,到了城下便点燃了火把,高大巍峨的城门被照得如白昼一般。虞允忠挟老夫人下了车,目光微带冷峭,这时从大队金兵中间闪开了一条狭长的小道,一众姑娘被几名刀斧手推搡着走到了近前。
“快开城门。”郭药师道。
诺大的城门徐徐打开,姑娘们悉数松了绑,虞允忠此时却略显冷静,对一旁的韩一烈道:“若此时交易,金人出尔反尔怎么办?”
韩一烈会心一笑,向城外的方向指了指。虞允忠回头一看,只见一大队人马已在城外不远处接应。原来是韩一烈早有安排。虞允忠心中不由暗自佩服,转身对金人喝道:“我等已准备妥当,快快放人吧!”
只听得“一二三”,姑娘们和老夫人被分别推到了各自的阵营里。虞允忠跳上马车,正准备驾车而去。却听到金军中有人喊道:“快放箭!”一时间,万箭齐发,韩一烈一众人马一边挥刀挡箭,一边撤退。虞允忠只觉耳边不时有飞箭掠过,他呼喝两声,奋力抽动马匹,加速驶向城郊。不久,韩一烈率众与城外接应的兵马汇合。金军追了数里后,逐渐退去。大队人马一路向北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才找了块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
虞允忠勒住缰绳停下马车,立即进到车里去查看柴玉翎的伤情。素纨一众姑娘也赶到马车前询问,同行的还有一名中年医者。那医者先是把了把脉,尔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几颗药丸,给玉翎服了。
虞允忠急切地问道:“玉翎伤得怎样?”
医生摇头不语,过了许久才无奈地道:“太晚了,已错过救治的最佳时机。是生是死只有听天由命了。”
刹那间,虞允忠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碎了。他用力拉了拉柴玉翎沾满血渍的衣襟,哀声道:“玉翎妹子,你醒醒,你醒醒!”
好半天,玉翎才缓缓睁开眼,她惨白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笑意,她缓缓张开煞白干裂的双唇似是有话要说,虞允忠伏下身子,耳朵贴近她的嘴边哽咽着道:“妹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簪子上涂了剧毒,不出十日完颜宗望定会毒发身亡,我终于为父母和保儿哥报仇雪恨了。此生再无遗憾,我知自己命不久矣,我死以后请把我和保儿哥葬在一起。”一时间虞允忠泪如雨下,他伸出双手轻轻拨弄着玉翎两颊的散发,颤声道:“玉翎妹子,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我永远都会照顾你……永远。”
柴玉翎表情僵硬,只是眨了眨眼,弥留之际的她似乎已听不明白旁人的话,但却能感受话里的温暖与关怀。
渐渐的,柴玉翎眸中最后一抹亮光消失了,手也垂了下来。一同过来的几个姑娘也开始低声哭泣,虞允忠悲痛不已,轻轻合上玉翎的翦水秋瞳。又将白布盖在她的身上暗暗祈福道:“但愿天堂没有这无谓的杀戮战争,若有来世你和张保儿大哥定要做一对美满幸福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