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忠与张保儿久别重逢,不想再留在寨中,便和清英一起随义军下了山。临行前,双方定下共抗金兵的兄弟盟约,楚狂人还送了五百旦粮食给义军。
义军营寨距离五柳山有五六十里路,颠簸难行,允忠和清英各乘一骑走在队伍前面,不多时便落了后面的义军一大截。她俩走走停停,时不时查看周边的地形,低声细语地盘算着些什么。走了半晌,终于到了营寨,却远远望见白云龙已在寨门等候,原来他已先行一步回来了。虞赵二人知他轻功极好,自也不以为异。
此后的十来日,陆陆续续有不少乡勇,小波的起义军前来投奔,义军数量一日比一日壮大起来,五柳山倒也相安无事。清英好不容易与昔日的好姐妹重聚,自是形影不离。她们每日骑马做饭洗衣,有说有笑,生活充实了不少。允忠则是每日忙于研习兵法,操练新军。这一日,他走在营寨周围的林子里,若有所思,忽得面色紧张起来,便赶忙跑回张保儿帐中。张保儿一见允忠面色凝重,便问道:“允忠兄弟何事如此慌张?”
虞允忠道:“我觉此处不宜安营扎寨,不如另寻他处。”
张保儿听了,并未觉得惊奇,反倒嘴角流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问道:“有何不可?”
虞允忠接着道:“此处虽密林环绕,隐蔽难寻,却地势低洼,如今我军已成气候,声名远播,若长期在此驻扎,需小心提防金军夜间偷袭!”
张保儿仍是微微一笑,拍了拍一脸茫然的虞允忠道:“跟我来。”
二人来到营寨后方靠近林子的一座营帐旁。虞允忠紧随张保儿满腹疑惑地进到账里,只见营帐里只放着一张大床,旁边还有一大堆新鲜的泥土。张保儿用力把大床挪开,竟是一个地洞的洞口!张保儿道:“兄弟请随我来!”。
洞里一片漆黑,约摸走了几十丈远,虞允忠远远望见有亮光隐隐闪烁,耳中传来一连串有节律的沙沙声,似是挖土的声音。两人弯着身子走至近前,原是两个矮子拿着特制的小铁锹在挖洞,手法十分娴熟。张保儿道:“这两位也是我军中兄弟,唤作雷明雷亮。”虞允忠定睛一瞧,那二人长得甚是小巧,身高不足五尺,两臂却十分粗壮,挖起洞来像硕鼠一般快。张保儿接着道:“他二人乃是亲兄弟,从小以盗墓为生,虽不善于打仗,却有一身盗墓挖洞的本领,这七八日来,已挖了大半。”
虞允忠这才明白张保儿早有防范,接着问道:“不知这洞通往何处?出口选在哪里?”
“就在后山。”
于是,两人折返出了地洞,骑上快马,穿过密林到达后山。
转了一会儿,张保儿指着一处草丛道:“就是这里。”
虞允忠目光落到张保儿所指的位置,只见那里被杂草乱石掩盖,敌军很难发觉,他环视四周,只见这里山峦叠起,草木茂盛,山间还有一条大河流过。此时已是初春时节,虫鸣草际,万物复苏,山上不时有积雪滑落,水量十分充沛。
两人下了马,踏着细细的嫩草来到河岸边一块青石上,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不多时,张保儿憾慨道:“此情此景实在叫人心旷神怡,只可惜山河破碎,国将不国。哎!”
虞允忠道:“大哥切莫叹息,我大宋向来人杰地灵,如今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但各路英雄豪杰,仁人志士都有报国安民之心,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定能扭转败局,一举铲除金贼。”
张保儿道:“兄弟说得对,话虽如此,只是......我等义军势单力薄,恐难以抵挡金军的虎狼之师。”
虞允忠转过头,正色道:“古人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我军虽然兵寡粮缺,但放眼天下尽是身负国仇家恨,视死如归的热血男儿,相信不出一年敌我形势定能有所改观,大哥切不可悲观丧气,动摇抗金的信心!”
“嗯,弟弟说得有理,愿上苍保佑我大宋子民渡过此劫。”说完,张保儿望了望天。
两人在河岸边踱了半晌,忽听虞允忠冒出一句:“原来我军驻扎之地曾是与这大河相连的湖泊。”
张保儿不由吃了一惊,问道:“小弟何以见得?”
