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恶鬼围拢在他身边,张开血盆大口,生生吞下他的脑袋,并用绵软舌头咀嚼。他的双腿悬于恶鬼口外,像虫一样往里蠕动。在其数次惊惧及绝望的时候,恍如望见殷音,正奋力施救,在他屡次放弃的时候,殷音都哭着说:你不要走,我要做你的公主,你做我的骑士。
何临天缓缓醒来,脑袋如火灼烧,已昏睡了两天三夜。殷音守在床边,见他醒来,忍不住哭泣,轻轻拥入他的怀边。
何临天轻声说:音音。
周子渝端来杯水,递到殷音手上。说:感觉好点吗,何兄?
何临天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殷音,一阵暖意涌上心头。说:你陪了我多久?
“两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周子渝抢先说到。
何临天久久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
“穆云青怎样了?”何临天突然问到。
“她没事,”殷音说:她穿着金缕甲,并无大碍。
“那武晓雨呢?”何临天又问。
“正关在死牢里,”周子渝说。
“这……”何临天陷入迟疑。又问:信呢?
“信?”周子瑜露出迟疑的神情,将目光停留在何临天眼中,企盼他的答案。
“什么信?”殷音问他。
他倒腾一遍身体,脱口而出:又丢了。我让你约穆云青,就是为了拿回书信。他显得十分懊恼,顾不得虚弱的身子了,挣扎着起身便要下床。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缕耀眼阳光投射入内,刺得三人赶紧用手遮掩,而后伸长脖子以图看清来者。
“信还在我手上呢,你不必担心。”穆云青推门而入,说到。
“穆……云……青……”周子渝像个结巴般说到。他耳根绯红,心跳如鼓。
“你怎么来了?”何临天问到。
“你两次救我性命,不该来感谢你吗?”穆云青说完将书信递给了他。
何临天瞥见殷音脸上的哀怨,将信交到殷音手中,柔声说:音音,帮我收起来。
“嗯。”殷音顿生感动,满口答应。
何临天说:大家谁能救武晓雨一命?
周子渝大为不解:他那种人,你还救他干嘛?
何临天:我与他之间存在误会,重要的是将它化解,而不是一错再错。
“我可以让王兄赦免他。”殷音娇声说。
周子渝:恐怕不够,穆大人不发话,恐怕国王的赦免令起不了多大作用。
于是三人将目光齐刷刷对向穆云青。穆云青为难地眨眼,回应到:那我尽量了。
穆正群素来不允许独女外出,仅仅每月会安排其代自己拜访两位兄弟。尽管如此,仍会命令数十勇士贴身保护。虽然此次事故穆云青安然无恙,可穆正群仍然气的暴跳如雷,不由分说地要诛杀了武晓雨。不是穆云青再三哭劝,就连何临天也不会放过。
那晚,穆云青亲自端来一盘点心,放在了穆正群书桌上。
“父亲,这是女儿亲手做的,你尝尝。”穆云青撒娇说到。
“好,”穆正群拿起一块吃起:乖女儿。日后再也不可以出府了。
“那父亲还把我许配给殷河,怎么可能不再出门呢?”
“就是那小子答应入赘到穆府,我才答应下这门亲事。”
“难怪,”穆云青继续撒娇:那父亲再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父亲再也不出府门。
穆正群:一百件都可以,你说吧。
穆云青:父亲饶了那个武晓雨吧。
穆正群面露不悦:你是说死牢里那个?
“嗯,”穆云青点点头。
“不行,”穆正群怒道:放了他,日后岂不是助长了刺客的勇气。我就是要让外人知道,谁胆敢伤穆家人,谁就永不得好死。
“父亲,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嘛。”穆云青央求道。
“不行,此事不许再讨论。”穆正群说:我万事都能依你,可涉及到穆家安危之事,你也不可耍小孩子脾气。
“我也不管,”穆云青决绝说到:如果父亲不答应我,以后我要出门,你也管不着我。
“你……”穆云青正打算发怒,可看着泪眼婆娑的女儿,又说:你让父亲再想想。
半月过后,穆正群下令,免了武晓雨一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武晓雨最终被发配到西域,成为戍边守卫。
二
西域战事吃紧,北方的压力与日俱增。国都的王公大臣们惶惶不可终日。和亲的事也再次被人提出。
朝会上,穆正群发话:西域的仗陆陆续续打了七年,北方也岌岌可危。倘若河城一破,北方叛军就能一马平川地杀到国都脚下。诸位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何成祖说:西域人无非要的就是钱财和女人,而北方叛军就不一样了。他们窥视的是我江山。所以我以为,可以与西域讲和,施行和亲之策。而后全力对付北方。尤为重要的是要先取下河城。
穆正群:何大人和我想到一块了。其他大人还有其他意见吗?
