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功历亲自去领这对乞丐母女到陛下面前,至于恶仆和林宝,交给戚校尉足以。
“跪下,这是官家。”曹功历说。
“官家是什么?”满小狸扶着乳娘,并没有下跪,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那娇女定是十公主,她旁边冷面青年,应是臣子。
扬着下巴等她们下跪的少年,白日里看原来是这幅容貌。
猛地被反问的曹功历,尴尬极了,喉头滚了滚,官家是定京官宦人家之间对天子的雅称。
想来这对母女出身白丁,曹功历清清嗓子说:“跪下,这位是天子。”
天子!
唐娘子低下头,抓着女儿的手骤地攥紧,满小星心中大喜,她看了一眼,仍等着她们见礼的少年。
“民女,民妇,见过天子。”母女二人相互搀着跪下,头顶上传来少年低嗯一声,之后,唤她们来的人,没有再说其他。
萧昭呈把这对母女找来,也不多看一眼,就晾着,转身面相邱恒亭。
邱恒亭与他四目相接,须臾,会意后,几步上前,作揖:“陛下。”
负手于背,萧昭呈玩味地原地踱了几步,面作为难状,故弄玄虚问他:“少傅,你既不愿尚公主,朕也不愿你蹉跎下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今日,朕便给你赐婚,如何。”
此话一出,萧昭呈目光锁在邱恒亭冠玉的面上,哼,倒还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好得很,好得很啊。
伴君之人,已经揣摩到圣心所想。
他忽然把这对乞丐母女传来,原来是要羞辱自己。
邱恒亭目光半垂,不卑不亢,仍如深潭死水,不为所动。十公主萧灵闻言,心里咯噔一响,看向四郎心情复杂。
她期待四郎知难而退,毕竟眼前这对母女太不堪入目,思忖稍许后,又怕他执拗起来,让皇上骑虎难下。
丐女无颜,想配她的四郎,岂不是暴殄天物。
“四郎,你与皇上,莫要斗气。”斟酌再三,萧灵柔声款款劝他,与那丐女相比,自己实乃天姿国色,她放软身段,步步生莲的靠近心上人:“四郎,皇上。”
赐婚,不!这是皇家公然逼婚才对。
想明白这点,跪在地上的唐娘子,心中愤然,他们,他们这是拿自己女儿当恶心人的东西?
不娶公主,就要娶一个乞丐?
若那冷面青年识趣娶了公主,她的小星,定会成为全京师的笑柄,青年不尚公主,小皇帝逼着他娶丐女,青年心中定觉得是奇耻大辱,谁家公婆能善待这样的媳妇。
他们太可恨,太可恨了。
“乳娘,怎么了。”满小星虽然不喜欢将自己置身于如此不堪的境地,不过她另有目的,日后再算这笔账,唐娘子摇摇头,压下心里的气愤。
满小星拍拍她的手背,宽慰的冲乳娘咧嘴一笑,唐娘子回之一笑,多好的孩子,是她日日夜夜守着才养大的孩子。
谁都不能拿她的孩子来糟践。
邱恒亭权衡后,仍不愿尚公主,邱家不趟皇家这蹚浑水,与陈氏联姻才是上策,次位是王氏,末位李氏。
至于陛下要当众拿丐女奚落自己,萧昭呈并未亲政,或许日后,还未必是他荣登大宝。
太后不允,右丞相不允,少年皇帝何来的金口玉言。
丐女,日后寻个理由抹了便是。
今日,陛下一意孤行扫江淮三姓之首的颜面,那便是把世家大族都得罪了。
“臣,与公主无缘。”邱恒亭道。
萧灵骇然,低呼:“四郎。”
“好好,好,那朕便给你与这位姑娘赐婚。”怒极返笑的少年,连说几个好字,拍起手,随后大手一挥:“立刻择日完婚,抗旨不遵者,斩!”