虞允忠指着大河流走的方向说道:“大哥请看这山河的走势。”原来,虞允忠自幼对山河地理颇有兴趣,尤其喜读那北朝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他观察那河流到后山山坡处时拐了个弯,便知此处必是因古代地震等地壳运动使地势垄起,山河改道而行,加之前些日子经常在营寨周边捡到一些卵石贝壳,便断定那驻军的山坳原本是个湖泊。
张保儿听罢,不禁暗暗佩服虞允忠学识渊博,展颜一笑,说道:“允忠兄弟真是见多识广,兄台不及不及也!”
虞允忠面色微沉,他见那还未挖开的洞口距离河流不过数丈,不免有些担心,问道:“此处距离河道如此之近,这样挖下去会不会触及地下河?”
张保儿道:“兄弟大可放心,那雷明雷亮两兄弟都是盗墓高手,经验丰富。他二人已事先勘察过地形,绝不会出岔子。”
“那若是到了夏季雨量充沛之时,河水会不会倒灌入地洞之中。”
张保儿道:“这兄弟也不必多虑,我军只是暂时在此驻扎,不出两三个月便拔寨离开,另寻他处。”
“既是如此小弟就放心了。”说完两人骑上马按原路返回了营寨。
没几日那地洞终于大功告成。张保儿甚是欣慰,特意嘉奖了雷明雷亮两兄弟。他还把允忠清英以及玉翎海棠一并请了过来,小聚了一下。席间姐妹三人才知道另有地洞通往后山,自是倍感新奇。军营中难得有了轻松快活的气氛。张保儿与虞允忠开怀畅饮,三姐妹则喝着热茶细语轻谈。少时,海棠姑娘端起酒壶凑到张保儿一侧笑盈盈地一边斟酒,一边柔声道:“大哥既然心事已了,何时向玉翎姐姐提亲啊?”
张保儿经此一问,登时面红过耳,神态忸怩,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允忠和清英则是面面相觑,一脸的疑惑,而柴玉翎雪白的脸颊上透出几分红晕,羞答答的低下头不敢视人。海棠站在一旁捂着嘴坏坏地笑个不停。
原来这段时间张保儿与柴玉翎已互生好感。柴玉翎常在晚上借故出来与张保儿相会。三姐妹聚在一起谈心时,每每提到张保儿,柴玉翎也是含情脉脉。这些都被机智灵巧的海棠看在眼里。这时,她趁大家欢聚一堂便没把住嘴说了出来。
允忠和清英正欲调侃一番,忽听帐外有人喊道:“报……”众人对视一眼均知账外之人应是副将白云龙。
张保儿道:“快请进。”只见白云龙一袭白袍急匆匆进了帐子。
张保儿道:“白副将这几日在外奔波辛苦了,快快请坐。”
白云龙拱了拱手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大帅不必挂怀。”
“那可否打探到金军的动向?”
白云龙道:“禀报公主殿下,张副指挥使,术虎图荣大军先期驻扎在了临水镇,不日将向五柳山进发,属下已如实通知了楚寨主和笑先生。”
张保儿道:“他二人现作何打算?”
白云龙道:“金军势大,笑先生说死守山寨无异于坐以待毙,他们已决定撤离山寨,此时正往我义军方向赶来,欲与我军合兵一处,共击金军。”
张保儿听罢道:“甚好甚好,正合我意。你速速到路上迎接他们。”
“是,末将领命。”白云龙应声退了出去。
直到快日落的时候五柳山寨一众人马才到了营寨,这其中还有那三个金国俘虏。刚一进寨门,便有两个山寨小兵行色匆匆地从后面追了上来,说道:“禀告寨主,笑先生,金军已占了五柳山,并已把山寨房屋全部焚毁。”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嗟叹,楚狂人则是大发雷霆,破口大骂起金人来。一些老弱残兵无奈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唯有笑孔丘一人一语不发,或许这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此时金军距离义军营寨不过几十里,而白云龙打探来的金军数量不下一万五千人,军情十万火急,于是到了晚上,五柳山与义军的众头领便聚在一起商议对策。中军帐中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探讨到深夜,无奈金军势大,大家均是一筹莫展,苦无破敌良策。笑孔丘也不时摇着头,张保儿见状,便起身令一众将士先行退下,大家只得不欢而散。虞允忠回到帐房,毫无倦意,便找出兵书参详研读。如此冥思苦想了半晌,忽得虞允忠将兵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大声喝道:“究竟如何才能破敌!如何?”原来心绪烦乱之下一向沉着冷静的虞允忠也失态了。过了片刻,虞允忠略显平静,他拿起蜡烛径直朝营寨后方走了过去,之后一头钻进了那座挖有地洞入口的营帐。趁着微弱的烛光虞允忠越走越远,直到来到后山。他望着潺潺的河水,坐在青石旁,慢慢地,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父母的叮咛嘱托,还有李纲大人的悉心教诲,一幕幕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浮现,就这样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他睁开双眸,望着眼前湍流不息的河水,陡然间心生一计,失声叫道:“对,就用此法,就用此法歼灭金军!”