国王殷墟轻声说:穆爱卿,朕也甚为认同和亲之策,可和亲的公主能否找人替代?
穆正群:臣深谙君心,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何成祖:万万不可。其他女子并无公主气质,倘若事泄,岂不是弄巧成拙,因小失大吗?依我看来,非殷音公主不可。
殷墟暗自愤怒,却平和地说:朕就这一个妹妹,叫朕于心何忍呢?
殷宗说:大王此言差矣。臣之女不也是大王的妹妹吗?大王又何必厚此薄彼呢?
殷墟:叔父所言甚是。
穆正群:好,就依了大家的意见。明日由穆正伟任和谈大臣,领兵五百赴西域和谈。另命穆正义为征北大将军,领兵五万,随时领命征讨河城。
穆正义自领取圣旨后,长时间不做战前调令。
那日他与穆正伟相约拜入首席大臣府。
没有人不畏惧“慈眉善目”的穆正群,就连两位亲弟也不例外。将面善心狠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十九年前的李府灭门惨案便是他亲手打造。李道仁的脑袋也是他用钝刀缓缓割下,穆正群总以为犯人在漫长的挨痛之旅时,会交代出颇有价值的招供。哪怕最后连一点称自己心意的消息都未获取,他仍然能从头至尾获得狂热的满足。穆正群将脑袋高高举起,脑内的血液从断颈喷涌而下,至此他成为了当年唯一的胜者。与何临天从未谋面的外公,如流星坠落在东方的王城。
穆正群斥责道:五天过去了,两位兄弟怎敢抗旨不从?
穆正义不高兴地说:大哥,你有所不知,如今军营里能打仗的将军没有几个了。倘若我去了北方,三弟去了西域,国都发生动乱,大哥又能仰仗谁?
穆正群:此话倒不假,是我考虑不周。可北方,西域的战事又不能不解,该如何是好?
穆正义:大哥,不如这样。西域和谈大臣就安排周才庆幼子去。三弟是万万不能离开国都的,征讨北方的重任仍然交给我。
穆正群摆摆手:三弟一个武术教头,哪懂什么带兵打仗。留在王城能起什么作用?
穆正伟愤愤不平:我多年来都在训练后辈,怎么就被大哥这么轻视呢?
穆正群:二弟意见呢?
穆正义:可行。我再从军营挑几个干将给三弟调用,如此一来,可万无一失。
第二天,穆正义领兵八万,奔赴北方河城。
和亲像一场阴霾笼罩着殷音的天空,每日清晨醒来都是晦暗的天色,阴冷的叫人浑身哆嗦。她身边多了几个教导西域礼仪的老师,大部分时间都在改变她的言谈举止。她屡次萌生出希望,鼓舞起勇气,打算不顾一切地冲出府门,去寻找每晚梦见的他。可每当她的脚步迈在门槛上时,都会问自己:如果他愿意带我离开,为何从不主动找我呢?于是,她又回到床边,忍受着胸口处的疼痛,学习西域族人的礼仪。
一天清晨,何临天牵来一匹白马,在大门口等她。
初冬的地上长满枯死的野草,荒无人烟,一派凄凉。
何临天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殷音。二人漫步在北向的草地上。
不一会,何临天翻身上马,又将殷音拉上。
在浩瀚天空下,一匹飞奔的骏马朝着北方一路奔腾。殷音环抱着何临天,闭着双眼,这正是她期盼已久的未来。此刻她怀着坚定的信念要与之浪迹天涯。可她不敢开口,害怕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骏马从白昼跑到黑夜,星空不甚清晰,冷风飕飕,只叫她拥的更紧。
骏马缓缓停下脚步,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彼此相拥在月下,俊男美女,陷入了长久的拥吻。
殷音眼角的泪徐徐滑落,她明白,何临天不会带她走。可是,她仍然怀抱希望。
“带我走……”殷音含泪柔声说到。
何临天动情地与她相视,一言不发。在他的心里还有老无所依的父亲,含冤受屈的母亲,他们是自己割舍不下的牵扯。可此时他深深明白:自己有多爱身前的女孩。他决定放下所有志向,将其幻化为与她长厢厮守的勇气。