“四郎,皇上!不可。”萧灵急忙去阻止,大庭广众,就算后来母后不允,也是落人口实:“不可啊。”
盛怒中的少年天子顾不得姐姐,挥袖避开她,仰首阔步走到丐女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人,真是一株稗草,入不得眼。
“还不谢恩。”头上冷怒的声音说。
低着头的满小狸没有回答,而是悠悠然站起来,拂去粗布衣裳上的尘土,低笑着问:“天子?天子应该熟读律例才对。”
“敢问天子,居父母丧而嫁娶者,徒三年,和解?”满小狸抬起头,目光直逼倨傲的天子,她掷地有声再问:“敢问天子,先帝以仁孝古训教养子民,元和二十三年,先帝下诏,将为父结庐守孝,孤身抵抗柔然蛮兵,身中十余刀惨死的樊丽,封为孝烈郡主是为何?”
“朕,不是······”萧昭呈一时无语,他怎知丐女守孝在身,不,他没有问,只是想用着脏污不堪的女子去羞辱邱恒亭,他如鲠在喉,孝悌大事,一步错步步错。
对先帝不孝,不敬乃是大罪!
唐娘子也被满小星扶了起来,她捋平衣裙,质问这个少年:“我儿生父,才丧一年,斩衰在身,天子不问缘由,命其下嫁。”
“我家贫寒,也识得孝悌大义,敢问天子,逼守孝女出嫁,逼我儿成为不孝之人,是何为?”
“是见我母女二人无依无靠,命如薄草轻贱,人人可欺是么!”
面对母女二人步步紧逼,萧昭呈语塞,蹙眉抿嘴,左右为难,心里是举棋不定的,不孝之名他担不得,可天子一言九鼎,食言而肥的口实,又不愿意落于人前。
说得俗气点,这位少年天子,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四周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逼守孝女出嫁,如此丧尽天良,还是当今天子,这不是公然打先帝的颜面么!
萧灵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同样没想到这对乞丐母女如此伶牙俐齿的还有邱恒亭。
不止伶牙俐齿,刚开始丐女问曹功历,不是无知,而是在试探,试探萧昭呈的真实身份。
二人目的没这么简单。
原本无波的眼眸,渐渐深邃,邱恒亭抿着唇,心中怀疑丐女有人指使,目的不纯,他又猜不到她下一步要作甚,有曹功历和众虎士在,两个弱质女流,还能行刺不成?
“陛下,把二人带进宫去,请示太后再做定夺。”曹功历不能让事情焦灼下去,再闹皇家颜面扫地,自己更难辞其咎:“陛下。”
“进宫,对,把她们带进宫去。”不知如何收场的萧昭呈,就坡下驴,想以退为进,缓一缓,免得颜面尽失:“摆驾,回宫。”
“怎么,陛下是要把我们母女带走,然后杀人灭口不成!”满小狸可不进宫,傻子才进去,她扯着嗓门大喊。
老百姓听风就是雨,围观的人直接吵嚷起来,大骂丧尽天良,曹功历心道不好,急忙上去欲捂她的嘴,可这丐女滑溜如泥鳅,脚下几个转,避开他。
“天子,是真要杀人灭口了!”她这话是把萧昭呈后路都给堵死。
“休要胡言乱语!”邱恒亭声音清冽,四周嘈杂如热锅,他就似甘霖,细细密密浇在人心头:“陛下有错,自然要向太后禀明缘由,请姑娘与夫人进宫,是为此事而已,不是有心为难。”
满小狸轻蔑负手,故作姿态的点点头,她朝邱恒亭走去两步,挑眉,鼻子哼了声。
她说:“公子说话真会挑时候,方才陛下莽撞,用我奚落你,你不曾为民女说过半个字,如今,倒是把大道理说得挺溜。”
“收起你那副高不可攀的姿态,为了你这种人的蝇营狗苟之事,连累一个无辜女子搅合其中,不自省己身,还在这大言不惭说道理,我都替道理蒙羞。”
说完,满小狸也不看冷面公子倏然黑沉的脸,她转身阔步来到萧昭呈面前,刷地拿出一叠纸双手奉上,豁然双膝跪地。
噗通一跪,被她举动吓到的萧昭呈防备地脚跟离地,下意识要躲开。
“陛下,民女有冤要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