“什么法子?”虞允忠刚说完忽听得后面有人问道。
虞允忠心头一惊,转身一看,竟是大哥张保儿。
“大哥是你。”虞允忠颇感诧异地道。
“是啊,如今大敌当前,我也是心急如焚呀!”张保儿道,“快来与为兄说说这破敌之法。”
于是虞允忠便向张保儿娓娓道来……
张保儿听完一脸的倦怠立时就消散了,他难掩内心激动之情,双手拍了拍虞允忠地肩膀兴奋地道:“此计甚妙,若能成,则金军必死无葬身之地!”
“大哥谬赞,小弟愧不敢当。如今金人重兵来犯,人人均难幸免,我行此险招也是逼不得已。”
“嗯,此计虽妙,却尚有纰漏瑕疵,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笑先生,听听他有何高见。”
“我正有此意。大家同舟共济,携手抗敌,何乐而不为?”
如此虞张二人不敢耽搁,立即返回营寨去找笑孔丘。此时尚值三更天,义军众将士都已卧床熟睡。两人一进营帐还未及说话,却见笑孔丘已起身相迎,原来他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三人点起油灯,拉来长凳,又是一番磋商。虞允忠将如何抗敌,如何掩护大部人马撤退,如何引金兵进入山坳等细节一一道来。笑孔丘是心思极为细腻之人,凡事都谨小慎微,算无遗策。他望着油灯默然不语,似是在细细盘算。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他手中的毛扇越摇越慢,最后停了下来,目光转向虞允忠一边,面上浮出肯定的表情,拍手道:“妙计妙极,虞兄弟果有妙计。正所谓兵不厌诈,就依虞兄弟之计行事!只是金军狡诈,我等临敌溃退之时需做的有模有样,绝不可一击而溃,以免使金兵起疑。”
“那是自然,我和张大哥,楚大哥各率几百精兵御敌,定要痛击金军,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虞允忠道。
“嗯,如此甚好。”笑孔丘点了点头。
“还有何时点火,何时引水,都要把握好时机。”张保儿补充道。
“大哥言之有理,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此事包在笑某身上,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笑孔丘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各自伸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神中均流露出必胜的决心。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在虞张笑三人的调遣之下,义军众将士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一场欲歼灭上万金军的大计就此展开.........