何临天将殷音紧紧拥在怀里,而后又说:明晚子时,你在府门等我。
何临天擦干她眼角的泪,将她重新抱回马背。他坚定地说:音音,相信我。
将殷音送回公主府后已到黎明,何临天小睡了一个钟头。窗外人声渐起,日光耀眼。何临天将精铁剑用布包好,系在背上。他打算和北方族人做个交代,哪怕真正地选择做了逃兵,他也要光明正大地离开。
在城北的难民堆里,谢师傅手里的刀一刻也没歇着,如果它稍有打盹,那么多半他就要长眠地下了。数百名骑士在逃兵堆中冲杀,毫不留情。
到处是燃烧的草棚和随处可见的尸体,所有的老幼妇孺都未能幸免。有被剑刺穿肚子的,也有被刀砍断脑袋的,还有些人被火烧成了一堆骨架。
“杀出去。”谢师傅大喊。他身先士卒,左突右转。靠近他的骑士纷纷倒地,刀上的热血越来越多。
何临天远远看见,心中大惊。奋不顾身地冲入战场。没人在意他的参战,杀红眼的人见人就砍,根本不分敌我。何临天只得边战边找。在他看来,谢师傅绝不会轻易死掉。
难民们死伤大半,不足五十人。何临天终于看见仍在搏杀的谢师傅。他杀开一条道路,贴近谢师傅,大喊:我们输了,投降吧,谢师傅。
谢师傅嚎叫:北方人绝不投降。
何临天急了,像曾经领兵打仗时一样大吼:不要再白白送命。我以北方何家公子身份,命令你放下兵器。
忠诚是北方人的骄傲。谢师傅举在头顶的刀戛然而止。扑通一声,连人带刀都跪在了地上。其他北方难民纷纷效仿。
骑士们将他们围住。何临天这才发现,领兵的将军是殷河。
殷河猛地将长矛扎进谢师傅腹部,阴狠地说: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谢师傅痛的惨叫连连。何临天急道:殷河,住手。
殷河这才看出了何临天,冷笑道:原来你是他们一伙的。哈哈,终于被我逮着了。上次下药没弄死你,看你这次还怎么活。
何临天正打算解释,殷河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他胸口。对着士兵说:把这群叛贼关入死牢。
又到了夜晚,离子时还有半个钟头。
军营死牢内,关着难民营几个为首的人。何临天面朝墙壁,心神不宁地盯着从缝隙泄入的月光。看上去焦虑控制住了他,使得他无法睡下。
半睡半醒的谢师傅说:公子不必太过忧心,你父亲是公爵大人,他们不敢对你怎样。
本来何临天心里只牵挂着殷音,听他一言,禁不住又担忧起谢师傅的安危。与士兵动武,不是反叛也是反叛,这种情况放在北方都是死罪,何况是在国都。牢房地上铺着受潮的稻草,谢师傅是和死神常年打交道的人,很快躺在稻草上睡去。
月光在行走,离子时越来越近了。
殷音吩咐丫鬟去大门候着何临天,自己则打包起行李。夏天的长裙,冬天的裘衣,白天的着装,夜间的睡衣,但凡能想到的,她都不假思索地亲自动手打包。她的脸上挂着浅笑,心里怀着激动和忐忑。自她知道和亲一事之后,无时不刻盼望着有一个人能带她远走,而今夜,她自觉终于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她忽然红着笑脸,害羞窃笑。
殷音等了许久,却等不来他。她等的不耐烦,听不进丫头劝告,便生气地赶走了陪在身边的丫头,她不愿让人瞧见自己即将落寞的样子。倚在公主府大门,殷音翘首企盼。冲动的心随着月色逐渐平淡,乃至绝望。黎明到来,月已退下。殷音不顾一切地跑向四方旅店,就算何临天不愿要她,她也要亲口听他说出。总好过自己承受胡思乱想的折磨。
“那位公子昨天早上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店小二如是回复。
“他走了?丢下我走了?”当她以为知道了真相后,心就像跌落在地的瓷瓶,四分五裂。