首先张保儿和雷明雷亮两兄弟带着一千义军兄弟继续挖地道,目的是把每个营帐都通过密道连通起来,笑孔丘则去找术虎图昌要他写下亲笔信。虞允忠和楚狂人各领一千人到营寨四周的林地上把相邻的树木用草绳捆绑,围成一圈,只在东西两侧各留下两道口子。
金军随时有可能打探到义军的所在,大家一刻也不敢耽误,从天亮一直干到天黑,就这样忙了两日,终于完成了工事。笑孔丘见一切已准备就绪,就令白云龙火速把两封信送到临水镇金军营寨去了。还交代务必要见到术虎图荣,由他亲自拆阅。其中一封是术虎图昌的求救信,另一封是笑孔丘所书。至于信中的内容大意是义军以放了术虎图昌为代价换取金军三百两黄金,并承诺解散义军,不再与金军为敌。交易地点就在义军营寨口。此举一方面是为了把金军引过来,另一方面是为了麻痹金军,使他们放松警惕。
第二日,术虎图荣的大军果然浩浩荡荡地赶来了。义军这边也着手开始准备。他们在林子里洒上烈酒铺上干柴等易燃物,之后留下少部分人马埋伏在山坳周围,其余将士统统到营寨口集结,摆好阵型,只待金军前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金军准时到达。只见那骑在最前面的将军手持霸王鞭,头戴一顶虎头银盔,披着一身麒麟甲,骑在一匹威武的枣红大马上,双眼虽小却炯炯有神,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此人便是金国大将术虎图荣。待金军靠近义军阵前时,前排数名骑马的金军将领不约而同勒住缰绳,身后的金兵随之停下脚步。两军对垒,场面略显凝滞。双方对视了片晌,最后还是义军这边笑孔丘先说了话:“想必尊驾就是术虎图荣将军了?在下笑孔丘,幸会幸会。”
术虎图荣先是迟疑了一下,跟着用蹩脚的汉话说道:“正是!”随后身子微微向左倾斜,对一名部将低声耳语几句,众人虽听不清,但可以肯定他讲的是女真语。原来那术虎图荣不大会讲汉话。
少时,只见那部将正过身来,说道:“把黄金拿上来!”话音一落,一个金兵托着紫檀木盒,走上前来,那部将把盒盖一掀,里面摆满了黄澄澄的金元宝。张保儿和笑孔丘对视了一眼,笑孔丘立马心领神会,扬声说道:“把人犯押上来!”但见五六个兵勇把三个金将押了上来。三人被捆绑得结结实实,那术虎图昌一见大哥术虎图荣亲率大军前来便声嘶力竭吼道:“大哥,快快救我......快快救我……”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女真语。
术虎图荣远远看见胞弟,定睛瞧了瞧,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对部下使了个眼色。那部将顿明其意,冷冷道:“黄金已备好,快快放人吧!”
笑孔丘道:“各位请稍安勿躁,容在下多言几句,如今贵军人数众多,我军不过区区几千人马,难与之抗衡,若冒然交易,恐有不测,还是请贵军先撤退,再行交易。”
几名金将先是一愣,随后开始低声计议。少时,只听一名金将道:“也好,我军同意撤退。”随后,他向后方的金军挥舞了几下军旗,金军大部人马便掉头齐刷刷往回行去,只剩下几千人原地待命。待金军走远,笑孔丘见时机成熟,忽然大喊道:“金军使诈,暗藏埋伏,快撤回!”随即,义军人马挟着那三名金将退回了营寨。金军见此情形,不免气急败坏,术虎图荣一声令下,率大军杀入营寨,而那撤退的金兵听到身后的喊杀声也拼命往回赶。按照之前的计划,虞允忠,张保儿,楚狂人领兵御敌,与金军缠斗厮杀,以掩护剩余的义军退到后山。不多时,金军的大部人马也杀了上来,如潮水般涌入营寨,显然,义军将士难以抵挡。就在这时,忽见寨门处燃起了大火,营寨四周的林子也火光四起,那火势在风的作用下迅速蔓延开来,瞬间便连成一片山林大火。金军知道中了计便开始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却哪里逃得出去?被围困的义军将士边打边撤。大批弓弩手早已埋伏在两处逃生要道周围。他们一见有金军跟过来张弩便射,以此来策应义军逃离险境。待义军全部撤离,迅速点燃装满干柴的大车,挡住逃生出口。如此一来,金军被大火团团围困在山坳中不得脱身。后山上笑孔丘见时机已到,命三千义军将士掘堤放水。水从营帐的各个洞口喷涌而出,瞬间形成了人工的自流井,场面甚是壮观。金兵一开始不以为然,但随着水势越来越大,这才渐渐慌了神,不多时,水面已没过金军半个身子。金军陷入绝境,哀嚎漫天,丢盔卸甲,一时间溃不成军。如此不到半个时辰,山坳中的水越积越深,大批的金兵被活活淹死,只剩下小部分会水性的金兵浮游在水中。显然,这些散兵游勇已不足为惧。
此役,义军以极小的代价全歼了术虎图荣的上万大军,实属不易。义军一众人马站在山林外围,望着已被河水淹没的山坳,上面漂着大批金兵的浮尸,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他们有的喜不自胜,有的却面色凝重,似是惊魂未定。允忠和清英对视了一眼,内心五味杂陈。他俩无暇为这样一场大胜邀功庆祝,而更多的在为后面的事作着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